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先一后行礼道。
见得季无疾进来,吴皇后面上一喜,赶紧欠身道:“皇叔一路奔波辛苦了,快快免礼。”
季无疾起了身,又转头看了眼还行着礼的季意安,吴皇后这才开口也让季意安起了身。
“皇兄现在如何了?”季无疾至龙榻边,低头看看元乐帝的脸色轻声问道。
吴皇后正待开口说话,不料榻上的元乐帝却是醒来了,他一挣开眼就将手朝季无疾伸了过来,虽是个简单的动作,他却做得吃力无比。季无疾一见,赶紧上前坐于榻前,一把抓住了元乐帝的手。
“琛弟,你怎么回来了?”元乐帝的声音有些虚弱,却是带着一丝惊喜。
“父皇……”季意安也走至榻前唤了一声。
“意安,你怎么也回来了?”元乐帝的声音更是又惊又喜。
“皇兄,听闻您病了,意安便坐立不安,臣弟也有些放心不下,就禀了母妃,然后带着意安赶回来了。”季无疾的伸手握住了元乐帝的手,声音很是轻缓。
“琛弟一直为国操劳,难得告假一回在太妃跟前尽孝,却不想为了朕早早就回来了。”元乐帝有些歉然道。
“皇兄说哪里话?为人臣者,当以事君为首要之责,更何况您是一向关爱无疾的兄长。”季无疾安看着已近不惑之年的兄长,语气很是真诚。
元乐帝轻笑一声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了季意安道:“意安,干嘛急着跑回来,父皇只是小病而已,都是那些御医危言耸听而已,你不必如此着急。”
季意安在龙榻前蹲下了身子,跪坐在脚踏之上,支起双臂靠在元乐帝的手臂旁,然后面上轻声道:“父皇,听说您病了,外面就是再好玩新奇,儿臣也没心思玩了,还是回来守在父皇身边心里踏实。”
元乐帝听她竟说守在自己身边会踏实,又见她一脸乖巧依偎在自己的手臂之旁,再想起太子听说他病了,只来问了一声说了几句话就告退了,估计还是吴皇后逼着着来的,二女彤月也只是说了两句问候之语就出去了,全然没有季意安这般贴心亲近之感。
想到此,元乐帝动了动手指头,季意安忙伸手将他的手握住了,元乐帝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很是欣慰的笑容。
“皇上,廷儿和月儿也是很关心您,是臣妾怕他们打扰了您静心养病,所以吩咐着不要总来长乐殿。他们为这事还跟臣妾争执了几回呢。”吴皇后也从座上起身,面带微笑对着长乐帝道。
“皇后说得是,廷儿和月儿都是孝顺的孩子。皇后,你昨夜累了一宿了,今儿琛弟回来了,我感觉自己的病也好似轻松了一些,你早些回去歇着吧。”元乐帝对着吴皇后道。
“皇上,臣妾不累,您就让臣妾在这为您侍疾吧。”吴皇后说道,声音里带着丝祈求之意。
“皇嫂,您既已熬了一宿,便不要再勉强了,累坏了身子,皇兄只怕会更加担心,还是回去歇着吧。”季无疾出声劝道。
元乐帝靠在榻上点点头,同意了季无疾的说法,吴皇后眼见事无转缓余地,便只好向元乐帝行礼退出了寝殿。
“意安,坐了那么久的马车该是累着了,回去歇着吧。”元乐帝又对着季意安道。
季意安摇了摇头,语气很是坚定地道:“不,父皇,意安在马车上睡过了,一点也不累,父皇您闭眼休息吧,儿臣就在这,有事您唤儿臣。”
“意安,你这是……”元乐帝欲再劝她。
“父皇,您别再劝我回去了。儿臣的母妃早早去了,我就您一个至亲的人了,我要守着您,您一定要早早好起来。”
季意安一边说着,一边声音有一点哽咽起来,这句话她是发自内心说出来的。
元乐帝一听也有几丝动容,他用力抬起手,想要轻抚季意安的鬓发,却是有些力不从来,季意安一见心里更是有了一丝难过,连忙伸手托住了元乐帝的手。
“皇兄,长公主既有这般孝心,您就让她留在这侍疾吧。”季无疾也至榻边轻声道。
元乐帝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皇兄,您先歇着。我和意安就在这陪着您。”季无疾又道。
元乐帝答应一声,然后便闭上眼朦胧睡去了。
听说琛王与长公主要为皇上侍疾,李公公赶紧派了人却了宁康宫和披香殿,李太妃派了茗墨,崔姑姑也让碧茜来了披香殿,李公公又给俩人在寝殿之外的东西暖阁各置了临时的住处,以便起居,随时照料皇上。
见元乐帝沉沉睡去,季无疾让季意安靠在一旁的小榻上,他自己则出了内室,朝殿外的守候的太院值守房去了。
一会儿之后,季无疾又进了门,季意安便从榻上支起身子小声问道:“皇叔,太医们怎么说?”
