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径直走到段莫寻的棺椁边上,苍老精瘦的手颤悠悠的拂过棺盖,一时哽咽。
他身后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围了过来,将手搭在抬棺木上。
只听老人一声,“起!灵!”,棺椁瞬间被众人齐心抬了起来。
本来无措的人群,见刘老先生来了,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方向。刘禹瑭本身的声望极高,众人见他认可了段莫寻,自然心里不敢再怀疑,一时间心中羞愧不已,纷纷退至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大巫重新跳至灵车最前方,将未完的仪式继续。
刘禹瑭领着众人,抬着段莫寻的棺椁,一步一步的向着千人冢的方向走,卓青黛看在眼里,心里总算有了几分暖意。
这一世,侯爷终于可以和他的百姓葬在一起了。
忽然,她耳后传来一声哨响,紧接着远处应了一声鹰啸。
卓青黛追着看去,只见岳灵霄的那只名为小白的海东青,带着成百上千黑压压的一群烈鹰,由半空俯冲下来,在灵车上空停住,绕旋为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鹰群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人群中忽的发出一声呐喊,“是神鸟!”
鹰群绕着送灵队伍盘旋不止,众人只觉耳边鹰鸣阵阵,好似神明的哭泣,苦痛而哀绝。
神鸟都在为南疆哭泣吗?
南疆本就是重巫术之地,见此情形,退至两旁的人纷纷跪拜在地,他们相信这就是神谕,这就是指引!
小白离开盘旋队伍,展翅落于棺椁正中,尖利的爪子钉在棺木上,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段临轩已经看傻了神,那一刻他好像在一只鹰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大巫越跳越起神,他随着鹰群长啸一声,两相交汇,好像在向上天回应已经接到了神旨,终于他结束了送灵仪式。
抬棺人将棺椁落进了葬坑之中,颜炽下马,埋了第一锹土。
土一落,便有一只鹰低空盘旋而下,绕着葬坑哀鸣一声。
接着是第二锹土,第二只低空盘旋,第二声哀鸣……
然后是第三锹土,第三只低空盘旋,第三声哀鸣……
……
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更有感慨之人早已泪流满面,段临轩跪在葬坑边上,不肯用锹,就用双手捧着,一点一点,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埋葬。
先前还心有犹疑的人,在看过了刘禹瑭扶灵,神鸟悲鸣后,再也没了此前的哀怨,都围跪在葬坑边上,学着段临轩的样子,用手捧着土,眼含热泪的送别这位受尽屈辱的御南候。
卓青黛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她悄悄抹了把眼泪,她并非见不得此情此景,只是感慨。
他们终于想起,段莫寻镇守南疆几十载的功劳……
他们终于想起,段莫寻为民为命搏出来的盛景……
他们终于想起,段莫寻宁死不屈保家国的豪情……
他们终于想起来了。
第23章
当最后一捧土落地,这场告别,至此而止。
卓青黛上前扶起段临轩,为他擦去了脸上的泪,“好了,该走了。”
这场盛大的葬礼,算是给了御南侯府和南疆一个交代,而段临轩和段琳琅也必须随他们回天都城给朝廷一个交代。
段临轩点点头,随她上了队伍中间的马车,里面段琳琅早已哭成了泪人,因为梁佑音的关系,她甚至不敢露面去送父亲一程。
见卓青黛送段临轩上了马车,段琳琅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泪,露了个苦涩的笑容出来,“卓公子……”
卓青黛安慰了两句,便关上车门,退了出去。
她知道,他们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
这边炽烈军已经整顿好,卓青黛前去与刘禹瑭老先生道了谢,刘焱将军说,是刘老在城内一家一家的敲门,为侯爷洗冤,她感激不尽。
辞别了众人,炽烈军军旗在风中一展,马蹄便哒哒的奔向了远方。
此一行,总算了结,回城路途平淡无险,倒没有特别需去记录的,只一件事,便是这王爷与小护卫的关系,在军中传的越加离奇起来。
第六日这天,炽烈军终于临近天都城。
颜炽吩咐兵马先回城外大营,自己则要带着段氏姐弟进宫面圣,而卓青黛则安排先回王府。对这个安排,她倒也有自己的打算,颜炽带段氏姐弟进宫必定会引起轰动,若被她爹知道了,定要进宫去说情,她得赶在卓敬尧知晓前,去拖住他,免得这老头,又不知深浅,得罪了皇上。
她看着跟在身后的向南行,“我要回将军府去看看我爹,你不必跟着我了,忙你的去吧。”
说完,卓青黛策马而驰,穿闹市而过。
行至一半,忽然听身下马儿一声嘶鸣,像是受了惊扰,她立刻勒紧缰绳,有些防备。
顷刻间,从左侧拐角巷口处,窜出一匹红棕色汗血宝马来,速度飞快。那马上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带着张扬而明媚的笑。
卓青黛一时间看的出神,那马儿高大壮硕,极为精神,她看着甚是喜欢,可那驾马的人却并没有要勒停的意思,直奔着街边小摊铺就闯了过去。
啧,马是好马,人却不是什么好人。
卓青黛一时手下没收住,剑柄便飞了出去,直接敲在了那驾马的人的小腿上,那人被惊了一下,身体借势向后一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她踉跄几步,终于站稳。
一双核桃大眼满是怒意,站于街面之上,大叫一声,“是哪个不长眼的?出来!”
