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还想看看晋王醉酒的呆呆模样,此刻却忽然觉得有些替他脸红了。
“你替我买的。”玉瑶无奈踮起脚,伸手要抓那只玉镯子。
“君子不问自取视为偷,阿令,守大隋律法很重要。”杨胤清俊的脸儿浮上一抹粉色,像个恪守规矩的少年一般,径直将玉镯子举高,一双清冷又带些迷离的眸子散散的看着玉瑶。
他上了酒劲就是这般,也因着前些年曾在刑部公干的缘故,明明呆呆乖乖的俊脸,却不忘要严明执法。
玉瑶是看了看他面无表情举高的手,想起书本里对付醉人的法子,不由眸底闪过一丝狡黠,笑着靠近他,一双小手紧紧圈住他,踮脚凑在他耳边低低道:“十三,你要不把镯子还给我,我便从眉心一下下的亲,亲到你给为止。”
玉瑶说完,不由小手一用力,将他拽的更近些,眉眼笑的亮晶晶的,非常有底气的等待杨胤接下的妥协。
果不其然,玉瑶话音儿刚落,他俊脸上忽然就有点发烫,脸颊比先前更红了些。
看到这里,玉瑶眸子里的笑容越来越深,红唇微微一弯,伸手将他手里的镯子夺过来,牵住他的手,像个凶悍的蛮族女孩子一般,叫着他在皇家的排行,道:“十三,跟我回去。”
她自幼擅长酿酒,来太师府喝酒的醉鬼、醉仙、醉公子的多了去,醉态也是千姿百态的,有哭的有笑的,还有睡觉的。至于晋王,只有一条,那就是乖,乖得天真无邪又听话。
想到这儿,玉瑶挑眉一笑,脸上的神色也极为轻松,正走着,忽然身后的男人脚步一顿,握着她的那双手也微微用力。玉瑶回头,想着是不是这会子又醒酒儿了,
只见他猛地抬起头来,眸若黑潭,直直的迎上她探究的眸,片刻又眼神迷离,似醉非醉。玉瑶抿唇随后朝他靠近一步,唇贴近他的外耳,“十三,你要乖,否则我便从眉心一下下的亲……”
话还未说完,唇边忽然一抹冰凉闪过,晋王转身将她一把拘在怀里,轻啄了她的唇一下,随后伏在她耳边沉沉道:“王妃,不要只说不做。”
玉瑶身子一怔,脸蹭的一下像是火烧云一般,红了。
盯着他玉立的背影,不由眼观鼻,他酒醒了————
她先前并未往深处了解他,不知道他醒酒是这般快,不过也是,易醉的人,往往也比较容易清醒……
只是,他不会当真听见那句‘一下下亲,亲到给为止“了吧。真要听了去,她大家闺秀的贤惠温柔形象……就彻底的……
杨胤转身,见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像只被揭穿了的小白兔一般皎洁可爱,不由挑眉一笑。
第9章
天空挂着几颗稀疏的星子,玉瑶跟在晋王身后,晋王寡言,两人就这么静静走着,在,淡淡的星光洒下来,月色朦胧, 大约明个儿天气也不错。
刚到王府门口,就见皇家侍卫早已拱手等候,见到晋王杨胤来,忙下跪行礼,传了宣帝的密旨:让晋王前往扬州府查大堤毁塌和东宫督修四地的河道工程情况。
玉瑶听了,不由微身上前,紧紧攥住了杨胤修长微凉的手,道,“这就要走?”她自然知道扬州府洪水的事着急,可是她才刚刚重生,见他也不过几天的光景,听他忽然要下扬州,心里不由有些不得劲儿。
侍卫长见玉瑶握紧晋王的手,知道晋王最疼王妃,不由走上来,传着太后的话道:“太后娘娘说这次扬州府洪水的事儿时间短,任务急,也知道王妃和王爷新婚燕尔,但要大局为重。”
玉瑶皱了皱眉,她并不喜欢太后说的这话,睨了侍卫长一眼低声咕哝道:“我又没拦着。”
说完,又转身看着晋王,道:“云歌来时,说祖父最近经常晕倒,父亲还专门去了江南求医,王爷下扬州办差,府里也没什么事,妾想着回太师府探望祖父。”
侍卫长一听不禁喜上眉梢,心道这般倒也好,王妃回了太师府,晋王也就没什么挂牵的了,这样一来,草草收拾一下就可以下扬州了,他也好向皇上和太后交差。
