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月不哭了,她眨眨眼,反应了两秒,才理解那个我们指的是她和叶司予。
“你确定要我走吗?”迟昭盯着她。
迟月对迟昭还是很有感情的,一年见不了几面,平时在国外还要心心念念地打越洋电话给她,自然舍不得就这样让她离开。
迟月不说话了,抽噎着停了下来。
迟昭不动声色的威胁明显比迟爸的正面教育管用得多。
迟爸松了口气,和迟奶奶好多歹说终于将迟月哄回了房间。
闹剧结束,客厅重新恢复了安宁。
迟昭回过头去,将才叶司予站着的地方,却早已没了人影。
*
阁楼里通向楼顶的梯子狭小局促,迟昭上了大学就没再爬过,如今回到几年前,身量尚小,爬起来还不费力。
迟昭掀开顶盖,果不其然,叶司予坐在上面。
“学,学姐。”叶司予没想到在这儿也能被找到,顿时满脸通红。
迟昭若无其事地在他旁边坐下:“你怎么发现这可以上来的?”
“昨天晚上睡,睡不着。”叶司予道,“就,看到天花板上有,有梯子。”
迟昭哦了声,伸了个懒腰。
“为什么会,会有梯子?”这次轮到叶司予问她了。
“你没发现吗?”迟昭给他指了指,“这栋楼在最边角,比其他户型面积少了一半,所以我爷爷扩建了阁楼。墙上梯子和门盖都是他找人安的。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长大就不常来了。”
叶司予点点头:“这里挺,挺好的。”
迟昭轻轻嗯了一声。话题终止,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一时之间天台变得很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叶司予忽然道:“我不是,故意的。”
迟昭眯了下眼,片刻才回头:“你是说迟月?”
“我不知道那个杯子,是她的。”
迟昭笑了下,关注点却清奇:“我发现你有时候结巴没那么严重。”
叶司予怔了怔,摸摸后脑勺,有点羞涩:“我小时候其实不,不结巴。”
迟昭看他一眼。
叶司予笑了笑,笑容腼腆内敛,但没再说下去。
迟昭也没问。她接着说回先前的话题:“你别理迟月,她年纪太小,做事不知轻重。”
叶司予垂下头,她的刘海有一段时间没剪,长了些,稍稍遮住他的眼睛:“学姐不会,介意吗?”
“介意什么?”
“我妈妈是……”
说到这里叶司予突然停住了。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可却始终不愿意,也讲不出那两个字。
“叶司予。”迟昭道。
叶司予没勇气看她。
迟昭直视着前方,语气是稀疏平常:“你这小孩脑子是不是有病?”
叶司予怔忪一下。
迟昭冷眼看他:“你做了什么错事吗?是你横插一腿到别人家庭,还是你强迫你妈那么做?”
叶司予万没想到迟昭会这么说,就像被人当头打了闷棍,彻底懵了。
“如果都不是,你没有理由这么轻贱自己。”迟昭道,“更没有理由让别人轻贱。”
叶司予耳边嗡嗡响,他手心湿漉漉出了一层薄汗:“学姐……”
“不用说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迟昭收回视线,重新又看向前面。旧小区失于规划,楼房远近高低各不相同,“因为我和你一样。”
她微顿。
“我和你也没有什么不同。”
第13章
叶司予愣住了。
临近傍晚的风很温柔,些微没有散去的热气,让人昏昏欲睡。
迟昭没有告诉他,她妈妈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夏天。学校即将要开学,妈妈却永远回不来了。
事实上迟昭很少会想到从前。
因为她知道一旦有一个致命的转折点,过往美好的回忆统统都会被打入灰色地带。再去回想,除去猜忌和怀疑,所剩无几。因此她早对八岁以前的记忆早忘得一干二净。对于妈妈的印象,仅剩的也只有她走的那天。她穿着一条价格据说迟爸三个月工资也不止的黑色长裙,看向迟昭的目光淡漠而疏离,带着股抛开沉重负担终于迎向新生活的决绝。迟昭一向清楚自己肖母,无论外貌还是性格。她们都是认定一样东西哪怕头破血流都不肯松手的人。可惜这样东西对一个自幼生长在匮乏环境的女人来说是也只是权财。为此她宁愿抛家弃子。
迟姑姑之所以如此憎恶叶司予,或许是因为对当年迟妈妈的事耿耿于怀。迟昭自己都忘记了,她却还记得他们经历了什么。
迟昭深吸一口气,直视着远处还没有沉寂的日暮,是玫瑰色的夏天。
她没有说下去。
反正也没什么好讲的。
他们彼此沉默无言,静默的空暇全被风声代替。
片刻迟昭敛眸,若无其事站起身来,说道:“我先回去了,你一会儿记得来吃晚饭。”
叶司予点了点头。
*
还没有等到晚饭时间,迟爸就决定提前打道回府。
这个两天一夜的度假,结束得猝不及防。
叶司予知道是自己的缘故。一路上他都格外沉默寡言。迟爸不想让叶司予太过自责,有意说些好玩的话逗他。可惜不大有成效。
到了小区楼下,迟爸要去还车,先让叶司予回去了。
走时他叮嘱叶司予:“你姥姥这几个月估计都在医院,你这段时间来我家吃饭。”
叶司予攥紧了书包带子:“不,不用。我会,会做。”
“没事,来吧。”迟爸习惯性地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别回头你也弄受伤了,让你姥姥多担心。”
