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满打满算,白师兄也才说了不到十句话。但以他平时的讲话频率做对比,好像确实是促膝长谈没错……
江樱樱乐观的认为,交心就是解开误会的开始。白漓既信任她又不懂她,矛盾之下一定会对她进行365°无死角的逼问。他步步紧逼,她节节败退;他势如破竹,她兵败如山倒。问到最后,说不定还真能找到能够越过系统禁言术,委婉的表达问题的方法。
她已经酝酿好了无数种情绪,在她绝佳的表情管理下,还有什么洗不白?
万万没想到,白漓真的遵循说过的那句“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给了她相当大的人身自由,完全就是一副“如果你有难言之隐,到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的架势。
不好奇,不逼问,不揣测,甚至还给她送了架新琴……安安静静等待江樱樱自己告诉他答案。
师兄真的是太体贴了,江樱樱欲哭无泪。不,师兄,你不要这样,你可以催眠我,可以强硬的打开我的记忆,也可以给我下蛊让我只能说真话,只要能洗白,我都不介意的!
她不确定这些危险行为是否有用,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说不定兵行险招后,就柳暗花明了。
“我们宫主......是在闭关没有错。”千雪的声音轻轻响起,把江樱樱从越来越奇怪的思想中拉出。
“江姑娘,千雪听在宫主殿内执勤的姐妹说,宫主的身体,好像一天不如一天了......”她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双手紧紧捏着衣角,眼圈一红,就要朝江樱樱跪下。
“怎么回事?”江樱樱大惊,刚端起的糖醋莲藕洒了一地。
“具体千雪也不知道。”叫千雪的小侍女边哭边道,“我们无音宫当差的侍女和侍卫,大多是宫主五年前,在九州之战中救下的孤儿。听......听她们说,宫主五年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甚至快如同九州之战后那般虚弱。”
千雪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玉制地板上,留下一串空旷的回音。
她越说越伤心,“宫主极少与人交际,身边一位心腹也没有,如今宫主身体变成这样,无音宫上下都……”
江樱樱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大踏步向前。
预想中的障碍或者结界都没有出现,她顺利走出了殿门。
江樱樱有些赦然,又一次在心里道了个歉:对不起,七师兄,一直以为你把我圈养在宫殿里,没想到是养在整个无音宫,活动范围原来这么大。
白漓闭关的地方很好找,无音宫里最高的建筑就是。
当初在千玄宗,他就是选了地势最高的玄音山,还把住所建在了山顶。
江樱樱原本步伐轻快,健步如飞,跑了两步又放慢了脚步——现在身体可是用莲藕做的,摔倒后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断成两截......
一阵温润的灵力把她托起,稳稳的停在了正殿大门口。白漓静静地站在原地,隔着殿门前苍翠的青竹,与她四目相对。
他今天身着一件天青色雨丝锦外袍,袖口仅仅用银线勾了一层边。乌黑的长发用蓝玉冠松松束起,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整个人如同画中一般。
“白师兄,你出关啦。”江樱樱盯着白漓白到近乎透明的嘴唇,小声问道。
“琴声听见你来了。”
“也对噢......你现在是大琴师了。”琴师这个职业可是很厉害的,不仅能造梦能打架,还能通过琴音知晓整个无音宫的动向,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专业技能。
白漓不说话,长袍随着山风轻轻摆动,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如烟般飘散。
“白师兄,你的灵力为何在消散?”江樱樱惊呼,尽管这个身体修为低下,她仍旧能感受到白漓的气息,相较初次见面,孱弱了不止一星半点。
仿佛被清水渐渐冲淡的字画,墨色渐渐褪去,只留一笔空荡荡的烟云。
白漓容色清冷,目光静的如同无音宫深处隐秘的寒潭,缓缓开口道:
“若无事,便回去吧。”
明明是温润的嗓音,语调却无悲无喜,让人听不出情绪。
江樱樱眉头一皱,根据她在这个世界的经验,灵力消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白漓面前,清了清嗓子认真道,“白师兄不愿开口,也要为自己着想呀。”
少女嗓音清脆,话说的也言辞恳切,白漓定定的望向对方的眼里——除了关心和担忧,什么都没有。
无音宫今日风很大,白漓怔忪了片刻。风卷起雾气,把他的记忆吹向十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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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师兄,你怎么了?”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响起,声音的主人语调急切,步伐很快,隐约还能听见灵果洒落到地上的声音。
千玄宗主修剑道,琴修本就稀少,且白漓素来孤身只影,并不懂得如何与人交际。以至于修炼遇到阻塞,经脉逆行痛不欲生时,只能在自己的住所中咬牙忍住。
师尊早在上月闭关,弟子令牌失去了作用。白漓紧紧抿着双唇,殷红的血从嘴角流下,浸湿了月白色的衣领。
江樱樱早在门外就发现情况不对,空气中似有无数只小虫一般嘈杂喧闹,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白漓躺在琴案前,绣着流云纹的领口和衣襟已是鲜红一片,犹如开到茶蘼的牡丹,散发出甜腻又危险的香气。
……这什么情况!江樱樱慌了,手忙脚乱的回忆自己学过的法术,用御物决颤颤巍巍把白漓抬了起来——他的样子明显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唯有千玄派主殿的长老们可以救他。
玄音山是千玄派最高的山,江樱樱独自上山时还不觉得,这会用御物决带着人,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被重力甩出去。
御物决刚学会没多久,操作的还不甚熟练。江樱樱一边飞,一边努力控制飘在头顶的白师兄,灵力一下子就见了底。
这样不是办法,她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把把白漓放在自己背上,步履蹒跚向山下走。
白漓在江樱樱后背颠簸,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全身的经脉似乎要爆裂一般。
他努力保持着灵台的清明,最终还是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白漓缓缓睁开眼睛。自己正躺在一张木质床上,床沿上方垂下一席青色的帐幔,鼻尖闻到一股草药独有的苦味。
“你醒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说道,“发现的早,经脉没破,不是什么大事。我还要给其他人抓药呢,你先在这里躺着。”她说完,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那个是咱们门派最强的药师,何老。”江樱樱小声介绍,“就是她给师兄治的病。”
白漓站起身,往何老的方向施了一礼。脑海中都是师妹背着自己,一步一步从玄音山走下来的情景,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从何说起。
“听何老说,师兄前几日就有经脉错乱的前兆了。”
师妹脸颊鼓鼓的,继续道,“我每天都来玄音山,师兄却只字不提......”