”兰妃五日后回太师府省亲。”晋王睨了玉瑶一眼,淡淡说了一句。
“嗯,长姐来信时说了,府里交给苏公公和岁嬷嬷管着,大抵不会有什么事,妾等长姐省亲完再回来。”玉瑶平顺的说着,满脑子都是跟长姐见面叙旧的场面。
“四皇嫂也要去。”杨胤垂首看着满脸欢喜的玉瑶一眼,用肯定的语气说了一个带有疑问的话。
“嗯,四皇嫂虽是太子妃,可论起血缘来却是表亲,是要来的。”玉瑶忍不住笑笑,拨着腕子上的玉镯子,“还有瑜表哥、景娴表姐、瑄表弟……他们都会来,说起来,倒是许久未见了。”
他们都是玉瑶年幼时的玩伴,关系好的很,只是后来年长,渐渐有了各自的家庭,这才联系少了起来。
玉瑶无心的一句,却让晋王瞬间起了疑,他一离开,她就这般着急的要回太师府,而太子妃缠绵病榻极少出门,就连上次懿贵妃去东宫也称病未见面,怎么会冒着得罪懿贵妃的风险专门去太师府参加兰妃的省亲活动?
太子妃曾莞那等子怯弱性子,定是被谁逼了逼。
而整个东宫敢逼迫后宅女主人,自然只有东宫太子——杨禛。
她这般欢喜的央求要回太师府,究竟是为了兰妃省亲还是为了见东宫……
“你回父皇,本王会尽快启程。”杨胤扫了侍卫长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径直进了王府。
侍卫长听了,忙朝着晋王行了礼,便放心的回去复命去了。
他了解晋王,跟东宫的玩世不同,虽说他凌厉逼人又不苟言笑,但却智谋双全,办差永远办的完美,称得上大隋王爷里的最翘楚人物。
他只要应了,扬州的差事大抵算是完成了一半了。
这边儿,玉瑶随着他进了书房,婢女将沉香小心的放进香炉里,外间儿的锦帘儿上烛火的影子微微在摇曳。
玉瑶站在桌旁抬手细细的磨墨,见他脸色不好,不由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一遍遍的捋了捋。
他从头到尾只问了四皇嫂,也就是太子妃曾莞……
想到这儿,玉瑶不由笑了,径直坐到杨胤椅子上小小的一点空儿上,捏着他修长的指节,道:“王爷吃醋了?不愿意妾见到四皇兄?”说完,不由五指跟他交叉在一起,眼睛笑的弯弯道,:“王爷放心,妾的心里只有王爷。”
她虽说记不清许多小细节,可是东宫涉嫌庇护安答应捏造身份的事儿,她是清楚的记着没有什么大的风险的。
东宫八岁丧母,宣帝眷顾先皇后,从杨禛八岁就一直自己带着,过不了多多久的时间,东宫就会复宠。
上辈子朝廷里的大臣都说东宫复宠是因为宣帝怜悯幼年的太子孤苦无靠,再加上舐犊情深,所以才摘了两个太监出来治罪,没有往深处收拾东宫。
但直到玉瑶死后,看了大隋江山的更替,才彻底明白,护住东宫不过是宣帝维持势力平衡的一种手腕,是为了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觊觎储君之位的王爷。
说白了,只有一句话,那便是不能在兰妃省亲上冷落、针对东宫,免得被多疑的宣帝扣上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的帽子。
他城府深厚,自然明白玉瑶的意思,但即便如此,凭借他的手腕,也断断轮不到他羽翼庇护下的女人去解决。
玉瑶见他眉目间愠怒微微消散了些,不由松了口气,上前道:“江南来的郎中给祖父请了脉,情势不乐观……今年的年关怕是也……”
“好。”玉瑶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杨胤早已搁置下毛笔,“本王明日陪你一起去。”
在大隋,夫君能陪着回门是很荣耀的事儿,更何况是苏太师整日心心念念的晋王陪着回去,整个太师府都是高兴的,玉瑶脸面上也有光。
