“这几味药材与侯夫人的死有什么关系?”
“这几味虽都是药材,但侯夫人之前所患乃是郁症,开的汤剂理应以纾解为主,这几味药材却都有损害心脉,致心悸、昏迷等后果。虽计量不大,但若是夫人一直服用这几味药,心神定然受到影响,骤然受惊之下,心神剧震,便极有可能猝死。”
太医话音一落,院子里便响起压抑的惊呼声,如此说来曹氏就是被人害死的。
曹相一时没说话,气息却十分冷冽骇人,离他近的都忍不住战战兢兢。片刻他吩咐房垚:“志安,把所有伺候过侯夫人的都拉下去严审,老夫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害老夫的妹妹!”
“是,父亲。”
房垚叫来十几护卫,扑向清风阁的丫头婆子们,这些人大惊失色,有人当场喊冤,也有人惊哭出声。
李嫚白着脸看那些人被抓了出去,正惶惶不安,却见有两人竟朝她而来,吓得立时后退一步,忙朝一人看去,那人极快地给她打了个眼色,慌忙喊道:“相爷饶命,小女或许知道是谁害了夫人!”
众人不由都朝她看来,张幺幺皱了下眉头,却朝另一人看去,却见那人与众人一样,吃惊地看着李嫚。
曹相问:“是谁?”
李嫚道:“是三夫人。”
张幺幺微怔,三夫人也是一脸错愕,反应过来不由大怒:“你血口喷人!我怎会下毒害大嫂!你到底是受了谁的蛊惑要如此栽赃陷害与我!”说罢愤恨地看向张幺幺。
李嫚道:“自夫人病倒后,您就常来探望,夫人私下还曾说以前几妯娌倒也不曾如此亲密,疑惑您如今为何变得殷勤了。后来夫人与您也说得有几分投机,小女忙时,您也曾替夫人煎过药,但那几次您离开之后,夫人总感觉疲累,偶尔还会心慌气短。”
“你简直胡说八道,大嫂身体不适,有时多说了几句便会累,这不是正常的么?再说熬药之时也不是我一人在……”说着看向一人,也不过一瞬,脸色就是一变,匆忙转开目光:“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因此就诬蔑我害了大嫂!”
“小女自然是有证据的。”
曹相看她:“什么证据?”
李嫚道:“那截紫檀木料是大奶奶送给夫人的,夫人之前并不喜欢,可后来三夫人知道了,却夸赞好几回大奶奶孝顺,夫人便也不那么生气了,三夫人来时总叫拿出来把玩,夫人也不好拒绝,现在想来,恐怕三夫人便是那时在那紫檀木上下的药,企图以紫檀木料的味道掩盖药粉的味道。”
曹相看向荀氏,她被丫鬟搀扶着,神色憔悴,道:“那的确是妾身送给母亲的,只因早先我和母亲因为真茵的管教问题生了些矛盾,后来我特意托人找了块难得的紫檀木料子送给母亲赔罪。可妾身万想不到那竟会成了害死母亲的帮凶。”说罢忍不住拿帕子捂住脸,早已哭得通红的眼里又溢出泪来,十分伤心的模样。
三夫人一时又慌又恨,连连否认道:“不是我!”说罢红着眼睛看向李嫚:“你这贱人,为何要如此害我!”
李嫚义正言辞道:“小女何曾还过您,小女只是实话实说!您一家为了爵位不仅害死了夫人,还想嫁祸给少奶奶,说什么夫人是少奶奶克死的,侯爷也是少奶奶克病的,还带了两个不知哪里来的贱民就想要诬蔑少奶奶有什么‘刑克六亲’的命格,小女实在看不过你们如此颠倒黑白的诬蔑!”
