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突逢祸事,曹大太太又是这般哀戚的模样,任谁都不会再追究下去。
曹氏准备帮着嫂子说句话,好送娘家人出门,却不料角落里的徐清欢又开口。
“您说曹姐姐去上香时被人绑了?”
曹氏不禁皱起眉头,清欢是个懂进退识大体的孩子,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曹家为难,两家好歹是姻亲,怎好就撕破了脸皮。
曹大太太微微一怔然后颔首。
徐清欢接着道:“是去哪里上香?”
“自然是……上清庵,我家老太太身子不舒服,婉姐儿是个极孝顺的孩子,一早就带着下人去庵中为老太太祈福。”
徐清欢点点头,低头在身上翻找出几个平安符来:“正好我们徐家与上清庵的师太熟悉,不如遣人去将师太请过来问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曹大太太脸色发青,“是不相信我们说的话了?我们曹家虽然不比勋贵,可也是世代书香门第,就算侯爷在这里,也不能随意折辱我们。”
“清欢,”徐二老爷皱起眉头,“曹家虽有错在先,也是事出有因,我们不可这样咄咄逼人,着实有失礼数。”
“我也是为曹家着想,”徐清欢站起身端杯茶送到曹大太太面前,“曹家不是普通的门户,想要掳走曹姐姐,那得是经过缜密的安排,躲过了层层的护卫才能得手,丢了个曹姐姐已经让人痛心疾首,万一那歹人还藏匿在曹家旮旯角落里……再出了事,要怎么得了。”
曹大太太听的心惊胆寒,忘记了反驳,怔怔地望着徐清欢。
徐清欢接着道:“家族兴旺,却也人多眼杂,平日里看着和善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包藏祸心,不仔细查查,谁也不知道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曹大太太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不知是在跟徐清欢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你说那人还藏在我们家中。”
“平日里他就像道影子,您看不见摸不着的,等大家都安歇了,他就会出来,站在角落里等着小姐们落单。”
徐清欢说完话,袖子一动,扫落了桌上的茶碗。
“啪”地碎瓷声响,如同一根针扎在曹大太太身上,曹大太太立即紧张地站起身,脸上写满了惊恐:“快,我们回去……”
“等一等!”徐清欢再一次开口阻止,“曹大太太何不听我将话说完。”
刚刚换好衣服的徐青安,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叱喝,那是妹妹徐清欢的声音,紧接着十几个家人就涌上前齐刷刷地站在屋外。
徐青安的手僵在衣领上,他刚要向前迈步,只觉得腰上一紧被人拎住了腰带。
徐青安转过头看到了一张难看的笑脸。
周玥。
徐青安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玥拍在徐青安肩膀上:“还不是担心你被官府抓走,曹家人呢?”
徐青安看向屋子。
“这情形不对啊,”周玥也看出端倪,“该不会曹家还纠缠不休。”
两个人不敢再耽搁大步走向屋子。
屋子里的气氛和他们想的一样紧张,可是让徐青安没有料到的是,站在那里咄咄逼人的是他的大妹妹。
徐清欢脸上没有半点的笑容,一步步向曹大太太走过去。
“你还想做什么?”曹大太太眼睛通红,慌张地向徐二老爷求助,“光天化日之下,还要向我们动手不成?”
