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华侬抬眸,手指用力捏紧,如果不是因为朝夕相处的熟悉,她可能会因为这一个突如其来的眼神吓得腿发软。突然想起来,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她就是这么怕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再也不怕他了呢?就那么笃定了,他不会伤她。
两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对视了片刻,殷华侬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她以为他要说什么,可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始终一言不发。
冉轻轻起身,走到他面前,手放在他膝盖上,朝他甜丝丝的笑,企图用笑容驱散他眼中的幽凉。
“答应我,你不会杀他,好吗?”冉轻轻再次恳求。
裴监眼底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样子,只在心底默默感慨,冉轻轻真是好胆量。
出乎意料,殷华侬只是点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随后,他重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桂花糖藕送到她嘴边,“吃吧,吃完了我们出宫去。”
冉轻轻朝殷华侬甜甜一笑,星眸灼灼,梨涡深深。然后,乖乖吃下他送到嘴边的桂花糖藕。
“裴监,你去准备一些零钱。”
吩咐完裴监后,他又对她说:“我带两个侍卫、一辆马车出宫,待会儿你看中什么都能带回来。”
如果不是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擦嘴,冉轻轻一定会跑过去勾着他的脖子,重重亲一下。
如果,如果其他人不在的话!
殷华侬见她高兴,唇角不自觉弯起。
冉轻轻目光不经意扫到了裴监身上,见到了他担忧的表情,瞬间愣住。瞧她只顾着自己高兴了,倒忘了殷华侬现在是特殊时期,他还病着呢,她怎么能出宫!
“我不去了。”
殷华侬嘴角的笑意还在,抬眸却是一阵幽幽寒风:“为什么?”
她怕殷华侬看出来什么,连累了裴监,故意低下头:“没什么,就是突然不想去了。外面人太多,太吵,我只喜欢和你静静的呆在宫里。”
她心里想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他也不怪裴监,裴监是祖父留下来的老人,他用着很舒心。而且,他从来也没把裴监当成普通的内侍。在他心里,裴监更像是一位长辈。
她担心他乱杀人?在她心里,他是这样的人吗?
也怨不得她这么想,他也从没想过要当好人。
如今,他倒是想当个好人了,如果他不当个好人,怎么能配得上她?
冉轻轻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泛着莹润光泽,衬得她脸上的皮肤更加比那珍珠更加白皙光滑,也趁得她脖子上的淤青更加刺痛人的眼睛。
他发誓,不会再发疯。如果下一次再发疯,他会先杀了自己。
“陪我去吧,宫里太闷,我想出去走走。”
殷华侬说完这句,起身去换衣裳,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她。
冉轻轻从裴监手中琐碎银子,还有一些鹰币,裴监怕这些钱不够他们花,特意给了十张一千两的银票。
“这几天刚好有诗画会,您陪着王上去看看吧,若有喜欢的画便买回来。”顿了顿又说:“王上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既然决定出宫,身体便是没有大碍。您且放宽心,好好玩。”
裴监都已经这么说了,冉轻轻也不好再过多的纠结,也许出宫散散心,能更有利于他的病。
冉轻轻吩咐秀儿端来一碗浓浓的醒酒汤,在出宫之前给殷华侬服下。
出了宫之后,冉轻轻算是大开眼界。
她以为诗画会就是一群人在一起比谁的诗最好,或者谁的画更好,却来并不全是:除了诗和画,还有伶曲和杂耍。许多伶曲是用齐国方言唱出来的,她虽听不懂,但伶人眼神中的哀怨和喜悦她却是能看懂的。
殷华侬瞧她都看哭了,好奇的问:“你看懂了吗?”
冉轻轻蹙眉:“懂,也不懂。”
她听不懂齐国方言,只能通过欢快或哀怨的曲调还有伶人们的动作去猜测故事的悲欢离合。这便是伶曲的魅力所在,只要认真看进去了,哪怕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也能被带入情景中。
两人听完伶曲,又逛了逛诗展和画展,便退出来了。
此时离吃饭的时间尚早,殷华侬便带着冉轻轻来到了献阳城最繁华的珍珑塘,这里是齐国缴税最重的地方,也是权贵的夫人们出入最多的地方,还有很多其他国家的权贵带着夫人到献阳城的珍珑塘来购买胭脂、首饰、布匹和香料。
冉轻轻进了珍珑塘,就像是鱼儿入了水,她走进成衣铺子,试了两件衣服,然后问殷华侬,“我穿哪件好看?”