虽她帮张幺幺说话,但张幺幺并不觉得多感动,只是冷眼看着。
李嫚虽口口声声说是三夫人害了曹氏,但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所有一切不过她的推测罢了,若曹相还有理智,自然不会以此来定三夫人的罪。因而三夫人岁气愤得很,却并不如何担心。
这时荀氏急切道:“相爷,三婶不可能杀害母亲的,她人很好的,茵儿和真禄他们常顽儿,也说堂祖母对她很好,孩子最是单纯,总不会说谎的是不是。”
又看了眼张幺幺:“三弟妹也不会,她虽嫁进来晚,但为人善良,之前也帮过我们母女,更没有害母亲的动机,所以晚辈觉得这里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倒是公平,两边都帮着说话,但实则也没说什么有用的东西,曹相对她的话不可置否,吩咐房垚道:“将人带下去仔细查问,既然三夫人有嫌疑,她身边的人也要审问,总不能叫老夫的妹妹不明不白的死了。”
房垚答应着,正要将众人带下去,三夫人突然道:“不用了,我认,大嫂,就是我杀的。”
“娘!”郁林诚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其他人也都震惊不已,三老爷更是险些软倒在地。张幺幺愣了一瞬,便朝荀氏看去,却见她似是站不稳一般靠在了丫头怀里,看不清表情。
曹相看向三夫人:“你说的都是真的?”
三夫人此时脸上毫无血色,轻轻地却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不是说了么,杀了大嫂,嫁祸柳氏,大哥又病重,自然趁机夺得爵位。”
“你可知杀害朝廷诰命是什么后果?”
三夫人道:“不管什么后果,妾身都会为大嫂偿命,只希望相爷能放过妾身的孩子们。”说罢竟一把抽出发髻上的金簪,狠狠插进自己胸口。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人就倒了下去。
“娘!”郁林诚脸色剧变,忙跑过去抱住了三夫人。
曹相脸色一沉,招手让太医近前检查,后者忙察看一番,摇了摇头。
“娘——”郁林诚痛哭出声,三老爷白眼一翻也晕了过去,众人也都惊住了。
谁也没想到,本是查问曹氏的死因,最后却又搭进了一条人命。
可真凶,当真是三夫人么?
第63章 情谊
张幺幺以为,便是三夫人揽罪自尽,虽有李嫚的证词,但实则破绽百出,但凡聪明些的都知道曹氏的死依然不清不楚,曹相一定会接着彻查下去。
谁知他先是允许三房将三夫人的尸体抬了回去,又对她道:“柳氏,老夫曾听闻你与侯夫人矛盾不浅,想必她的后事也是不愿你插手的,既如此,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你管了,你且回去歇着吧。”
张幺幺一愣,虽则她也并不如何愿意理会曹氏的身后事,但身为侯府的世子正妻,主理侯府重大事务乃是她的职责和权利,便是曹相也是无权干涉的。他提出如此要求,对张幺幺来说,是极为打脸和屈辱的。
但张幺幺看了眼曹相带来的几十护卫,想了想,还是顺从应下:“是,只是晚辈担忧父亲,须得先去松涛苑探望。”
“这是你的孝心,自是应该的。”曹相对房垚道:“志安,天还未大亮,这府里又不太平,你带着人护送她去吧。”
张幺幺忍不住握紧了手,不继续追究曹氏的死因,而是先夺权与她,如今又是监视,如此针对她,曹相到底想做什么……
她心中思量,面上却并不显露,反而感激道:“多谢相爷。”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清亮的阳光正正照射在张幺幺面上,曹相不由微眯了眼睛,对房垚道:“志安,为何老夫瞧着她很有些面善?”