“安儿,院使说了,幸好发现得早,现用汤药辅以针灸,希望能阻止住病情进一步的恶化,只是要小心照料着,这期间千万不能有情绪激动之举。”季无疾轻声回她。
季意安点点头,两人同时抬眼看看榻上的元乐帝,面色都有些凝重。
是夜,元乐帝总算安然平稳地度过,众太医却是不敢松懈,清晨看诊之后,仍是去了值守房,小心斟酌着药方。治疗的方案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呈到了季无疾的手里,待他看过认可之后才能下药。
一大早,元乐帝清醒之时,便下了一道口谕,暂不能理政期间,由琛亲王代为理政,一应事务由琛亲王决断。是以季无疾一早便去了御书房,只忙到午膳之时,匆匆吃了点东西便赶去了元乐帝的寝殿。
季无疾进去之时,元乐帝正处于清醒状态,正靠在龙榻之上和季意安在说着些什么。
“皇兄,今日可感觉好些了?”季无疾至榻前坐下问道。
“身上略微轻松了些,只是双手仍是没什么力气。”元乐帝轻叹一口气道。
“皇兄不必忧心,病去如抽丝,您会慢慢好起来的。”季无疾安慰道。
元乐帝点点头,精神见得比昨晚好了些,他看一眼正在一旁为他调试汤药温度的季意安一眼,然后轻声道:“琛弟说得对,有意安在朕身边细心照料,朕一定会好起来的。”
季无疾也看一眼,面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皇兄,我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季无疾又道。
“琛弟有话但说无防。”
“皇兄,您将国事全都托于臣弟,是对臣弟的全心信任,可是皇兄可曾想过,太子廷儿过了年就十五了。臣弟的意思是,可是试着让太子处理一些并不复杂的政务,也让让他学得一点,日后好为皇兄为分担一些啊!”季无疾坐在榻前,颇有些推心置肺的感觉。
元乐帝听完眉头稍微拧了下,又轻叹了一口气道:“琛弟,你所说的,朕何曾没有想过?只是廷儿也太玩劣不上进了,皇后一向惯着他,给他养成了只知玩乐不思进取的性子。只可惜朕膝下空虚,这些年,宫内一向只有皇女诞生,虽生了几个皇子,可是都是刚出生便夭折了。朕时时想来,便夜不能成眠啊!”
“皇兄,莫要如此忧心,太子虽是顽劣,但日后您带在身边慢慢教来,想来还是有所作为的。”见得元乐帝面有忧色,季无疾忙安慰道。
“琛弟,想必你心中都清楚得很。太子不学无术,而皇后又是个要强的,这些年吴家更是借着皇后和太子之名,声势名望蒸蒸日上,吴国公及其五子全都身居要职。朕是担心,一旦朕有个什么,太子继了位,依他的性子,这天遂上下必要落入吴家的掌控之中啊!”