“大太太想多了,”徐清欢微微扬起脸,“我只是想要弄个清楚,曹姐姐丢了不假,我们家却也差点因此家破人亡,说到底我们也算苦主,您说对不对。”
曹大太太还没说话。
徐清欢忽然扬声:“曹姐姐还没有下落,我不该为难大太太,只是大太太更不该在我面前说谎。”
谜底揭开一层,清欢自然不会给曹家人喘息的机会,又上前一步,逼得曹大太太向后退去。
“曹姐姐不是在上香路上被人掳走,根本就是在曹家宅院里不见的。”
曹大太太浑身颤抖:“你……你……你胡说些什么。”
“大太太想好了再回答,这可事关曹姐姐的生死,若是在上香路上被掳走,曹姐姐尚有一线生机,在曹家大院中丢失,那……”说到这里徐清欢微微一顿,慢慢吐出几个字,“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害死她的恰恰就是你这个亲娘。”
徐清欢声音不大落在曹大太太耳中却如金石之音,震得她几乎站立不住。
门口的徐青安和周玥也如同两只呆鹅般看着这一幕。
周玥似是想到了什么:“另一个已经死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和九郎说的一样,曹家小姐活不成了。”
这不合时宜的声音,让清欢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一个无比熟悉的面孔顿时映入眼帘。
周玥,周老将军的独苗,一直跟在李煦身边,对李煦忠心耿耿,也曾是她信任的人。看到他,她就忍不住想起从前那些过往。
上辈子她与李煦相遇就是周玥在中间牵线。
有些人,有些事终究开始避不开吗?
徐清欢的目光淡淡地从周玥脸上划过,冰冷的视线不禁让周玥打了个寒战,他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开罪过徐大小姐。
第五章 打你
无暇顾及其他,曹大太太耳边都是清欢方才的话。
“你说清楚,”曹大太太哑着嗓子,“为什么婉姐儿在家中丢失就没有了活路。”
曹大太太话音刚落,身边的妈妈忙上前轻轻地拉扯住曹大太太的袖子,眼前这样的情形谁都知道徐大小姐在使诈,太太对小姐心中关切,就不管不顾起来。
徐清欢道:“如果在外被人掳走,可能是遇见了山匪、贼人,那些人八成是要求财,曹家请人周旋,曹姐姐自会安然无恙。家中丢了人,那就大大不同,这样煞费苦心布局,所求不会这样简单,目的也会更明确,照理说你们应该已经收到了贼人的言语,只要照他的话去做,曹姐姐就能回家……”
曹大太太听到这话面色一变,死死地捏住了帕子:“我们没收到什么话。”
徐清欢点点头:“还有一种可能,曹家姐姐是不是自己离开的。”
曹大太太厉声道:“你胡说,我们婉姐儿遭难,你还来坏她名声,你这般黑心肠……让人……让人……”
徐清欢叹口气:“世人都会这样想,曹家是书香门第,名声最为宝贵。所以你们必须证明曹姐姐是被人强掳走,不存在任何有失妇德的可能,这般权衡之后你们才会带着衙差上门抓我哥哥,将这些罪名扣在我们头上,如此至少保住了曹氏清白的名声。
但你们想过没有,这会毁了我哥哥的一生,曹姐姐的性命,你曹氏的名声重要,我哥哥同样是父母心头肉,安义侯府更是大周的勋贵。
曹家世代为官焉能当做谈资?没有我们安义侯府先人随太祖浴血奋战,哪里有你们的官做。
曹家还妄想我们顾念姻亲之情,早想及这些,你们就不该敲响徐家大门,别说侯府仗势欺人,自找上门讨打的,我们哪有不动手的道理。大太太若是觉得我有错,那就让全天下的文士来评评理,曹家是不是忘恩负义的奸邪小人。”
“你……”曹大太太气得喘不过气来。
徐二老爷“腾”地一下站起身:“清欢,你太不像话了,曹家逢此大难,我们家要守望相助,府衙上门只是要寻安哥查问,若是安哥没错,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定下罪名,你这样不依不饶的做什么?”