张幺幺下意识垂下眼皮,房垚依言瞧了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回道:“儿倒并未瞧出什么。”
“罢了,赶紧去吧。若侯爷醒了且来告诉老夫,老夫还有事与他商议。”
“是。”房垚答应,站到张幺幺身侧,顺势挡住了曹相的目光,伸手道:“少奶奶请。”
张幺幺并不理会他,房垚看了眼她的背影,垂下眼睛跟了上去。
出去后张幺幺发现外面的各处通道竟也被曹相带来的人看守住了,更加惊疑不定,她直觉曹相如此异常定于郁林肃有关,难道郁林肃真的出了什么事?可到现在也不见他的身影,张幺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可也忍不住担心,手心里都见了汗。
松涛苑外也站了曹家带来的护卫。她问了伺候临安侯的小厮几句,得知临安侯还不曾醒来,饮食也进的愈发少了,不由叹了口气。
流茴安慰道:“少奶奶放心,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愿吧。”二房三房无用,临安侯不醒,郁林肃不见踪影,她现在是孤掌难鸣。但张幺幺倒并不如何害怕,她现在只希望郁林肃是安全的。
房垚送她们回韶华苑便离开了,两人一路上未说过一字,未对视过一眼。
她已两三日不曾好好休息,这会儿便觉得头隐隐作痛,虽则心绪不宁,张幺幺还是强迫自己用了一碗饭,稍作梳洗后打算小憩一会儿,睡前吩咐流茴:“若不苦回来了,第一时间叫醒我。”
可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她依然无法入睡,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尤其是郁林肃。担心他的安危,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的消息,她想,若是睁开眼睛便能看到他,那该多好。
然而想到裴家的事,她又生出一丝怯意,突然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他。
她性情冷淡,以往也多是郁林肃来迁就她,在她面前插科打诨,那时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知道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她便只觉歉疚,更是心疼。
她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可只要想到那个场景,她又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问不出口的。
他离开前两人情意正浓,明明只分开三日,可为何就有了些沧海桑田的变化。
想着想着,她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朦胧间,她感觉有人在轻轻的唤自己,张幺幺睁开眼睛,就看见有些憔悴的郁林肃正俯身看着她,对着她笑。
张幺幺抬手摸上他的脸,喃喃道:“郁林肃,我不想你出现在我的梦里,你快些回家可好?”
郁林肃露出些惊讶的神色,见她目光迷离,不禁又笑了,握住她的手,玩笑道:“可是想我了?”
“是啊,我很想你,从未如此想过……”见郁林肃听见她的话笑得愈发开心,心中却有些酸涩,突然她就想,在梦中出现也好,如此,她也敢和他说些当面没法说出口的话了。
“郁林肃,你母亲,还有裴家的事,我都知道了。”说罢提着一颗心看他,不知道会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郁林肃果然愣了,脸上的笑容消去,过了一瞬才道:“我原本打算等你的仇报了,再来和你说这些。因为之前我们的感情并不深厚,我觉得若那时和你说了,你心里有了负担,一定会再次离开我。”
张幺幺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忍不住眼圈泛红。
他摸摸她的脸颊:“幺幺,我已经一个人很久了,早在厦县我拿着青钢匕向你提亲时便已经认定了你。你之前不是说过么,夫妻是要一生一世不相离的。我从来没有改变这个想法,即便我们之间还隔着长辈们的恩怨。”
张幺幺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她想笑的,可奈何心里实在太沉,如何都笑不出来:“可那不是普通的恩怨……”
设身处地的想,若她是郁林肃,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和自己走下去的,她不知道他到底承受了什么才会如此坚定。
郁林肃听出她话里的哽咽难过,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一遍又一遍:“十年前,你家出事的消息传回京城的时掀起了轩然大波,那时我十三岁,不久前才亲眼看着比父亲还要疼我的外祖父和舅舅们被砍了头,表哥只比我大两个月……他们的鲜血在菜市口的地上淌得到处都是,那股血腥味儿,我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
