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今儿个从太白楼拿的点心匣子,给她一匣子下了工吃。”
那小丫头哪里能想到,自己犯了错竟然还有好吃的东西来。太白楼的点心匣子,十两银子也得不来一匣子,顾姑娘如此便给了她,果真菩萨一般心肠的人物,忙不迭跪下磕头。
徐妈妈见她倒插葱似的不住往下拜,笑着拉她去外间,
“咱们姑娘和何姑娘仁慈,你翻了错也没罚你。只奖不罚未免不公道,罚你今儿个晚上不许用餐,往后,可不许再犯了。”
这罚和不罚没什么区别。说是不许她用餐,可慢慢一匣子点心还能饿着不成?小丫头咧开小白牙,抱紧点心匣子猛点头,
“妈妈放心,我再也不做那等子错事了。”
外间,常达端杯凝神听里间动静。直到事情罢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暗道,怪不得家里祖母提起顾家姑娘百般赞扬,这般品行性子,倒是真真当得起国母的称号。
后宫之福便是朝廷之福,朝廷之福便是百姓之福,想来,往后太子登基,有这样的贤妻在内,何愁朝堂不清正。
一晃便过去半旬,等到六月中,黄河自南往北千里沃土,小麦覆陇黄,妇姑往田地里行去,正是小麦稻谷丰收。越过长城,往北眺望,一片崇山峻岭外,草黄干枯,牛羊畜牧死伤无数,狼烟四起,北地战事起。
过了六月二十,娘娘千秋后,京城中另外一盛宴在百花园拉开序幕。
崔家历来清贵,宴席设置并不糜费。百花园位于京郊城外四十里,昔日是先帝因崔后订亲赏赐于崔家,可崔家历年多在清河老家,城中园林虽有顾姆打理,也少不得败落几分。
顾知薇自打得了操办宴席的差事,便细心勘测过这百花园的环境。虽为百花园,园内多以梅花牡丹为先,可这二种六月皆是过了节气,顾知薇索性就地取景,只把杂草除了,那些个楠竹松柏仍旧留在原地,顽石挪动位置倒也别有一番野趣。
再有恭王府里各色花朵,除了常见的月季芍药,便是那几株晚丁香海棠格外娇艳,假山傍水,娇花嫩叶,倒是格外与众不同。
宴席前一日,崔老太太特意请了顾母和顾大嫂几个,连同崔大太太崔二太太,甚至刘母听闻这事儿,也眼巴巴带了刘伶凑热闹。
一行人热热闹闹,往百花园而来。
过了朱红大门,便是笔直甬道影壁墙,道路两侧梧桐树一人粗细,少也有二三十年光景,取的是凤栖梧桐之意。梧桐叶伸展,遮阳蔽日,燥热一消全无,崔老太太立于梧桐树前,一手扶顾母,一手拉顾知薇,道,
“这还是昔日你父亲,说什么咱们家也出了娘娘,少不得种上些梧桐树才好,也取个好意头。这么些年也没人敢动,只等那日伐下两颗,给我做棺材用。”
“这桐木做琴便罢了,棺材没几年便腐了,何必拿这东西做。”
顾母不肯同意,依照崔老太太如今身份地位,什么楠木料子她用不得?何必用这些平凡人家的桐木柳木。
“便是咱们再富贵,那也是天家给的。若是天子一怒,早些给你的收回去,别说是桐木棺材,暴尸荒野也是有的。”
崔老太太见顾母看不穿,转身见崔二太太更是一脸茫然,完全不懂自己为何说这些,忍不住叹道,
“咱们家有你姐姐,又有薇姐儿。男人们再争气些,这便是百年的富贵。
可若是子孙不争气,这百年后,世上怕是再无我崔家,倒不如咱们俭省些,不可过分奢靡,子孙苦读诗书争气上进,才是存家之道。”
这个她知道。崔二太太忙不迭点头,她虽然不大看得上娘家的刘伶,可小八说,她是个能干持家的媳妇,有她在,他便能安心读书。
能让儿子读书的,都是好的。等回到清河,也在她院子里种下几颗梧桐,说不定,她们家,也能引来凤凰呢!