白漓沉默,他与师妹相识不到一年,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对方。原以为要不了几日,逆行的经脉就会自动复原。
“师兄不愿开口,也要为自己着想呀!”
师妹仿佛真的有些生气了,白漓有心想解释,可眼前的情况超出了他能用语言表达的范围,只能默默地看着对方。
“生气五分钟,时间到。”背过身的少女回头,冲着他粲然一笑。
“有事记得告诉我呀,说好了噢。”
......
“有事记得告诉我呀......”江樱樱声音越来越小,白漓不愿说,她也并没有什么办法。
随即又觉得灵气溃散是大事,白漓仅仅是初步相信她,她做的事一件都没有解释清楚。况且二人非亲非故,他凭什么告诉自己......江樱樱检讨。
“好。”白漓回答道。
“真的吗!”又一次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江樱樱喜出望外,眼睛亮亮的看着师兄。
“那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的灵力在消散?”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她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白漓忽然动了,青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长袖如流水般翻涌,一息间竟使无音宫上方天地变色。
他单手把江樱樱拉在身后,一把通体纯白的琴凭空悬在半空中。沉闷的弦音响起,二人身前多了一道透明的结界。
一道带着黑色长羽的长箭破空而来,却被结界拦住,悬空在天空中。
“为什么他的灵力会消散?当然是白琴师拿了我第七州的至宝紫金莲!”
江樱樱抬头,半空中是一黑一红两道模糊的身影。
她瞳孔微缩,哪怕换了一个身体,也能清楚的感受到红衣男子身上如骄阳般冶艳的气息。
尽管红衣人没有说话,但在江樱樱的心里,一个名字已逐渐清晰起来,仿佛灵魂也将被烧灼殆尽。
“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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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华容
烟波浩渺般的雾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厚重而又密集的乌云。
一身黑色羽衣的男子高高地站在云上,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樱樱总觉得这位兄台左边的羽衣明显短了一截。
“紫金莲在何处?”黑衣男子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带着些许怒意,再一次拉开了弓箭,箭尖对准白漓。
“这位是谁?”江樱樱躲在白漓身后,小声问道。
修为差就是这点不好,吃瓜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吃......她从前的身体在九州境内也是数一数二的资质好,现在的这个用了五年,顺手是顺手了,可还是不习惯灵力只有一丁点的感觉。
“锦渊。”白漓也放低了音量,简略的回答道。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江樱樱已经完全明白了。
——第七州的领主,妖族左护法,妖族最年轻的将军,还有......妖族新王华容的心腹。
这个瓜吃不得,江樱樱马上做出了判断。继续把头埋得更低了,心里默念华容不要注意到这里。
久久得不到回答,锦渊手中深黑色的弓灵力暴涨,第二支箭如流光般极速飞来。白漓抚上琴弦,一道琴音与箭在半空中相遇,灵力波动震碎了殿门口的青竹。
看着碎了一地的竹子,躲在结界里当鸵鸟的江樱樱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很是感动:白师兄太靠谱了,打架都不忘了护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师妹。
就是不知道战况如何了,江樱樱很紧张,却丝毫不敢抬头望天。
可能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簇黑色的羽毛从空中落下,正好飘在她的脚边。
耳边还附带着锦渊的解说:“白漓,你欺人太甚!”
......
好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哦,怎么办。
白漓一句话也没有说,抱着琴站在江樱樱身前。
他的琴声时而杀伐果决,时而又如同细雨连绵。
锦渊身上大片大片的黑色羽毛随着旋律从天上落下,有一根还正好落在了江樱樱的头上。
江樱樱:战斗应该很精彩,可惜只能靠脑补,难。
“够了!”
一条火红的长鞭穿过长空,硬生生分开了琴音和黑羽箭,也划破了无音宫上方厚重的黑云。
耀眼刺目的阳光如同洪水一般,从云缝中倾泻而出。
“又被打成这样,本王怎么有你这么不争气的属下,退下!”长鞭的主人继续道。
“是,殿下。”锦渊全无半点刚才的剑拔弩张,恭敬的回话。
夹杂着无尽烈火的长鞭再次抽响,白漓的身子剧烈地晃了一下,结界也在濒临破碎的边缘。
“白漓,你来我妖族的第七州,抢了本王的东西还打了本王的人,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