张幺幺的眼泪无声落下,她太了解这种感觉了,正因为了解,所以她更心痛难忍,也没办法安慰他,或者叫他忘了吧向前看,因为她自己就永远也忘不了。
“后来知道你们家出了事,那时我幸灾乐祸极了,我觉得外祖父他们的仇报了,他们在地下也可以瞑目了。可我娘却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她说我恨错了人,哪怕我们两家立场相对,可张老没有害人之心,害裴家的,是当时的时机,是当时那些说好了与裴家同盟,最后却独独推了裴家出来挡刀的人。”
“可我那时犟啊,我怎么能想得通呢,明明就是张老要兴起那个什么‘文正改革’害了我们家,他怎会不是我们的仇人?后来,我娘也没了,我不愿回侯府,便四处游荡,我大江南北的跑,见到了很多人,有富人,有穷人。富人们大多都在骂张老多管闲事,穷人却个个都对他感恩戴德,因为张老叫几十万穷人分得了土地,吃上了饭,不再活得猪狗不如……”
“那时,我便隐隐明白了我娘的意思,张老不是为了针对某个人,是为了整个大林朝,是为了天下百姓。明白了这些,我便渐渐也不再恨他了,后来遇上了你,知道你就是她的女儿,你也经历过我经历过的灭门之痛,所以到了如今,我便只有对你的怜惜和爱了。”
张幺幺早已泣不成声,可便是哭得如此伤心,她也不曾嚎啕,她情不自禁的颤抖着,抽噎着,眼泪一刻不停。
她从未如此痛哭过,郁林肃心疼极了,可也明白她在知道自己母亲和裴家的事之后一定压抑了很久,或许还有害怕,甚至愧疚。
他忍不住叹息,俯下身抱紧了她:“幺幺,你我都经历过亲人惨死,都见识过人间地狱,便应该知道活着有多么不容易,人的一生多么短暂,又会发生多少意外?谁也无法预料。”
“所以幺幺,有些伤口或许永远不会愈合,但我们不能永远盯着它,因为盯着它便会永远记得那种痛,我们应该放过它。你说过,人的眼睛之所以长在脸上而不是后脑勺,正是因为我们要向前看。如今你家只剩了你,裴家,也许只剩了我这一半血脉,我们有幸相遇,便一起承担过去的悲痛,还有未来的希望可好?”
张幺幺双手紧紧抱着他,一字一句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郁林肃忍不住眼眶泛红,心头震动难言,坚定道:“好。”说罢便忍不住更加搂紧了她,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合二为一,如此便永远不在分离。
他有些急切地吻上她的耳垂、脖颈、脸颊、鼻尖,最后是嘴唇。
炙热的两片柔软方一碰触,那些压抑的情愫便猛然爆发,郁林肃压着她狠狠亲吻,直到张幺幺憋得脸颊通红才放开,见她唇瓣嫣红,忍不住又凑上去舔了舔,勒紧了她的腰将他嵌入自己的怀里,眼里幽深如墨,哑声笑道:“媳妇儿,这个梦做的美不美?”
张幺幺自然是早就清醒了的,一时又是羞耻又忍不住气恼,拿眼恶狠狠瞪他,偏她此时眼里汪着水儿,是最没有威慑力的,郁林肃爱极了,忍不住埋头在她肩窝里,深深吸了几口,道:“媳妇儿我好想你,很想很想。”
张幺幺心头泛甜,也有些羞涩,忙正了脸色转移话题道:“你回来的时候可见着了曹相?他带了不少护卫来府里,又将各处出口把守了,我瞧着不仅是为了夫人的死,也许还因为你?”
郁林肃见她害羞,心里笑得不行,捏了捏她的脸夸道:“我的幺幺就是聪明。”
“当真是为了抓你?你做了什么?”
“是老曹此番在紫云府查到了些东西,不然他们也不会遭到袭击,如今看来曹相也是急了,肯定是想利用夫人的死做些什么。”
张幺幺恍然,难怪曹相此前对曹氏不清不楚的死因没有追究,不是不追究,是还不到时候追究,或者说,该追究的人不在。
她不禁凝眉:“你可想好怎么办了么?”
郁林肃:“不急,现在急的是他们,你先陪我好好睡一觉,出去了几日,我连个囫囵觉都未睡好。”
张幺幺拍他:“再困也得去前面露个面,她毕竟是你名义上的母亲。”
郁林肃把头躲进她脖子里,闻着她身上的馨香昏昏欲睡:“露什么面,他们都不知道我回来了,我悄悄回来就是先来打探一番,顺道来看看你,等会儿我还得出去再‘回’来呢。”说着说着话音就轻了,张幺幺转头看去时,眼睛都闭上了,可见是真的累了。
便也舍不得再勉强他,盯着他憔悴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竟也觉着眼皮沉重,片刻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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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幺幺不知道郁林肃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醒来时已近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