顾知薇在一侧听的低首沉默不语,前世不用百年,不过几年,敬王登基,姨妈殉葬于陛下。顾家满门死个干净,崔家也随即败落下来,除了八表哥京中奔波,也都是冷眼旁观多,雪中送炭者少。
顾父何等骄傲的人物,便是如何珍稀羽毛,也血落菜市口,一家人,连个全尸都没有。目光灼灼,顾知薇隔着层层楠竹往北看去,此刻的鞑子想必也不太平。
等今秋,那场关系傅仲正性命的一战,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4章
六月二十恰值休沐, 这日一大早, 崔二老爷便巴巴的往庄子里去。
当今太子妃, 他的嫡亲外甥女薇姐儿张罗的宴席,可不能出了纰漏才是。崔二太太虽不乐意这风头被顾知薇出尽,也知道自家需要她名声帮衬。
梳妆罢, 得知崔家小八晨起去了顾家,用了几块儿田鸡, 一碗清粥便匆匆往崔老太太住的院子来。
只她到的仍旧有些晚了, 转过穿堂, 便见她嫂子正服侍老太太梳妆,旁的倒也还好, 额上簇新的抹额上,绿玺红宝穿成百福样式,绿玺红宝素来罕见,更别说拇指粗细的珊瑚珠子, 一颗便价值千金, 素来不是寻常人能看到的好东西。
往日里崔二太太瞧见这样的好东西, 少不得上前去奉承两句。可今儿个不同, 这珊瑚珠子绿玺红宝她也有,皆是宫里面娘娘赏赐下来的, 只她素来吝啬惯了, 并不舍得像崔大太太这样送给崔老太太。
蹑手蹑脚看了两眼,崔二太太转身退回穿堂,刚要问话婆子, 便见侧间转出个窈窕佳人出来。唇红齿白杏子眼,月白绸裙上花样精细,金银丝线勾勒牡丹花样,崔二太太只看一眼,便认出是上贡的蜀锦。
崔家舍得穿这样布料的,除了老太太再没用旁人。
“薇姐儿,怎么这般早便过来。路上可用了膳食,快来二舅母院子里,虽比不得你们家的新鲜,也是难得的好东西。”
崔二太太笑的格外灿烂,眼下她算是看明白。老太太眼瞅着身子骨虽健朗,不似是顾老太太那样,略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可年纪到底有了春秋,百年后,照看崔家的,除了这未来的太子妃,当朝国母顾知薇,还能是哪个?
若不衬着现在巴结几分,到时候一个位居高位,一个清河里的清流人家,万一把自家忘了可能行?
“二舅母。”
顾知薇躬身下礼,不等她弯腰,崔二太太忙搀扶起,笑的一脸慈爱,越看顾知薇越顺眼,只恨不能跟随她行动,“咱们至亲一家,何必来这些虚礼。”
“老二媳妇,你不许让薇姐儿为难。”
崔老太太听见外头动静,笑着朝崔大太太道,
“我这里收拾妥当了,你去瞧瞧婆子们马车可备好了?咱们这就往庄子上去。
另外,宫里面娘娘可给了准信儿?今个儿庄子上热闹,若是她闲来无事,便是不摆鸾架,私服出来娘儿们一起说说话也使得。”
顾知薇听见,莲步穿过穿堂,和崔大太太见了礼,而后才笑道,
“我娘昨儿个也说,这样的好日子娘娘也该来说说话的。只昨儿个夜里陛下贪吃了凉,半宿起了夜,今儿个早朝也罢了,只让父亲哥哥往宫里说话。
太后娘娘近来又不管事儿,少不得宫里要娘娘张罗,今儿个娘娘怕是来不了。”
崔老太太一听是龙体欠安,扶着顾知薇,阿弥陀佛去小佛堂烧了柱香,才转身朝顾知薇道,
“你姨母虽是万人之上,也有不为人知的难处。远的不说,只我进京这么些日子,也不过见她三四次,可见天家也不是事事顺心。
往后,你若是日子难过,可要放宽心才是。”
“外祖母放心。”
顾知薇扶着崔老太太迈过台阶,看向栏杆外一片翠绿海棠花开正艳,道,
“便是天家日子难过,事事不顺心。可想来只要夫妻同心,婆媳相偕,不顺心也顺心,难过也好过。”
“好孩子!”