听着元乐帝说完,季无疾的脸上微微变了色,一旁的季意安更是脸色发白,她真是没想到,天隧的未来还有如些隐患,而父皇的心中有这么多的思虑。
“琛弟,朕知晓,你一向是个没野心的,这些年只在尚书台殚精竭虑,为朕分担解忧。朕还知晓,国库早已有了亏空,全靠你思虑周全,想法设法补着亏空。朕能稳座关这把龙椅,全是琛弟一力相鼎啊!”元乐帝着几分动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皇兄,您言重了!皇兄初登大宝之时,弟便在心中立了志,此生必要尽心尽力辅佐于皇兄。”季无疾握着元乐帝有些绵软无力的手,声音也有了一丝动容。
元乐帝轻咳了几声,季意安忙起身递过痰盂,又递过清水让他漱了口。
“朕这次若真是有个什么,便请琛弟继承大宝,登基为帝。”元乐帝清过了嗓子,突然语出惊人道。
一听自己父皇的话,季意安脸色顿时大变,手里紧捏着刚接过的瓷杯,心里也“噗通、噗通”跳得厉害起来。
父皇竟有意将皇位传给皇叔!这本应是个好消息,以皇叔的才能以及在朝中的威望,想要继位为帝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可是,问题是,皇叔并不是先皇真正的血脉,如何能继承大统?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皇叔若是继位做了皇帝,那她与皇叔之间的事怎么办?两个人叔侄关系怕是一辈子也改变不了了吧?季意安想到此,面上不自拢上了一层忧色,她忙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季无疾。
只见季无疾如玉的俊颜上,一脸平静之色,好像刚刚元乐帝和他说是并不是皇位继承之事,而是在谈论天气一般。
“皇兄,您病中多虑了。巨弟一向没有大志,入尚书台只为报兄长幼时关爱之情。您若是真下了这样的旨,巨弟便不再理朝中这一切,弃了一切遁入空门便是。”
第89章 六根不能净
季无疾说得风轻云淡,可将元乐帝和季意安听得傻了眼。
“琛弟,你这又是何苦呢?”元乐帝轻叹了一声,面上却是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轻松来。
“所以皇兄一定要快些好起来,臣弟可担不起天遂这个重担,皇兄也莫要逼得无疾剃了三千烦恼丝,要知道臣弟连亲都还没娶过。”季无疾轻笑着道。
听他调侃起他自己一向不喜欢别人提起终生大事来,元乐帝心里不由得愉悦了起来,面上也露出了笑意。
“琛弟,你若是想成亲,想嫁的女子还不得从你那琛王府一直排到洛安城外去?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能入得了琛弟的眼啊!皇后在朕跟前提过几回了,不过朕心里明白,吴国公的孙女入不了琛弟的青眼。”元乐帝轻叹着道。
“皇兄,想来这世上总有一个女子,是我的良配。您就别再操心臣弟的事了。快些喝了汤药然后躺好养神吧。”季无疾低声说道。
元乐帝说了半天话,便也觉得有些疲倦了,便由季意安伺候着将汤药饮下,然后便闭上双眼睡下了。
季意安刚才听得季无疾很是坚定的拒绝了元乐帝要他继位的决定,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后来又听得他竟然说到要遁入空门去,心里不由得又是生气又是好笑。皇叔若是出了家,当了和尚,那她该怎么办?难道也要剃了青丝跟了去?
季意安想到此,不由觉得十分荒唐,便不自自主瞥一眼他,谁知季无疾也正朝她看来,如玉般的俊颜上有着关切之色,季意安正想着和尚、尼姑之类的,被他冷不防这么看一眼,面上一热,便腾上了两片晕红来。
季意安正觉得有些尴尬间,便有内侍进来说,长公主的午膳送过来了,问现在可要摆上。季意安点点头,示意自己一会就过去用餐。
“皇叔,你用过膳了吗?要不要一起用一点?”季意安看他一眼随口问道。
“刚才只吃了一点点,这会腹中正有不饱的感觉,用一点也好。”季无疾淡淡道。
一旁的内侍听得琛亲王也要用膳,赶紧询问可要再去让御膳房做一些来。
“不必了,你们每日送来的都很多,皇叔一块吃也是够的。”季意安道。
“是,长公主。”内侍答应一声,便将两人引至了寝殿外的小花厅内用餐。
两人进得花厅,便见案上已摆好了四五样素菜,一个汤,外加两碗珍珠绿米饭。季无疾一挥手,伺候的内侍便悄然退了出去,又将厚实的门帘放严实了。
“安儿,为何吃得这样素?”季无疾坐到了案前,看一眼案上的菜色,便轻笑着问道。
季意安也坐到了对面,她拿起碗和勺,开给季无疾盛了一碗菌菇汤鸡丝汤,一边递给他一边笑道:“真是怪了,皇叔竟是嫌这饭菜太清淡了吗?”