“都好看!”殷华侬说的是实话。
在他眼里,冉轻轻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当然,什么都不穿时最好看。
冉轻轻忽然想问他什么,又撅着嘴,什么都没问。
殷华侬不知她心里哪儿又不舒服了,立即问:“你想说什么?”
冉轻轻这才扭扭捏捏的看他,很小声说:“你有没有陪其他人来过?”
声音很小,几乎比落叶坠地的声音还小。
可殷华侬还是听见了,他装作没有听见,他喜欢她有这样的担忧,更庆幸她终于有这样的担忧。否则,他总觉得冉轻轻跟着他,只是因为他穷追猛打死不放手的缘故。
冉轻轻以为殷华侬没听见,也没脸再多说一句,她还不是齐国的王后。况且,日后她当了齐国的王后,也不能保证后宫里不再有别的美人。一想到这事,她心里便酸酸涩涩的。
伤心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全部消散,她在成衣铺子里换了一件男装出来,就见殷华侬被人缠上了。殷华侬剃了胡须之后,看着越来越年轻,古铜色的肌肤也渐渐养白了,走在路上总有几个小姑娘对他频频回顾。
这不,又多了个卖果子的小女孩儿,长得眉清目秀,笑声也很爽朗,她和所有的齐国女孩子一样,喜欢谁,便大大方方的盯着谁瞧。
不知殷华侬是后知后觉,还是他已经习惯被人盯着瞧,他低下头,一门心思的在那篮子里选果子。
那女孩觊觎的眼神,让冉轻轻心里不舒服。从前雅朵惦记他的时候,她还有理由冲上去耍个横,因为她知道雅朵不是好人。现在这个卖果子的女孩,她却不敢上前去争了。争什么呢?万一他真看上了人家要带回宫里呢?他是齐王,后宫里多几个女人很正常。
她性子要强,不允许自己像个痴缠着男子的愚蠢妇人。
殷华侬翻来减去也没找到几颗好果子,这季节的果子还没熟,带着青涩。那女孩儿瞧见了他眼里的失望,笑着解释:“客若不满意,可随我去家里。我家树上还有很多果子,客选满意的摘了便是!”
什么,还去她家?是不是去了她家,再顺便把人给留下来?
这女孩儿定是选了整颗树上最好的果子出来卖,才堪堪进入四月,她家能有什么好果子?偏殷华侬似乎真动了念头。
店里的掌柜没发现冉轻轻心情不好,他难得遇上这样大方的女客,一口气就将店里最贵的那几套衣裳选走了,还有额外的赏金,于是便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解释道:“这孩子是我外甥女,她家距此只有五里路,客若得空,可去她家尝尝山珍河鲜。”
殷华侬抬眸看她,问:“你想去吗?”
冉轻轻心里憋闷得慌,也不理他,直接令侍卫拿了衣裳便上了马车。
殷华侬只好跟着她一起上了马车,心中突然迷茫,刚才还很开心,不知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马车停在献都羊肉馆,这里是齐国最有名的馆子,羊肉汤熬得浓浓的,撒上芫荽碎,再泡上撕碎的烤饼,连他这样对吃食不讲究的人都那滋味很不错。
冉轻轻自然也吃得开心,吃饱后也不再闹脾气,和他一起说说笑笑,继续去逛夜市摊子消食。
她看到小摊子上摆着白日里从伶曲中看到的面具后,停了下来。
摆摊的妇人连忙解释:“这是长相守面具!”
冉轻轻摩挲着长相守面具,起了坏心,正要将面具往殷华侬脸上戴,忽然又看见了白日里卖果子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似乎真弄来几个半熟的果子,递到殷华侬面前。
“可算是找到你了!”