崔老太太见顾知薇一点就透,心底赞她出众,菊花似的一张脸笑的开怀,轻拍顾知薇腕子,“我儿这般心胸,自该去谋那个位置。”
夫妻同心,再有子嗣傍身。便是太子日后移情,她薇姐儿日子也好过。可若是夫妻生了仇恨,这时再有后宫佳丽插手,便是再有子嗣傍身,日子也艰难。
可见后宫中,历来是跟着男人走。只要她薇姐儿能把这点儿想明白,不耽于夫妻恩爱之中,谋得太子殿下宠她爱她敬她,崔家顾家安稳百年,是轻而易举。
崔二太太听的一脸懵,她在清河也算是伶俐的妇人,可在京城里,竟然是连句话也听不明白。想上前去说话,又不想揭短表示自己听不懂,只得转移话题,笑弯一双丹凤眼,
“薇姐儿可是早早就来了?路上定是没用什么膳食,不如老太太也去我那里瞧瞧。
昨儿个她二舅得了些田鸡野物,是常家庄子里供来的,说是男人们行武当军粮也使得。拿辣油烧了,连骨头都酥软,断断好滋味。”
“你外甥女吃的俭省,早上她娘历来不许她多吃。除了雪燕炖的烂烂的,旁的荤腥,一概不许她碰。”
崔老太太不肯放人,也不愿意顾知薇去吃那些野物。干净不干净再说,便是早起嗓子未开,便去吃那些个荤腥东西,没得让人生痰生肺火,不是长寿养生之道。
崔二太太只得讪讪应下,疑惑的小声嘀咕,“早起吃这些个东西也没大事儿,厨房里收拾的也干净,怎么偏她家讲究,这么好的东西也不许吃。”
崔老太太听见,冷眼瞧了过去。崔二太太立即噤声,她男人儿子都不在,自该乖乖才是,朝顾知薇歉意一笑。薇姐儿可是将来的国母之尊,自己这两句口花花,定是不会和自己计较。
“二舅母,那田鸡虽好,到底是泥土里天生天养长出的东西。若是平日吃几次尝鲜也就罢了,多吃难免口舌生痰,肺火上移,不算是养身的好东西。”
顾知薇和崔老太太想到一起去,崔二太太本就生的体态丰满,若是早年也就罢了,如今年岁大了,多吃荤腥不是好事。顾知薇记得,前世二舅母便亏在嘴上,后生了口舌顽疾,如何也救不得性命。
崔二太太一脸不服气,她便是多吃几口,一个个都来劝她。硕.大一个崔家,还能少得她一口田鸡肉不成?
崔老太太见二人劝她都听不进去,恰巧见崔大太太布置了马车匆匆而来,摇头叹息。
她这个儿媳妇啊,最是没有见识的。偏她自己没见识也就罢了,只和别人说话,不管对错,只把自家认为好的东西送来,不去管外人说道什么。
好在她心肠不错,平时说话也有分寸。只莽撞行事这一点是如何也改不得了。
“老大媳妇,你让人从我份例中捡出来些鹿肉鹅肉,放在你弟媳妇那一房。往后,外头那些个不干净得东西不许往家里来,若是男人们不听,等回到清河,我禀告你父亲,让他拿你!”
