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渊皱了皱眉,修长的手指按在额头上,似乎正在费心回忆。
“如果你愿意配合,孤或许能想起更多。”
叶蓁蓁丝毫不觉自己已经走进了猎人张开的巨网,有些着急地问:“我该怎么配合?”
对面的人向她勾勾手指,深沉莫测的目光漩涡一样笼罩她。
“你过来抱着孤,孤想起在一个很黑的地方,你曾经将我抱在怀里,也许你再抱我一次,我就能想起前事。”
叶蓁蓁许久没有动作,她为难地看向楚凌渊,这要求无论如何都透着一股奇怪,可从他的表情来看,又像是真的,她拿不准是不是要按他说的做,那人却已经开始催促。
“叶蓁蓁,你后悔了?”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
“那日孤醒来,你叫我哥哥,既然你将我当作兄长,为何不能抱我一下?”
似乎也有道理,叶蓁蓁麻木地点点头,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似乎抱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地,何况从前又不是没抱过。
于是她忽略了心里的那点不适,往前靠了靠,双臂展开,轻轻地抱住楚凌渊,入目之处皆是他袒露了一半衣襟的胸膛,叶蓁蓁努力地绷住自己的头,不让自己靠上去。
哪想到楚凌渊竟然用手臂将她往怀里拢了拢,于是叶蓁蓁带着凉意的脸蛋触到了一片温热,她被那热气熏得晕乎乎,还在想这人终于不像从前一样,身上到处都冷冰冰的。
不对不对,她在想什么?青天白日的,在封闭的马车里,她竟然这般贴近抱着一个异性,未免太怪异了,就算他是哥哥,可毕竟也不是亲的。
叶蓁蓁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怀抱离开,他却丝毫不放松,沉沉的声音仿佛烙印在她心上。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楚凌渊的手从她背上一点一点向上,最后在她后脑处揉了揉。
“蓁蓁,叫我。”
叶蓁蓁放弃抵抗,傻傻地叫道:“殿下?”
楚凌渊不满:“你从前是如何叫我的?”
“哥哥。”这称呼叫出口时,叶蓁蓁脸上有些烫,明明叫了他这么多年的哥哥,怎么这次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嗯,继续。”
“哥哥,你想起什么了?”
楚凌渊的记忆依旧混沌一片,但她每说一句话,清凉的气息就朝他胸前呼出,在叶蓁蓁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睛越来越红,像是烈火要将他心中所有的欲求烧穿。
他抬手抚上她的发丝,一下又一下,那股柔意让他几乎想放弃一切将她带走,可惜还不是时候。
“孤想不起来了,或许一次两次无法恢复记忆。”
他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间的香气,紧拥她的手终于松开,叶蓁蓁得了一点喘息的机会,连忙往后躲,她怀疑地看向楚凌渊,发现他眸中有一抹挣扎和迷茫,这才相信他的话。
从叶氏族学已经出来的够久了,为了不让柳氏忧心,她得回去,而且叶芊芊还在叶家的马车上等她呢。
“我该走了,殿下。”
楚凌渊并未阻拦,他好像忽然就疲惫至极,一双黯淡无光的眸子盯住她。
“你走吧。”
叶蓁蓁又担忧地看了看他,见他已经闭上眼,这才下了马车,回到自家的车上。
*
回去之后,叶芊芊并没有把楚凌渊与她单独见面的事说出去,蓁蓁让月竹真的去买了一副镯子给她,叶芊芊收下了,也没有因为沈皓安而怨恨她。
叶家在燕京过了一段平静日子,却不知谣言已经在燕京城里渐渐传开了。柳氏去参加了一趟夫人间的聚会,这才察觉别人看她的神色有异,等回来后,让寒芷出门去打听,得知了一个让她惊慌失措的结果。
燕京城暗地里都在传,太子殿下看上叶蓁蓁了,准备纳她为妾。
柳氏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叶蓁蓁从族学回来,她几次想去问问女儿,却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只能坐在房里,苦等叶锦程回来。
晚间叶锦程从户部衙门回来,柳氏心不在焉地伺候他吃饭,在她第三次把菜夹到碗外边后,叶锦程终于发觉她不对劲。
“倩娘,你今日是怎么了?”
