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莞当众被下了面子,眼泪已在打转。她捏住手帕,张了张嘴,强挤出笑道:“不碍事。公主府的东西,我不要也罢。”
琴昭看楚莞眼里含着水光,整个人都灰暗了。忙上前想替她说几句话。杨芙见状,悄悄伸手拉住小姑姑的袖子,鼓着腮帮摇摇头。
有人替她羞辱楚莞,杨芙乐意袖手旁观。
这公主府……倒又是替自己出了口气!
睡前,杨芙穿着衾衣,手里拿着新得的沉香球缓缓旋转,这是极贴心的礼物,公主府……也真的很好……
她记得上辈子,自己倔强不接皇帝赐下的公主府婚书,非要嫁给江砚,甚至不惜绝食明志……
满府的人都劝她,可她没想到的是,公主竟也屈尊降贵的来到国公府看她。
她被娇养的没受过任何一丝苦楚,但为了江砚,已经三日水米未尽了。
丰润的小脸失了神采,头虚弱的靠在枕头上。但看到公主走进来的时候,杨芙还是强打起精神,仰起头做出要战斗的姿态。
那时的她想,这些阻碍她嫁给江砚的都是居心叵测坏人。
可她想象中的坏人并没有任何伤害她的举动,甚至没有说一句逼迫她的话。
上辈子,公主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只有轻轻柔柔的两个字:“吃吧。”
小小的她那么固执,撅着嘴巴就是不吃。
公主又开了口,还是那般哄孩子的语气:“吃吧,婚书已经退了,你不会嫁到公主府。”
杨芙眨了眨眼睛,接过点心轻轻咬一口,傻傻的问:“可那是圣上的旨意啊,爹爹说,圣上的旨意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怀璋昨日去宫里,特意求皇上收回成命。”公主说这句话时表情淡然,似乎只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赐婚是他跪求的,退婚也是他跪求的,这孩子啊,我是愈发看不懂了……”
杨芙记得自己怔了怔,她一向把赐婚当作皇帝的主意,没曾想竟是顾怀璋主动提的。
但公主说得那么轻,让正欢喜的杨芙也只觉得那份情谊很轻,从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想起却倏然意识到,主动求皇上赐婚,又亲自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对于一个初露锋芒的将领来说,这是多危险多不易的事啊。
杨芙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眸子暗了暗,自己上一世,终究算是亏欠了他……
这夜,杨芙又梦到闯入火海救她的男人,烟火绚烂,红烛泣泪,他轻声叫她阿芙。
她努力睁开眼睛,终于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看清了来人的面庞,俊朗英武,眸色深深——竟是顾怀璋。
杨芙悚然一惊,从黑暗中醒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平稳心跳。
第7章
第二日一起床,丫鬟便来通报:“姑娘,老爷从观里来了,说是半月后便是太后寿诞,特回家准备呢。”
杨芙听罢,稍作梳洗,立即赶往正院。
在上一世,十四岁时的太后寿诞是烙在杨芙心头的大事。
除了因为恰逢甲子大操大办,更重要的是在这次宫宴上,小姑姑和姑父沈驰被太后亲眼目睹在宫中私会,此后不久,小姑姑便仓促嫁给了沈驰。
说来奇怪,她只记得宴席上小姑姑和楚莞一起作伴去散步消食,谁知等太后率一众贵女去清辉阁查看贺礼时,却撞见小姑姑和沈驰脉脉相对的影子映在清辉阁的窗上,太后瞧见,立即转身前往别宫,从此后疏远了琴昭。
因此事不胫而走,琴昭闺誉不保,国公府也只得顺水推舟,决定把琴昭嫁到沈府。
身为国公府一等一的贵女,琴昭却因此事抬不起头,还未出嫁便被沈家婆婆在背后说不正派,就连小姑姑的年龄,也成了婆婆挑剔的错处。
商讨彩礼时,沈府也是这里扣个簪儿,那里扣个钗儿。
诺大的国公府岂在意这个?只是这亲家的态度委实令人难堪!