话是说给崔大太太听,可崔老太太看的是崔二太太。后者当着大嫂的面被训斥,面红耳赤,忙道,
“娘您放宽心,我们定是不敢再犯。那些鹿肉鹅肉是上好东西,您若是怜惜我们,不如趁着改日风光好,炙烤些来吃便是。”
“现在哪有好鹿肉?那是入了秋,鹿肉才肥美,眼下又瘦又柴,可不是好滋味。”
崔大太太上前一步搀扶住崔老太太,笑瞥了眼崔二太太,见她咬紧牙关,越发和善看向顾知薇,道,
“薇姐儿是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定是知道这个。咱们这些做舅母的,学识还能比不过外甥女不成?”
“你!”
崔二太太一团气憋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她这个大嫂就不是个好东西,明明是上京给娘娘贺寿,平日里无事便来招惹她,果真妯娌是克星。
顾知薇见二位舅母间针锋相对,忍不住看向外祖母。见她不偏不倚,权当是没听到,心底倒是诧异,平日里二位舅母从不敢在外祖母面前放肆,外祖母刻意纵容,存的是磨磨二舅母脾气的意思?
“禀老太太,顾姑娘,大太太二太太。”
一锦衣婆子小跑过了二门,步履匆匆往厅中而来。崔大太太见是她,疑惑问道,
“杜二家的?你不是在门外伺候马车,怎么往里头传话?”
“外头顾家婆子来,说有事禀告老太太。咱们家二老爷本要去庄子上,只宫里传话,召二老爷进宫商议大事,也派了小厮来传话,眼下都在二门外跪着呢。”
婆子一脸惊慌,气喘吁吁回话。他们是北上时从清河带来的仆妇,行事虽不稳重,可也有条例。只今儿个实在是吓人,那顾家婆子身后,可是站着几个锦衣卫装扮的汉子,难不成,自家主人家犯了错事不成?
崔老太太闻言心一跳,思及顾知薇方才说过的,陛下昨夜贪凉起夜,难不成,龙体垂危?可若是龙体垂危,不该召老二进宫,老二生来平庸,才能不及老大,重事轮不到他。
难道,崔老太太灵光一闪,想起方才的田鸡,问向崔二太太,
“小八呢?”
“小八说是往顾家去了,说不定是至善找他研读经书也使得。”
崔二太太提起儿子,满面荣光。她旁的比不过崔大太太,可这一溜烟儿八个儿子,便是放在整个朝堂上,也是各个出彩。
顾家?顾知薇摇头。便是她早起出门早,也知八表哥没用往顾家来。能有什么事儿,让人寻二舅舅往宫里去?
坤宁宫内殿,崔皇后看向一脸疲色的承文帝,满是心疼,
“昨儿个好不容易睡了两三个时辰,怎么好端端的,又责罚起孩子来?”
“至善胡闹也就罢了,偏崔家小八也跟着胡闹。北地战事起,那是他们两个孩子能做主的事情?”
承文帝提起这个便生气,沙场冷血无情,早年仲正征战北地他便觉得心怀愧疚。可谁知至善和小八两个,也不知那里得来的消息,竟是来请命,说什么,要为朝廷决一死战。
不说这两个,一个是顾家唯一的孙儿辈,媳妇怀孕,祖母病重。一个是弱冠之年不到的清俊少年,刚给他定下个婚事。也不知怎么起了心思,怎么一个个的,这么愿意往北地去!
“至善年纪稍长些,他早年便对陛下把他扔到翰林院不满。只后来不知怎地,编书杜撰倒也勤恳,想来心底还是乐意征战沙场。再来小八,那也是从小听着镇北王弱冠之年征战北地的故事长大,向往边疆也就说的过去。”
崔皇后倒是冷静分析,崔家和顾家不同寻常勋贵人家,起身于后宫妇孺之间,想必家里的男人,是憋着一口气,向天下人证明这二家男人也并非庸俗之辈。
承文帝倒是没想到这个,叹口气,“昨儿个罗家密信来京,鞑子草枯水劫,今年想必不等到九月,便要南下犯我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