徐清欢却没有理会徐二老爷,只是盯着曹大太太冷声道:“含血噀人,先污其口。看到我哥哥绑走曹姐姐的下人千万莫要死了,否则曹家要多一条逼死下人顶罪的名声,那可是士大夫最为厌弃的事。”
“我们没有,”曹大太太抬起脖子,仿佛用所有的力气在抗争,“我们没有故意害你哥哥……”
“不是你,”徐清欢声音柔软下来,“曹家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是那贼人所迫,让你们去衙门告发我哥哥,你们不得已为之。”
曹大太太瞪圆了眼睛:“你不要胡说,那都是因为你哥哥留下信函,说……说……带走了婉姐儿,我们这才上门,就算……有人要害你哥哥……也不是我们曹家,我们婉姐儿是无辜的啊。”
曹大太太伏在地上哭:“一定是你们安义侯府得罪了人,才有今日的祸事,我的婉姐儿……啊……”
听到这话,旁边准备搀扶曹大太太的曹氏也懵了:“真的有书信?你之前怎么不说。”
曹大太太半晌仿佛才回过神来,没想到这件事一波三折是这样个结果。那书信上写婉姐儿与徐青安情投意合离开家中,这种内容即便他们说是假的,也挡不住外面的悠悠众口,自然……就不能取出。
可如今曹家被安义侯府捉住了把柄,徐清欢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保不齐就会将她方才的话传出去,到那时曹家可真要名声扫地。
两害相较取其轻,她也就脱口说出来书信之事,可现在她却又后悔了。
曹大太太再也不能说别的,眼睛一翻装作晕厥过去。
屋子里一片惊慌。
曹氏急忙让人来抬曹大太太。
“你做的好事,”曹氏埋怨徐清欢,“这是要活活将人逼死不成?”
徐清欢道:“我也想要帮忙,没想到是有人故意要害我们和曹家,我向大太太赔礼也没有用处,只有想方设法将那陷害我们两家的人抓住,才算是告慰了曹家。”
听到这些话,晕倒的曹大太太只得将自己的裙子攥得更紧。
曹家人纷纷离开,徐家下人各司其职地收拾场面,所有人渐渐走远。
周玥长大了的嘴也没有合拢,幸好徐清欢扶着安义侯夫人从屋子里走出来。
周玥忙上前行礼:“舅母安好,妹妹安好。”
安义侯夫人点点头:“你们先说话,我有些累了。”
周玥再次躬身,等着安义侯夫人走过去,便要跟徐清欢说话,却没想到徐清欢神情疏离,一双水清清的眼睛中满是冷淡,周玥如同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愣在那里,竟然忘记了开口。
从前见面至少会点点头笑笑,他能感觉出来,徐大小姐将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当成是哥哥看待。
徐大小姐做过的点心他也吃过,至今难忘。
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陌路人,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怠慢了般。
眼看着徐清欢留给他一道背影。
周玥心中不禁惘若有失,看来以后他没有脸面再登门了,心中志气一升,他就要告辞离开。
徐青安一把拉住周玥:“你跟我过来。”
两个人一路前行到一处院子,周玥还没回过神,只听炸雷般的吼叫:“腌臜的东西,你到底怎么欺负了我妹妹。”
紧接着周玥感觉到脸颊上一痛,顿时眼冒金星,跌坐在地。
徐青安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一把抓住了周玥的衣襟:“今天你不说明白,我就打死你。”
周玥睁大眼睛:“我……我没有……”
“你没有?”徐青安道,“我妹妹第一眼看到你时,眼圈就红了,若不是伤心极了她哪里会如此,我妹妹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就算挨罚眼睛都不眨一下,方才……却这样……你说,你到底怎么害她。”
又是一拳挥打过去,周玥吃痛在地上翻滚。
“我当你是兄弟,你却如此……你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周玥疼极奋起反抗,两个人干脆在地上滚成一团。
……
徐清欢将母亲迎进门,安义侯夫人坐在床榻之上,一把拉住了清欢:“欢儿,你没事吧?”
徐清欢点点头,她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好过。
“方才一顿折腾,我这心里到现在还突突乱跳,”安义侯夫人紧紧握着徐清欢的手,“你说曹家姑娘定然没了?你怎么能猜到。”
徐清欢看向窗外,红日之下就像是含着一团血光:“曹家报官之时,曹家女儿就必死无疑,有人想要嫁祸哥哥,自然不能留着活口,也只有曹家女儿死了,哥哥才百口莫辩。”
“啊,”安义侯夫人惊呼一声,顿时感觉到一阵寒意,如果不是女儿事先安排,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如婉也是个好孩子,也太可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