哥哥杨楫气不过,商量着要找沈府理论,还是被大姑硬拦下的。
还好小姑姑成婚后,和姑父出来开府自立了门户,否则还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这一世,小姑姑嫁不嫁沈驰,杨芙无法决定,也不想决定。
她只知道,她不会让小姑姑以满城风雨的方式嫁入沈府,不能让大家谈到这门婚事都当作笑谈。
她最爱的小姑姑,一定要风光的,大大方方的走入沈家的门。
杨芙这般下好决心,才走进正屋,和几个姑娘打了照面,几个女孩正凑在一起说话,忽听丫头禀道:“老爷来了!”话音未落,已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对襟长衫的男子,靖国公年轻时本是练兵之人,但近年来修身养性,倒是有几分儒雅气息。
杨芙几人皆站起身,齐声向他问安。
靖国公点点头,目光落在楚莞身上。
他近几年总携妻住在京郊的绿竹观斋戒,除了每月初一十五来问老太□□,轻易不愿归家理事。就连楚莞回家,他也只是派人问候了几句,算来这是第一次和外甥女会面。
楚莞今日侧盘了流云髻,单薄的肩膀裹着粉色罗衫,看起来很是楚楚可怜。
靖国公温和开口道:“阿莞,知道我是谁吧?”
楚莞低着头,轻轻叫了声:“舅舅。”
靖国公在心里叹息一声,问了她几句日常后便道:“和姊妹们好生相处,有任何不如意的,都可告诉舅舅。”
楚莞怯怯低下脖颈,又道了声谢。
“过几日太后寿诞,让琴昭带你去见见世面。”靖国公见楚莞拘束,语气愈发柔和:“听说你和魏丞女儿交好?她也要去呢,你们也可以作伴。”
林姨娘眼看楚莞都能参加太后寿诞,便踌躇开口道:“老爷,既然太后喜欢热闹,那……让阿蕖也和阿莞她们同去吧?”
“那是自然,阿蕖是我的女儿,自然要去!”靖国公一脸严肃:“太后的寿诞是大事,你们都要准备妥帖,不求出挑,万万不能出错!”
林姨娘心里暗喜,嘴上又提到:“听说沈家的大公子沈驰也要去宫宴呢!咱们琴昭倒是可以多留意相看!”
“胡说八道!”还未等琴昭答话,靖国公已皱眉斥道:“哪儿有女子骨头轻到私自瞧男子的!再说夺位之争未定,把琴昭嫁到沈家那漩涡中心,弄不好便是倾覆的危险。以后少和他们来往,徒惹口舌。”
楚莞夹菜的手一停滞,面上闪过分明的妒意和怨恨,自己这位舅舅,给母亲挑选了那样一门亲事,对小姑姑琴昭的婚事却百般用心。
都是妹妹,为何如此差别对待?
既然她这位舅舅最疼小妹,那琴昭若嫁得不合他心意,他一定会很懊丧吧。
听自己的好友魏夭夭说,沈家因着外戚身份,颇不得皇帝喜爱,说他们朝不保夕也不为过。
楚莞扭曲地翘翘嘴角,恨不能立时将琴昭和沈驰拉做一对儿。
“女儿家少打听前朝消息。”靖国公摆摆手,面上露出几分不悦:“都忙自己的事儿去吧。”
楚莞见靖国公不再多说,不由满脸失望的随杨芙退下。
二人刚出院门,便听到有年轻女子在门后悄声道:“阿莞,你架子也忒大,知道我为了来找你,一路上得了多少白眼吗!”