她脸上红扑扑的,还喘着气儿。看着年岁不大,胸脯却很丰盈,那张脸上透着淳朴和炙热。这才是真正的小姑娘,和十八岁的殷华侬年纪相当。不像她,披着层十六岁的皮囊,内里却住着个死了几十年的魂魄。
冉轻轻看着篮子里那半熟的果子,并不觉得它们有多好吃,竟值得殷华侬为此驻足。
然而殷华侬的确很感兴趣,还和那小女孩有说有笑起来。
“不到四月,你家的玉参果就熟了,可真稀奇?”
“这是我爷爷种的,长在一片土坡上,比别的果子要早熟一个半月,味道却是不差的。客若不信,可以先尝尝?”
殷华侬果真拿起果子,往衣服上擦擦,咬了一口,称赞道:“味道不错!”
女孩笑得开心:“瞧,我没骗你吧!”
......
冉轻轻心里涌起莫名的危机感,她再不出手,只怕她的男人就会为了几颗果子跟别人跑了。
她放下手中的面具,朝殷华侬走过去,挽着他的胳臂,声音甜美。
“你在看什么?”
她是想说,夫君,你在看什么。可那句“夫君”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心里陡然涌起无限委屈。
凭什么,几颗果子就能勾了他的魂,她不甘心。
可她随即清醒,察觉自己这样做很可笑。
冉轻轻有点懊恼,她不应该冒冒失失的冲上来,和一个小女孩一般见识。好在殷华侬识趣,立刻揽上了她的纤腰,给了她信心。
小女孩见了冉轻轻,眼里透着失望,红脸瞬间转白,“你有夫人了?”
殷华侬似乎被女孩嘴里说出的话取悦到了,他得意的笑道:“嗯,这是我夫人!”
小女孩瞬间明白了自己已经输了,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殷华侬却没再看她,只对冉轻轻道:“你喜欢刚才的面具吗?买下来吧,天还早,咱们再继续逛逛?”
殷华侬带着冉轻轻继续逛,没再看那女孩一眼,侍卫替他付钱,买下女孩篮子里的所有果子。
女孩只好失落的离去,冉轻轻紧张的心,这才突然放松下来。可毕竟已经败了兴,再也高兴不起来。今天来了个卖果子的,不知明天还有没有卖花的。
他们又逛到了诗画会,看中了几幅新作,买下,才结束今日的行程。
冉轻轻始终神色恹恹,打不起精神。
殷华侬似乎对那一篮果子很喜欢,他这样不贪嘴的人,一路上居然忍不住吃了好几个。见他吃得开心,冉轻轻也尝了一个,又酸又涩,味道还冲鼻子,真不知有什么好吃的。
晚上他们没回宫,就在客栈里住下了。
给冉轻轻擦干头发后,殷华侬便走出了卧房。
冉轻轻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起来去看殷华侬在干什么,却看见他看着那篮果子陷入了沉思。他好像陷入了挣扎当中,脸上一时闪过留恋,一时又是不舍。
她从未在殷华侬脸上见过如此细腻的情绪,一时间陷入了怔忡。或许,他真对那个女孩子动心了,想把她带回宫,他是在为难,还是在纠结?
直到殷华侬探身去拿果子时,才留意到了她。
“你怎么起来了?”殷华侬眼中闪过一瞬惊讶,起身,去拉她的冰凉的小手。
“我一个人睡不着。”冉轻轻决定与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今天那个卖果子的小女孩,你喜欢她吗?”
她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会很傻,可心里就跟猫爪子挠似的,忍不住好奇。
殷华侬忽然笑出了声,黑金色的瞳孔笑意深邃,他将她打横抱起,朝卧房走去,放在榻上:“跟我闹了一天,就是因为那个女孩?”
还不等她回答,一个吻重重的碾下来,吞没了她所有的声音。
千钧之重碾压在她的唇上,他嘴里还有淡淡的果子香充斥着她的唇舌......到后来她的舌头都是麻的。
直到冉轻轻快要喘不过气,殷华侬才肯放过她。
那黑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欲念,她胸前的某处也被捏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