玉瑶听了不由一笑,且是很开心的笑了,“前些日子,妾绣了一只香囊,王爷试试。”说完手腕一翻,将一只绣着四叶草的香囊小心地系在了他的腰带上。
上面的四叶草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不过她女红不太好,绣出来的四叶草比较小。
“四叶草呢,是幸运的象征,祝王爷此去扬州一帆风顺。”玉瑶抬手拍了拍那微微褶皱的香囊。
晋王垂首扫了一眼腰上的香囊,两条绣线,一长一短,四叶草周边的封边儿也倾斜的厉害,不仔细看还以为上面绣的是只飞了毛的蒲公英。
要是旁人绣的,他怕是早就让人插出去了。
“这香囊很……”晋王微微敛眉,轻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别致。”
玉瑶听了‘别致’忍不住多看了晋王几眼,“妾就知道,王爷定然比云歌那个臭丫头审美高一大截,”玉瑶转着他的毛笔,颇为不满道:“刚绣出来时,云歌那丫头说‘像飞了毛的蒲公英’。”
晋王忍俊不禁,按住玉瑶转的飞快的毛笔,忍笑道: “云歌……嗯……还小。”
然后,苏公公便进了门,看了看晋王,欲言又止。
玉瑶猜着应该是朝廷里的事儿,跟杨胤说了两句旁的,便起身走了。
苏公公看玉瑶走远,忙将一封密信取出递给杨胤道:“扬州府的密探发现了大堤外缘遗漏的一只玉簪。您瞧瞧。”
杨胤接过玉簪,对着烛火微微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盯紧凉王府。”
苏公公压低了声音应了一声,随后又想起什么道:“您昨个儿说要寻的丰德年间的话本,找到了。”
话音儿刚落,就见素来清冷威严的晋王,眸子瞬间就亮晶晶的,像寻到了宝贝的少年一般愉悦地勾了勾唇。
苏公公目光下移,看到书页左边那个歪歪扭扭的“令”字,不由会心一笑。
若他猜的不错的话,这是当年王妃苏玉瑶去弘文馆时遗落的那册清河话本。
当年,弘文馆刚开放女学,皇家选了些世家贵女陪着公主们读书。当时玉瑶便在其列,只是年幼的玉瑶很是淘气,太傅教过的东西,她一遍便记得滚瓜烂熟的,背完后就开始胡闹的将分发画本子。
当时的太傅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当场便没收了那本她最喜欢看的清河话本。
当时的苏玉瑶哭的不依不饶的,苏太师也亲自出马去要,只是那太傅是个油盐不进的榆木脑袋,死守着道理,甚至归老时还带走了那话本子……
苏公公回头,看到晋王轻抚着话本上的那个“令”字,眼底盈上一抹开心。
第10章
玉瑶接到苏公公心送过来的清河话本时,西街广安寺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玉瑶翻看着那本微微发黄的话本闭上眼,窗外风声呼呼,梅花落声,微轻,耳边都是广安寺悠悠的钟声,浑厚、悠远,让人不自觉回忆起旧年岁的往事。
今日是小年,广安寺每年会在小年夜里施粥,还有许多施舍香油钱的香客特意来广安寺“燃灯供佛”。
今夜恰逢第一个月圆之夜,又赶上了十五,香客们挤破头的去广安寺,沾沾佛家的庇佑。除了燃灯供佛外,在广安寺后面的紫福河中,还有放河灯的祈愿活动。
玉瑶心里存了事儿, 再加上杨胤过几日便要下扬州的事儿,有些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来来回回了一个时辰,索性也就不在榻上半屈着了。
知道紫檀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便梳了梳微微凌乱的长发,懒懒道:“咱们也去广安寺放放河灯,沾沾佛气……”
