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澈轻轻一笑,面上神情淡淡:“好。”
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了缘大师说的对,他最多只能再撑半年。
数月前,他的视觉便渐渐变得模糊,后来被南境首领重伤后,这种症状只增不减。现下,他的双目只能看清人的轮廓,也许再过不久,他便会……
五感渐失、五脏六腑渐渐失去生机……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霺儿好好的,他死又何妨?
*
半年后,静山寺
窗外是雪,残雪未消下的静山寺显得异常空旷和寂静。炭盆里的银丝碳偶然发出轻轻的“哔剥”碎声,添了几丝暖意。楚澈静静地靠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
“霺儿,我想去外面坐坐。”
拿着医经、坐在一旁的陆文霺听了,眉头微蹙,不赞成道:“外面凉,你的身体受不住。”
楚澈浅浅一笑,道:“无事,在屋子闷久了,我的身子也受不住。”而且他觉得自己好了很多。
这半年来,霺儿将他的情况告诉了陛下长公主,陛下得知后便恩准她常住在静山寺。他的身子也越来越差,就如了缘大师说的那般,除了听觉,他的视觉、味觉、嗅觉、触觉都渐渐失去、五脏六腑渐渐失去生机、咳血……
而且,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一睡便是一天一夜。每当这时,陆文霺便会静静地守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直至他醒来。
陆文霺拗不过他的请求,帮他穿上宝蓝缎镶毛狐皮袄,又取过一个手炉让他拿着,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走出屋子。
楚澈踏出屋子,便感到寒气扑面而来,他在陆文霺的搀扶下做到一旁的石凳上。
“霺儿,下雪后的静山寺一定很好看吧。”
“是啊,很好看。”陆文霺眺望着银妆素裹的世界,院外丛丛林木积着指余厚的冰棱凝成水晶柱,如冰晶琼林一般,在阳光下折射出光芒。她唇边笑意不减,说道:“楚澈,等你眼睛好了,你便可看见这些了。”
楚澈摇摇头,笑而不语。
他不会好的。
这半年来,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知道自己不会好的,也只有霺儿、这个傻丫头,天天抱着医经研读,坚持认为他会好。
可是怎么可能呢?
陆文霺坐到楚澈身边,搂住他的胳膊:“楚澈,你还记得你当年教我的那首诗吗?”
“记得,”楚澈笑了笑,说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当初你还说过要嫁给我为妻,可惜……”他现下要违背当年的约定了。
陆文霺摇摇头,眸底含泪:“楚澈,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楚澈抬手摸了摸她的面颊,缓缓说道:“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缥缈似从远方传来。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陆文霺接着他的话语说道,“三愿如同梁上燕……”
话未说完,她便觉得肩膀一重。陆文霺转过头,看见楚澈苍白俊郎的面容上双目紧闭,唇边含笑。
“……岁岁长相见。”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砸在楚澈紧闭的双目上。
陆文霺声音平静又坚定:“努力爱春花,莫忘欢乐时。”她拥着楚澈,在他耳边轻轻说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同时,楚府祠堂的走马灯燃尽了最后一滴灯油,停止了转动。
陆文霺抱着楚澈的尸身不哭也不闹,可她和楚澈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随后,整个世界顷刻间化为碎片,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一盏孤零零的走马灯。
*
宣和三十三年,静山寺。
楚澈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呆在他现前养病的静山寺偏院中。
他望向窗外,发现比时正是春日,院内绿茵一片。
楚澈怔怔地张开双手摸向自己的双目,他,这是恢复了?
还是又轮回重生了?
那霺儿呢?
楚澈:我……又重生了?那我岂不是要重新追妻?QAQ
=w=
预估失败,还有一段……
说过了楚澈不会死,就算死也是假的。
稍微提一下,楚澈&陆文霺都是通过走马灯重生回过去改命,但是他们是有时间限制的。灯油即将燃尽之时,楚澈会出现各种症状,因为他是走马灯的执行者,有点类似于反噬。
在他们重生回去的世界里,楚澈会死去,因为药石无医。
大结局还有一段,,,
过年回家东西太多,没法带电脑回老家,我会用手机打,,,速度会有点慢,可能要等个两天的样子。
大家过年出门走情访友一定要小心哦~
谢谢小天使的支持。
第83章
楚澈推开门,春日的阳光透过细细密密的枝叶洒下、坠入他的眸底, 久违的阳光让他不由眯起了双眼。
春风乍起的时节, 轻薄的长袍已经可以阻止凉意的轻拂。那凉凉的触觉并不叫人觉得冷,而是一种淡淡宁和的舒畅。草木的芬芳如雨渐落, 亦是无声无息,袅袅娆绕萦绕于鬓角鼻尖, 令人迷醉。
楚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重新见到阳光的感觉真好。
“吱嘎”院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主子, 你终于醒了!”来人的声音里满是欣喜和激动。
楚澈抬眸看见周翔眼底的泪花, 怔了怔:“我睡了很久吗?”