柳氏怔忡片刻,声音有些飘忽地说:“二郎,咱们女儿怕是被太子看上了,你说这事应该怎么办?”
叶锦程一惊,他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咱们蓁蓁与太子能有什么交集,一定是你听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在这胡思乱想。”
柳氏激动道:“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但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空穴不来风,万一是真的,咱们也好早做准备,反正我是不可能让女儿做妾的,哪怕是太子也不行!”
叶锦程还是第一次见到妻子态度这么强硬,他软下声音问道:“那你想如何?咱们总不能为了一个谣言就把女儿的亲事草率定下,再说你问过蓁蓁没有,她若是说没有,咱们该信女儿的。”
柳氏还真的考虑了一番能不能给蓁蓁定下亲事,但匆忙之下怕是找不到相宜的人家。叶锦程说的也有道理,万一这谣言是有人恶意为之,岂不害了她的蓁蓁。
“你说的也有道理,明日我寻个合适的机会问问。”
女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她也不好随便开口询问。
叶蓁蓁还不知道谣言愈演愈烈,甚至还传到她父母面前了,她现如今不是为了课业忧心,就是担心楚凌渊的状况,对身边细小的暗流不免就有些忽视。
太子要纳叶氏旁支的女儿为妾,这谣言本也算不得什么,但坏就坏在,东宫尚未有女主人。太子妃的位置空悬,太子就高调的弄出一个爱妾来,这对于想要他娶世家贵女的崇光帝而言,无疑是一个不能忍受的挑衅。
楚凌渊长居京东别苑,很少宿在东宫,偏偏这次一回到东宫,便被陈何堵了个正着。
正是暮年的陈公公声音不见衰老,甚至嗓子还保养的极好,见到太子的仪仗,声音洪亮的高喊:“殿下。”
陈何挡在道路正中,太子的车驾被迫停下,陈何又喊了一声:“殿下,老奴奉命而来,请殿下去华章宫。”
陈何谨慎地等着,当四周的风一下子静下来,他登时往后退了几步,可惜从车驾中传出来的凛冽掌风仍有一半拍到他身上。
陈何咳了两声,带出几滴血,他用手背抹了一下,继续躬身拦在车驾前。
“殿下,陛下在等你过去。”
陈何耳边传来一道声音,震得他脑中嗡嗡直响。
楚凌渊讥诮说道:“你还没死?你主子敢让孤去,他就不怕孤控制不住自己,怒而弑君吗?”
陈何背上已经冒了汗,但声音却很冷静:“殿下难道不为在乎的人想想?眼下局势复杂,你若败了,她该如何?”
楚凌渊没有再反驳,陈何暗暗松了口气,劝道:“殿下羽翼未丰,如今能帮你的只有陛下,你和陛下是亲父子,就算有些误解,但血缘天性,不可泯灭。”
“殿下觉得呢?”
又过了许久,就在陈何等的心焦时,那道声音又出现了,冷森森的叫人心底发寒。
“陈何,收起你的手段,事到如今就别用那套虚伪的亲情来感化我,也别想着,动我的人。”
陈何忍着内伤,再开口时称得上苦口婆心,“殿下,他强撑了二十年,终于等到你回来,太子妃的人选事关重大,或许我们多年的计划会因为你的任性毁之一旦,无论如何,你该去见陛下一面。”
陈何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等到那人的妥协,车驾转了个方向,去往华章宫。
楚凌渊走进这座气息枯败寥落的宫殿,殿内咳嗽和喘息声不绝,仿佛那人孱弱的下一刻就会咳血而死。
可他知道对待他哪怕有一点放松,多一分不必要的同情,都会掉进陷阱,永无宁日。
崇光帝用明黄色的帕子捂住嘴,一连串的咳嗽之后,终于苍白着面色看向站在面前的人。
“渊儿来了,怎么不坐下?”