叶司予踌躇了一下,只好答应下来。
“早点回去吧。”迟爸打着火点了烟,“大后天就开学了,收收心,新学期新气象。”
是啊,马上就要开学了。
叶司予的心情一点也雀跃不起来。
他对上学没有多少好印象。他不是个好学生,相比于认真听课更容易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从小到大几乎没有拿过好成绩。再因为结巴和性格,很难交到朋友,甚至说不受欺负都算好的。因而在他的记忆里,上学意味着写不完的作业,无趣的老师,以及不友善的同学。
叶司予回到家,房子里冷冷清清,一切还保持着他走时的模样,原封不动。没有了外婆,这里更加不像一个家。
叶司予收拾书包时才发现随身听还在,他忘了还给学姐。还有藏在书包夹层的银色手链。叶司予原本想借这个机会送给迟昭作谢礼,结果却因为迟月的事耽搁了。
叶司予将手链放回原位,只将随身听取了出来。他用纸巾擦拭一遍,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好等一会儿吃饭时还给学姐。
做完这一切,叶司予再无事可做。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静静等着天色暗下来去迟老师家。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全部化作钟表秒针走过的滴答声。叶司予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他早就习惯这么等待。
然而这一次他等来的却不是他想要的。
茶几上的手机在响,指示灯一闪一闪发亮。叶司予以为是迟老师,他翻开手机盖,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却是几天前还打不通电话的那个人。
叶湘。
叶司予一愣。
*
叶湘从叶婆婆那里得知叶司予下午回了C市,也紧跟其后赶了过来。
上一次在大学城不欢而散后,叶湘并没有像她所说的去找叶司予,反而耽搁了一天时间处理别的事,直到现在才腾出空来。
她一进C市就给叶司予打了电话,约他出来见面。
现在叶湘正等在小区旁边的咖啡厅。说是咖啡厅,实则是个面积不大的奶茶店,装潢简略,价格亲民,不是叶湘常待的去处。
叶湘和她宝贝儿子截然相反,她一向不习惯等人。叶湘从小美到大,赞美听得都快长出茧子,想要和她出去约会的男生排着队绕一城都数不来,从来都是别人等她。有时候她不乐意了,放对方一个小时鸽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用恃美行凶来形容不算过分。
因而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附近的街道,观察着来来往往形色各异的人。这一带和新城区完全不同。新城区几年前才兴起,来往其间的都是有点身价资本的人,再就是上市公司的员工,走在街上堪比台秀,一个比一个衣着时髦靓丽。而这里却平实朴素得多,处处透着生活的烟火气。
叶湘还看到一对父女。父亲人高马大,长相英俊,除了身形稍有点发福。女儿年纪尚小,黑黑瘦瘦,梳着大光明马尾辫,五官稚嫩,还没长开。以叶湘的眼光看,这小姑娘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头骨线条生得好,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假以时日必然差不到哪里去。
她收回目光。店里小哥端上一杯摩卡,上面的拉花做得一般,看得出手抖了一下,估计还不怎么熟练。
叶湘朝他笑了笑,说了句谢谢。
小哥估计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紧张到有些结巴:“不,不用谢。”
叶湘好奇地看着他:“你结巴吗?”
小哥怔了下,没反应过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叶湘后知后觉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冒犯人,歉然笑道,“我儿子有些结巴,所以想问问你。”
小哥满脸通红,也不好意思否认,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晌,直到有新客人进来,他才如释重负地走开。
叶湘搅动着勺子,浮在表面的拉花散开,化作了泡沫。
又等了好一会儿,叶司予才终于姗姗来迟。
他是比平常还要面无表情,想来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为她又一次的不告而别。
叶湘笑吟吟同他打招呼,自然得一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小阿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