紫檀听了自是很欢喜,忙起身走到玉瑶身旁,从桌子底下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篮子,甜甜一笑道:“奴婢一早便猜着主子要去,索性就早早准备下了,是小姐最喜欢的莲灯。”
玉瑶转身盯着的竹篮子里的莲灯,又侧身看着满是欢喜的紫檀,疏懒心烦的眉眼里立刻就泛上愉悦。
两人走在路上,冷风吹着街上的招牌藩布,玉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紫檀看着玉瑶,压低声音道:“小姐,听说河灯若是能顺着紫福河流出九十九米,就可以达成心愿。这才,奴婢可是特意买的厚底防水的牛皮纸……”
正说着,就见不远处有十几个少年,带着各自的小厮,大约二三十人的样子,围在紫福河上兴奋胡闹的喊叫,里面有几个京城里风流出名的公子,一些大胆的姑娘听见了呼声,一下围过来,闹哄哄一团。半大的小孩儿牵着父母的手,为了要一根冰糖葫芦,大哭起来……
玉瑶看到这闹哄哄的场景,不由心情也高涨起来,接过紫檀递过来的莲灯,小心的站在放河灯的滩沿儿上。
滩沿儿周边混合着植物的气味,鼻尖都是湿漉漉的水汽,玉瑶将莲灯放在黑沉沉的水上,随后轻轻一推。
莲灯未及向前荡多远,忽然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卡住了。
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懒洋洋的走上前来,也不顾水凉,径直下水拿起了被水草卡住的莲灯,扫了玉瑶一眼,随后故作帅气的靠在一旁被打湿的靠柱儿上,“这位姑娘,莲灯就是莲灯,要薄薄的才能漂的远,什么牛皮纸啊、防水纸啊,全都是小商贩弄来骗人的。”
玉瑶睁开眼回神望着那个少年,只见他嘴角挂着浅笑,模样丰神俊朗,神采飞扬。
“说的这是什么话?!”紫檀听见有人专门诋毁她拿着辛辛苦苦攒的私房钱买的莲灯,不由皱眉要过去理论,下一刻看到那个白衣少年,忽然就声细如蚊,耳根子红的似乎要滴下血来一般。
那个少年并未看紫檀,而是低头缓缓读着莲灯上心愿字条,“愿胤岁岁安宁平顺,不生灾惘。”
一双清澈纯净的眉眼,看着玉瑶写的心愿字条,先是微微出神,随后眼神却暗淡下来。
随后将那莲灯重新放回水里,红着脸一蹦跳出滩沿儿,外面白石桥上的其他少年纷纷哄堂大笑,“早就说你,这般秀美明丽如日光的女子怎么会没有夫君呢?!非要过去撩拨,这下丢人了吧。”
到底是少年心性,那白衣少年听了众人的调笑,先是沉默半晌,随后倒也手搭在那些哄闹的少年身上,胡闹着离开了。
玉瑶单手拖着下巴,半眯着眼看着顺水漂流的莲灯,眉目里倒映着水光,脑中再次泛上杨胤要下扬州的事儿。
思及此, 玉瑶不由抿了抿唇,正要去广安寺去添些香油钱,结果一回头径直威严冷肃的眼眸里,她没看清来人是谁,只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等回过神儿来,只见跟前的男人一身漆黑的对襟长襦,内里是烟灰色的纱缎,袖口处绣了淡淡的翠竹细纹,腰间系着一枚白底儿绣着歪歪扭扭四叶草的香囊,除去那只掉价的香囊,整个人看上去,龙章凤姿,翩翩浊世。
比先前的白衣少年风姿更胜了几分。
“晋王妃。”杨胤冷着眉眼,随后却一句冷话转暖,“莲灯的事儿,多谢。”
玉瑶听了,不由眉目泛上一抹酸,轻哼两声,转身却紧紧抱环住他窄腰,下巴也抵在他华贵清凉的衣裳上。
对于方才她为自己放水灯祈福的行为,他心里很是感动,可是当着身后众多侍卫朝臣的,这般赖娇娇的环着他,难免有些失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