季无疾接过汤微愣了一下,便抬眼看她,只对季意安一边给自己盛着汤,一边仍是笑着道:“皇叔都是要遁入空门的人了,竟然还要贪这口舌之欲吗?”
季无疾一听,顿时忍俊不住,原来她竟是认真计较上了自己刚才的“遁入空门”之说,她的认真却让他心里漫过一阵甜蜜的悸动来。
他抬袖饮了一口汤,然后放下碗,长眸深深地锁住季意安的眉眼,只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勾起唇角,绽开了一个清浅却是灿然的笑意。
“你笑什么嘛?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季意安被他看得有羞涩了,红着脸瞥他一眼道。
“安儿,我若真的剃度出了家,安儿是不是该要伤心万分啊!”季无疾看着她,问得意味深长。
季意安面上一红,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然后含糊着声音道:“我伤心什么?自在万丈红尘里,过我逍遥自在的日子。就让皇叔青灯古佛,颂经茹素,最好修成个得道高僧好了!不过你若是成了正果,别忘了保佑我寻得个如意夫君,恩爱一世到白头的那种……”
季意安虽是说得含糊不清,可是季无疾却是一字一句都听清了,连她语气里咬牙切齿的意味都听出来了。
“安儿,我若真是剃了度,也必是个六根不净的和尚,成不了正果的!”季无疾眨巴了一下眼睛,憋着满肚子的笑意道。
“为什么?”季意安抬起了头。
“安儿如此可爱,我便是入了佛门也要忍不住日日夜夜思念成狂啊,你说我这样如何修行成正果?不仅修不成正果入不了正道,估计还会为情所困而入魔吧?”季无疾的眸内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没正经!”季意安瞪了他一眼。
“安儿,遁入空门一说不过是为了让你父皇放宽心的,你竟相信了吗?”
季无疾突然又道,敛去了戏谑之意,他的声音轻轻淡淡,似带着一股叹息之感。
季意安听完却是怔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自己的父皇,他是个真正的王
者,虽有兄弟情深,可是他首先是个帝王。
他不仅担忧太子继位之后,吴国公一家独大,他在担心,这个年少自己很多的弟弟,在朝中威望地位仅次于他的琛亲王,日后会不会越过太子,甚至有取而代之的威胁。
元乐帝的在病榻上对季无疾说的那一番话,既是推心置腹,将太子托付于皇叔,同是也是对季无疾的一种试探。而季无疾则是以“遁入空门”一说给元乐帝吃了一颗定心丸,完全打消了他的顾虑。
“安儿,现如今,我不仅有母妃,还有一个时常令我牵肠挂肚的人儿,我怎么会舍得遁入空门?”
季无疾一边软声说着,一边伸出手来,修长的的指头在她的眼角处轻轻抚过,带着温润怜爱之息。
“皇叔……”季意安轻轻唤了他一声,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和他说,可是在这长乐殿,父皇的寝殿之外,她说不出来也不敢说。
“嗯……快点吃饭吧,我知道你想说,你想我了。”季无疾低低地说了一句,然后便垂下眼睑开始吃饭了。
什么?他说什么?我有这么明显的露出了想他的表情了吗?季意安哭笑不得,一边低头吃了口饭,心里面还是有些不甘心,便嘀咕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