崇光帝老迈而沧桑的声音没能唤起楚凌渊的一丝情绪变化,他从头到尾冷眼旁观,就算崇光帝几次因为咳嗽而喘不上气差点窒息而亡,也没有半点上前的意思。
陈何从殿外进来,手中拿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给崇光帝服下,他咳喘的症状才稍有缓解。
年老体衰的帝王不得不靠在榻上撑起自己,崇光帝重新开口:“朕已经与贺家私下通了气,他们原本有些迟疑,但贺家姑娘坚持。太子妃的人选算是定下了,成婚后,你只要不太过分,我们就能得到贺家的支持,到时候便有与章氏一搏之力。”
楚凌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嘲讽地勾起嘴角。
崇光帝今日似乎格外没有耐心,喘息着说道:“你不喜欢贺家姑娘也无妨,太子妃只是一个名号,用它能换来咱们楚家的江山,你喜欢那个叶家的姑娘,纳为妾室也可,只是必须在太子妃定下之后。”
楚凌渊嗤笑一声,不咸不淡地说:“王朝更迭乃是常事,纵然有一日北周姓章了,又能如何?”
“你……”
崇光帝用颤巍巍的手指着他,气的险些一口气上不来,“那毒妇将朕架空二十多年,当年你和你母亲被下了剧毒,就算不为江山,难道你不想报仇?”
夕阳西斜,楚凌渊周身的光影变暗,将他全身笼罩在阴暗里,崇光帝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话触到了一个禁区。
只见楚凌渊全身隐在阴影里,只露出一截下巴,薄唇开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崇光帝难以呼吸。
“下毒这种事,血亲做起来可比旁人要狠绝得多,章氏不过杀我的人,有人却诛我的心。”
“你猜,我更恨谁?”
作者有话要说: 配合恢复记忆,万一哥哥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咦~想想就觉得好刺激。
第29章 换衣
华章宫里, 崇光帝屏退了殿内所有的宫女太监,只留下陈何伺候。父子之间的对峙似乎没有尽头,在楚凌渊说完那番话后, 殿内静的可怕, 最终是崇光帝先败下阵来。
年迈的帝王脸色灰败, 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余下的生命耗尽,他扶着陈何的手艰难起身, 声音里装满沉痛:“你……还在怨朕?”
“朕让人在你体内种下曼陀之毒, 是想磨炼你的心智, 也是为了救你。章氏当年所下之毒太过霸道, 若不是这般, 你的命也保不下来。”
楚凌渊拒绝他的靠近,一步一步向身后的阴影里退去。
崇光帝痛苦地摇头:“渊儿, 朕时日无多了,你答应朕,娶贺氏女,将皇权从章氏手里夺回来!”
楚凌渊已经退到殿门口, 不知何时天气转阴,殿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细雨夹在风中吹向他的衣摆,他一袭黑衣在这雨夜中恣意飘洒, 仿佛快要御风而去。
崇光帝眼中生出一丝幻象,他伸出手去,却怎么也无法抓住那个脱离掌控的人。
“渊儿, 回来。”
楚凌渊半边身子已经退到殿外,他没有回头,口中的话让崇光帝心凉了一片。
“为了保下我的命?阮夫人被曼陀吸干心血而死,从始至终,你又做了什么呢?”
“我选择回到燕京,并非想被你控制,也不甘心成为任何人的手中刀,贺氏女我不会娶,不止如此,除非我认定之人,哪个女子敢踏进东宫一步,休怪我大开杀戒。”
楚凌渊的声音隐没在风雨中,更显阴冷,崇光帝终于在他离开后,发出一阵急喘,整个人倒在陈何怀里。
“来人呐,传太医。”
*
华章宫外,等候多时的影七见到楚凌渊出来,连忙举了把伞遮在他头顶,不料却被他推开了。
“殿下,要回东宫吗?”
“不,去别苑。”
影七发现他脸色苍白,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殿下内伤未愈,今日不该贸然动用内力,还是先把伤药服下吧。”
楚凌渊前不久刚刚执行了一个暗杀任务,此时身上带伤,今日出手震慑陈何,已经是伤上加伤,更何况方才在华章宫,他情绪起伏不定,也有碍于内伤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