卓青黛下了马,扯着缰绳走近,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姑娘气质不凡,倒不像是平常人家的女儿,再配上这汗血宝马,不知是哪位王孙大臣家的千金?
“大黎律规定,闹市街区不可驾马疾行。”
那人看着卓青黛,弯眉一挑,手里的马鞭指了过来,“就是你用剑柄打我的?”
卓青黛低身捡起自己的剑,重新插回剑鞘里,“姑娘,没见你的马把街边商贩都吓坏了吗?”
“我自有分寸,用得着你来多管闲事!”
这时那姑娘身后气喘吁吁的跟着跑来一位随从,看到二人有争吵,一边捂着腹,一边指着卓青黛,“你……哪来的毛头小子,敢打我们公主!”
公主?卓青黛一愣,颜煜何时有这么大一个女儿了?他这个时候应该还无子嗣的……
哎呀!卓青黛在心里笑自己糊涂,这天都城内可不是有一位公主嘛!就是那甸南国主带来和亲的绫罗公主啊!
不过,是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卓青黛看那一脸盛气凌人的样子,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骄横跋扈,她不禁心疼起永安侯府的世子来,要娶这么一位公主,不知要受多少气。
“你还不赶快给我们公主赔罪!”
卓青黛冷笑了下,赔罪?凭什么?
“公主是吧,按大黎律法规定,于闹市疾行且损害百姓利益者,当处五到五十两罚款,公主虽然没来得及造成实质的破坏,但已经使商贩受到了惊吓,记得去刑部交罚款。”
“你!”绫罗气急,这人不仅不道歉,竟还敢指责她!
绫罗手下一用力,马鞭就挥了出去,直冲卓青黛面门。她微微一惊,偏头躲过。
“呐!当街打架,再罚五十!”
她越说,绫罗越气,手下的鞭子,挥的越加用力。卓青黛不得不专心起来,应付她的鞭子,这要是被抽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见他们打了起来,一旁的随从倒是慌乱不已,“公主当心!当心啊!”
绫罗马鞭一端缠绕在卓青黛的剑鞘上,两人拉扯着,相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
这时,从后方传来了马蹄声,“阿青!”
她一回头,看见向南行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向南行下马走到她身边,小声道,“下人来报,卓将军已经出发去城外大营了。”
“什么?!”她惊了,这老头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他们才入城不过半个时辰,她爹就找到城外大营去了。
“不行,我得拖住他!咱们走。”
卓青黛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也就没心思和这位公主理论这件事了,她手上劲一松,那鞭子便脱了下去,她迅速翻身上马,脚下一夹,便骑着马儿和向南行一起朝出城的方向赶了过去。
那绫罗公主一个愣神间,人已经跑了,她气的一鞭子抽在地上,“混蛋!”
她身侧的随从马上安抚道,“公主别生气了,咱们还是赶快入宫吧,寒王爷已经从南疆回来了,国主说咱不能缺了礼数。”
绫罗望着那两人的背影,“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那随从瞟了一眼,道:“奴才不知与公主出手放肆的是什么人,但那个后来的,身穿轻铠甲的,应该是炽烈军的人。”
“炽烈军……”绫罗念念出声,“阿青……”
就在绫罗心想着如何找卓青黛算账时,那两人已经乘着快马出了城,直奔城外大营。
守营的将士看到是向南行的马,赶快放行,两人直奔到正殿议事厅,正巧遇见刘焱和李晁二人从厅中出来。
“二位将军!”卓青黛上前去,他们已颇为熟悉,也就没有过多客套,她直接问,“卓大将军呢?”
刘焱一顿,“大将军刚走,你们没遇上吗?”
糟了,卓青黛叹气,还是没赶上,她爹这个急性子,真是愁死人了。
李晁看她瞬间愁眉,“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她尴尬的笑笑,一瞥眼,身后出来一个满头银白却精神抖擞的老人。
向南行默默的咳了一下,小声在她耳边道,“这位是傅搏,傅老将军。曾经也是随老侯爷征战天下的人,现在年过古稀,虽然不带兵打仗了,但是依然留在营里做总教头,王爷待他都要多几分敬意的。”
哦?颜炽都怕的人?她定定的看上两眼,老将军虽然已满脸褶皱,但身形依旧挺拔,脚步极为健硕,疾疾向他们走来,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她忙跟着向南行一起,毕恭毕敬的行礼。
傅搏满眼精光的扫到她身上,“你就是王爷身边新收的小护卫?”
被点了名的卓青黛,拱手作揖的姿势又向下弯了弯,“回禀将军,是我。”
“好,你跟我来。”傅搏说完,就迈步走了。
卓青黛看了眼向南行,心说老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向南行也只是摇摇头,表示不清楚,这老将军的心思,他可猜不透。
一行人只好跟在傅搏的身后,一直走到了演武场。
此时正值午后,演武场正中空着,周围倒是有不少坐着休息的人,一看傅搏来了,瞬间集合成方队。
“参见将军!”
傅搏摆摆手,“都散了。”
“是!”
傅搏领着卓青黛走到一侧对战台旁的兵器架上,挑了杆长缨枪,在手中颠了两下,“枪耍的来吗?”
卓青黛恍然,原来傅搏是要试试她的功夫,她拍了拍腰间的佩剑,“还是剑更加顺手。”
“好。”傅搏目光扫过去,把长缨枪丢给了向南行,道:“那你使这个。”
向南行接过来,却有些犯难,“老将军,这……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