杨芙抬眼一看,只见门后探身而出的正是巧笑嫣然的魏夭夭。
笑如春花的少女望见杨芙,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阿芙妹妹,我给莞妹送了两样精致新奇的玉钏儿,这……这就回府去了。”
魏夭夭,魏丞相的小女儿,楚莞的闺中密友,也是京城中顶拔尖儿的明媚贵女。
魏丞相和楚莞父亲是同榜进士,关系一向很好。
当时楚莞一家被流放,魏丞还骑马送了一百余里。
如今楚莞回京,魏夭夭理所应当要多看顾,因此常常来国公府找楚莞。
但国公府上下众人都不欢迎魏夭夭,无他,只因魏丞是怀王的人,而国公府站在永王这边儿……
然而在上一世,魏夭夭偏偏嫁给了自己的兄长杨楫,婚后两人还极为恩爱。
杨芙到现在都记得一个场景,那时她已嫁给江砚,某一年的年前回娘家和哥哥嫂子一起置办年事。
他们三人无事,在热闹的街上同游。
魏夭夭看上了一张八寸来长的锦绣屏,笑着侧头对杨楫道:“相公,这屏要一百五十两银子呢。”
国公府虽有爵位俸禄,但年节也有定例,采买账目不能超过一千两银子。
杨楫抚着妻子的肩头,挑眉道:“以后五百两以下的物件,你用不着说给我听。”
哥哥说这话时满是宠溺,谁知魏夭夭却撅嘴道:“那五百两以上的物件我还不能做主了?”
“小傻子,说给相公听,是为了让他给你补贴上呀。”
魏夭夭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满意了答案。
而杨楫却以手抚胸,摆出一副好险好险的模样。
杨芙见过临窗写字时清冷的哥哥,给父亲问安时恭谨的哥哥,却从没见过这般温柔狡黠的杨楫。
那时她才知道,女孩子被宠原来是这个样子——即使男子说出甜言,她还能佯做不满,带着悠悠笑意向他索要更多。
杨芙回到江府,一个人哭湿了枕头。
只是不知在自己死后的前世,魏夭夭带着孩子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被新任太子和江砚护在手心里的楚莞又会不会看在昔日的情谊上,放她一条生路?
杨芙看着那道明丽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慢慢收回目光。
和楚莞客套闲话几句后,杨芙便懒得和她纠缠,跑去找小姑姑。
杨芙轻车熟路的爬到琴昭怀里,用小下巴轻轻蹭着姑姑:“小姑姑,能不能不让楚莞去宫宴啊。”
杨芙是闺中娇养的,平素最爱和人亲腻。琴昭拍拍绫罗裹着的绵软小身子,笑道:“不想和阿莞玩?”
“也没有。”杨芙垂着头,轻咬粉嫩的唇瓣:“只是不太喜欢她。”
琴昭把杨芙搂得更紧:“看大家都围着新妹妹,心里不痛快?”
杨芙软糯的脸颊红扑扑,嘟着嘴笨拙反驳道:“我都十四岁了!才不会那般幼稚。”
琴昭正色道:“阿芙,你是家里嫡出的姑娘。阿莞一个表姑娘,抢不过你的风光。”
杨芙低下头闷闷道:“小姑姑,都是自家亲人,我不在意谁更有所谓的风光。我只是……只是想起了大姑说的话,大姑那么反感二姑,说二姑心术不正,楚莞从小便养在二姑身边,我们也不晓得她的经历,万一……”
琴昭惊讶的看看侄女,只见小丫头脸上还是孩子气,但神色却极为认真。便点点头温和道:“你说的是,我会好好想想。等宫宴忙完,我们细细问问她来历。”
杨芙抽抽小鼻子,看来楚莞还是要跟她们去宫宴。
那也无妨,杨芙握握小拳头,这一次,不论小姑姑走到哪里她都紧紧跟着,绝不让楚莞有伤害她的机会。
第8章
太后寿宴这一日,方过辰时,杨芙已经被丫头叫醒,开始梳妆打扮。
其实太后午间和皇帝等近亲一同用膳,到晚间方才会召见皇室外的贵戚大臣。
然而宫闱重地,从勘验人数再到送寿礼造册,处处都是时间,因此一大早便要准备。
杨芙等几位国公府姑娘按惯例乘一辆马车进宫,因国公府身份显贵,马车也极引人瞩目,车高五尺,雕木梁脊,四周垂有红罗绡金绣幔。
几个女孩因起了大早,脸上都有些倦意,眼看马车将要行驶到宫门,才慵懒地拿出口脂,重新补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