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廷已经完全乱了,他不过周岁就被父皇封为皇太子,受当世大儒教导,外祖父更是倾囊相授,登上帝位之后,他看得更高更远,便是那些心机深沉之人玩的那些把戏,在他看来也略有拙劣。
今日下朝回宫,他见到一女子趴在自己殿中的桌上,下意识认为是哪个宫女活腻的不耐烦想爬床,可当他想喊人将她丢出去时,却见到了她与母后极为相似的面庞。
萧廷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鬼使神差的等在这儿,等到她睡醒。
他的心很乱,他一边认为这是某些想给他龙床上塞人的人的把戏,一边又想知道她醒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醒来了,口中的说辞完全推翻他之前想的所有可能的猜测,她竟然说她是他的母亲,萧廷有一点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明明是很荒唐的事,他心底却诡异的生出一股信任,他信任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和他的母后长得极为相似的女子。
萧廷端起桌上的水咕噜咕噜灌进喉咙里,这才稍稍冷静一些。
看着柳柳等待中带了些许期盼的眼神,他不自觉避开去,明明才喝了水,喉咙却依旧干涩的厉害。
萧廷不知道该怎么说,柳柳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廷儿如今穿着龙袍,那无疑是大魏的皇帝,一国太子会成为皇帝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皇帝退位禅让,一种是皇帝……驾崩。
这个猜测让柳柳不禁屏住呼吸,廷儿还如此年轻,公子……
廷儿看着柳柳脸上的忐忑,他咬着牙根低声道:“你跟我来。”
萧廷说完就大步往外走,柳柳连忙跟上,守在外头的侍卫太监见陛下急急忙忙从殿中出来,很是纳闷,见着他身后跟了个女子,个个惊讶的如临大敌。
陛下虽十之有八,却对女色不上心,加之太上皇也不以为意,便是有朝成劝谏陛下选秀,陛下也以国务繁忙为由,暂不选秀。
如今……如今陛下宫殿里出现了个女子,她是怎么进去的?
侍卫太监们固然惊讶,可见着陛下没有要将这女子轰出去的意思,纷纷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柳柳一心惦记着萧靳,压根也没在意身边人的表现。
柳柳跟着廷儿一路来到栖凤宫,看着和自己住了好几年的栖凤宫不一样格局的宫殿,柳柳心头忽然升起一股不安。
萧廷在殿外停下来站直了,突然说道:“父皇在半年前传位于我,他说母后若是在天有灵,怕是不愿意见他。”
“他跑来栖凤宫,说他要给母后一个惊喜……”
萧廷的声调渐渐变得拖拉,语气中带了落寞,柳柳心头的不安之感越来越浓,她不顾宫女太监们好奇的眼神,想也没想就往
殿中跑去。
大殿之中,停着一口冰棺。
在看到冰棺的那一刹那,柳柳心跳骤停,她有一瞬间喘不过气来,甚至不愿意去看冰棺里躺着的人究竟是谁?
可她心里有了猜测,就算不愿看,追心刺骨的疼痛也将她追的无处可逃。
柳柳觉得双腿像是灌了铅,她一步一步朝冰棺挪去,却挪得无比艰难。
靠近冰棺,柳柳也看清了躺在里头的人。
男人蓄起了胡子,却不显老,反而有着年轻的他没有的气质,他更吸引人了,眉宇间也没了年轻时的酷戾,很平和。
他唇边带着笑,是柳柳从未见过的自然洒脱。
柳柳傻兮兮的凑过去,轻轻触碰他的脸,冰凉的触觉仿佛冷到了骨子里。
“公子……”她小声叫着,像许多年前那样,怯生生的,带着对未知的恐惧。
萧廷走进来,就见她靠在冰棺边上扶着父亲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像是感觉不到冷,又像是在位父亲取暖。
他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以言喻的难过从他心底里散开,却又莫名带了开心。
是的,开心。
他想,若是父皇还醒着该有多好,他念叨了十来年的母后回来了,活生生的站在这,站在他面前,还拉着他的手。
“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柳柳声音里带了哭腔,眼眶中也蓄起了泪水。
萧廷稳了稳声音,道:“他喝了鹤顶红。”
那日,父皇整日都带着笑,他心里却有浓浓的不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父皇对母后的情意,也知道父皇坐着皇位这么多年,是放心不下他。
他登基了,父皇说他总算放心了。
他很害怕,私底下请了父亲和舅爷爷过来,果真见父皇喝下鹤顶红。
舅爷爷就回了父皇的性命,却没有救醒他。
这半年来,他用了无数的办法想要将父皇就醒,甚至信了鬼神去请法华寺的高僧来。
无空大师说,父皇的人在这,神却不在了,他就算用再多的灵丹妙药吊着他的性命,父皇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他不想相信,却又在心底里知道,父皇一定是去找母后了。
父皇挚爱母后。
他一直都知道。
他只是不甘心,父皇为什么不多陪陪他。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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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前世(2)
柳柳卷着手中的画轴,看到被她埋藏在记忆深处曾经的场景,不知不觉就流下泪来。
之前,她总觉得自己对公子来说只是个玩物,开心时逗弄一下,不开心时可以随便甩脸。
被林婳一剑杀了,她害怕过,绝望过,想过廷儿会不会就那么被摔死,却没想过公子见了她的尸身,会不会伤心难过?