周翔点头道:“主子, 你已经昏睡了三个月有余。了缘大师说你已无药可治,可是淑慧郡主不信, 日日都会过来看你。”他抬手揉揉通红的眼角,继续说道, “好在你终于终于醒了, 不然属下……属下……”
楚澈沉默半晌, 问道:“现在是什么年份?”
周翔怔愣了一瞬:“宣和三十三年, 三月。”
宣和三十三年,三月……
楚澈眉头微微蹙起, 他记得他昏迷之前是宣和三十二年十二月,而现在已经是宣和三十三年三月。
难道他真的没有死,只是昏睡了三个月?
可是了缘大师分明说过“走马灯停,轮回者亡”,他先前也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里的生机在一点一点地被抽离。
这究竟怎么回事?
楚澈拧着眉头, 道:“随我去找了缘大师。”
周翔呆愣了一瞬,抬头便见楚澈已经走出了院门,他连忙了跟了上去。
*
长公主府,锦绣院。
春雨不期而至,彼时,长安春暖,烟雨蒙蒙,水雾氤氲,浮光掠影痴缠。
长廊落下丝丝细雨,缠缠绕绕带起一阵清芬。微雨掩饰中,只可见一抹清丽的侧颜。
陆文霺望着灰蒙蒙的天际,面色似喜似悲。
“郡主,”陆文霺转眸便见怜香将白色披风轻轻搭在她的双肩,“奴婢知道你在担心楚将军,但你也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怜香的语气中虽带责备,却掩藏不住满满的担忧。
陆文霺面色微苦,“楚澈”二字在唇边滚动数次,又坠入心底。
前几日,当她苏醒的时候,她正趴在楚澈的床前。而楚澈,这个爱了她两辈子、护了她两辈子的男人,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绵长。
楚澈还活着。
只是怜香告诉她,他已经昏迷三月有余,原因未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再次有意识之时已是宣和三十三年、三月,她记得她失去意识前分明是宣和三十二年十二月。
是因为“走马灯”的原因吗?
但她亲眼看着楚澈靠在自己的肩头断了气,那种锥心刺骨之痛,记忆犹新。
陆文霺伸手接住廊檐垂下的雨滴,淡淡的凉意透过温热的手心传遍四肢百骸。
楚澈……
她该怎么办?她要怎样做才能救回她的心中挚爱?
陆文霺有些慌乱,她望着漫天袅袅烟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无奈和无能。
“郡主、郡主……”陆文霺闻声望去,见檀香穿过层层雨幕、奔向她。
檀香喘着粗气,发梢上附着的雨滴缓缓滑落:“郡主,楚将军醒了。”
她抬眸瞧见陆文霺怔愣的神色,顾不得礼数,伸手拉住她、欲往外跑,嘴中念叨不停:“郡主,你别不相信,是你留在静山寺的侍卫亲自来禀。楚将军已经在来公主府的路上了,你……咦?郡主,你去哪?你慢点,别摔着了……”
陆文霺提起绣花裙摆,向公主府大门跑去。全然不顾檀香、怜香在她身后的叫嚷,不顾白色的披风从肩头滑下、掉落在地,也不顾地上的雨水溅染了锦缎鞋面上的粉白芙蓉。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楚澈醒了,他还活着,她要去见他,越快越好。
陆文霺跑出府邸,却见漫天微雨中、楚澈策马而来。她透过丝丝水帘,看见他拉起缰绳、翻身下马,缓步走向她的面前,却在几步之外的位置驻足不前。
陆文霺不敢乱动、不敢乱言,只是原地傻傻地望着雨丝迷蒙中的楚澈。鸦青色的斗篷遮住了他的身体和大部分面庞,瘦颀挺拔,面色温润。
楚澈缓缓张开双臂,笑道:“霺儿,我回来了。”
话音一落,陆文霺再也忍不住,飞奔过去、扑入他的怀中,低声抽泣,死死地环住他,不愿放手。
“……楚澈,我好想你。”她抬手亲亲抚过楚澈略显消瘦的面庞,心中微痛。
他是为了她,才会如此。
楚澈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乖,没事了、没事了……”他拉下她微凉的双手,放在唇边亲吻,“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陆文霺摇摇头,目光却黏在他的面容上,不愿偏离半分。
楚澈解开身上的斗篷、围在她的身上,温声说道:“外面凉,先进去。”说着便一手揽着她,一手接过一旁侍卫递过来的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