柳柳怕眼泪湿了画册,一张帕子忽然递了过来,她抬头看去就看到了廷儿和萧靳像了十足的面孔。
一夜之间还在她脚边撒娇的小家伙眨眼就这么大了,柳柳眨眨眼,也没跟儿子客气,接过帕子在眼底擦了擦,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萧廷在柳柳面前蹲下:“听他们说,你在这儿呆了好几个时辰了,午膳也没用。”
萧廷抿着嘴,这几日他对柳柳的称呼一向只说你,尽管知道他是自己的母亲,却也难以将母后二字说出口。
柳柳这么年轻,说是和他一个年纪都有人相信,再说人人都知道先皇后在十八年前难产而亡,如今他若说柳柳是他的亲生母亲,怕是没人相信,指不定还以为他疯了。
近日,皇宫里出现了个貌美女子的事已经渐渐传开了,萧廷对柳柳的身份闭口不谈,偏偏他允许柳柳随意在宫中行走,却又不将她纳入后宫。
有朝臣悄悄在私底下打听柳柳的身份,就连林瀚听说了这事也在萧廷耳边旁敲侧击,想着外孙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子了。
萧廷对着林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支支吾吾应付了过去,就听小太监说柳柳在父皇原本住的宫殿里待了一天,中午还没吃,就忙不迭赶来了。
“我不饿。”柳柳摇了摇头。
那日见着公子那副模样,柳柳好半天了没缓过劲儿来,后来就想着孩子怎么样了,她莫名其妙回到前世,公子会不会急疯了,廷儿和阿音两个小家伙会不会哭闹?
想着想着也没能回去,在这待了好几天,柳柳见着长大之后的廷儿,心中稍有安慰,也听他说了许多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更是得知自己是难产而亡。
柳柳提起林婳,廷儿却表示不知道这个人,柳柳不知道当年她死后发生了什么,却也没有精
力再追究当年之事。
这几日,她和廷儿相处,能感觉到孩子别扭的心境。
柳柳知道自己在孩子的世界中缺失了快二十年,想他在短短几日之中接受自己怕是不容易。
柳柳将画卷拿开,拉起廷儿的手,忽然感叹道:“你父皇将你养的真好,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面对已经长得比自己高大的儿子,柳柳起初是忐忑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又沉浸在过去,始终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
萧廷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轻轻拉着他的手很软很柔,有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温暖。
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是这些年积压的情绪全都迸发出来,他一把扣住柳柳,弯下腰将额头抵在她肩上,带了哭腔:“母后,你别走好不好?”
柳柳眨眨眼,泛起的水泽让她的眼眶变得沉重,她轻轻搭上廷儿的肩膀,缓缓点了点头:“不走。”
如果这是梦,那就让她陪着廷儿走到最后。
如果不是梦,她恳求老天爷多垂怜她一些,不要让她的孩子孤孤单单一个人。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眨眼间柳柳就在皇宫待了两年。
随着时间的推移,柳柳已经发现自己身子不大对劲。
她在这个世界待的越久,身影就变得越淡,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或许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这两年来,有关她的身份猜测无数,却没有一个人敢到面前打扰她。
昨日是廷儿大婚,柳柳见过新娘子,是个可爱活泼的女子,廷儿说是他微服私访时,从天上掉下来,会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十分讨人喜欢。
今儿一早,柳柳就觉得身子万分疲惫,她看向自己的手,竟然看出了几分透明。
她让宫女帮自己梳妆,像往常一样去陪公子说说话,回来时正巧遇见廷儿带着他的新婚妻子来见她。
两年来,廷儿长大了许多,眉宇间的稚嫩褪去,渐渐有了一国之君的威严与不可冒犯。
这两年来,柳柳没有见除了廷儿之外的人,她在宫中深入简出,外头有关她的传言也渐渐淡去。
柳柳将自己不久前绣的一对鸳鸯荷包送给儿子和儿媳,她一无所有而来,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一手绣活
不是多宝贝的东西,却藏了她的心意。
小姑娘很喜欢,还说要和她学绣花,柳柳见两人互有情意,心头很是喜悦,可她精神不济,话没说几句,竟当着两人的面昏了过去。
等柳柳再次醒来,宫里已经掌了灯,她看见颓然坐在床榻边的廷儿,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怎么这副表情。”
廷儿半掩着脸,一个勉强的微笑:“母后……”
柳柳知道这幅身躯怕已经是强弩之末,她去抓廷儿的手:“母后有句话一直没和你说。”
“生下你是母后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你不是那个被我抱在襁褓里的孩子了,是一国之君,母后好开心,原来我的孩子这么厉害。”
柳柳说着说着就笑了,她挣扎着要起来,廷儿连忙弯腰扶她。
柳柳眼中全是追忆,她道:“这两年来我总是梦到当年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很幸福,如果我见到了你父皇,一定和他说你过得很好,已经娶妻了。”
柳柳絮絮叨叨的说着琐事,却又慢慢下榻,披了件衣裳就在廷儿的搀下之下走到侧殿。
冰棺还在,躺在里面的人和两年前无二无别。
才走了这么一小段距离,柳柳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抽空了,一时也越来越昏沉,她松开廷儿的手,扶着冰棺,笑道:“母后要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