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庄子上,尤贞儿已经在世子夫人跟前露出些马脚,要是这回为了这点内宅小事,再去叨扰世子夫人,这不是自掘坟墓吗?张素华不会让女儿做这样的事。
胡妈妈没去庄子上,并不知道投壶一事的具体情况,黄妙云便将自己的猜想说给了她听,胡妈妈听罢又猜道:“难道是咱们家的亲姑奶奶?”
不是世子夫人,就只能是黄宜倩了。
黄妙云眼神定住,有些不可置信地道:“姑姑她……不敢的吧。能帮贞儿表姐的也就储家的人,咱们很容易猜出来。表姐和表姑母今日敢明目张胆地来,出手帮她们的人势必会暴露,姑姑不会料不到这一点。”
黄家可是黄宜倩的娘家,现在黄家当家的是黄怀阳,张素华就算暂代主中馈,却也不是黄家主母,黄宜倩这般讨好张素华,若落入姜心慈的眼里,必然和黄怀阳生罅隙,黄宜倩是个很精明且懂得自保的人,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胡妈妈下意识点了头,认同了黄妙云的说法。
黄妙云的脑子里,突然闪出今早和黄宜倩在储家门口碰见的情形,她不禁瞪大了眼睛……那时候黄宜倩还好奇地问她,尤贞儿怎么没来,若真是黄宜倩背地里帮了尤贞儿和张素华,她这份心思也太深了。
孙家院子里,宾客络绎不绝,黄妙云按下心思不表,往花厅里去了。
花厅里欢声笑语不断,一众小郎君们,正给孙家老夫人请安,储归煜作为孙家老夫人娘家的嫡长孙,如众星拱月一般站在老夫人的跟前,受旁人簇拥。
黄妙云往厅里扫了一眼,却不见储崇煜,这种场合,他应该来的。
她站在房梁下环视一周,瞧见了缓步从外面走进来的储崇煜,便慌忙躲开了眼神,余光却看见储崇煜的目光正从她身上拂过去!
黄妙云脖子僵僵地站在原地,不敢扭动,眨着眼往大厅中间看,预感到储崇煜应该走了,才挪动了脚步,她随意的一扭头,储崇煜已经走过去给孙家老夫人请安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储崇煜明明还没做弑兄、虐女人的事,黄妙云却还是怕他得很,大抵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身边有如此残暴之人。
黄妙云敛下心思走到黄宜倩身边去坐下,和平常一样唤了声姑母,笑吟吟地打量起对方。
世子夫人和孙家的大夫人去了正院,黄宜倩正独自坐在椅子上,她转脸一笑,泰然自若地道:“妙云来了?林玉呢?”
黄妙云答道:“林玉表妹在暖阁里和人下棋。”
黄宜倩拉着她的手,笑问道:“你怎么不去?”
黄妙云亦笑道:“因为我不会下棋啊。”
黄宜倩“哦”了一声,在黄妙云耳边小声地道:“其实也不用精于棋艺,能应付她们,和这些小娘子们说得上话就是了。”
黄妙云压了压下巴,甜声道:“妙云受教。”
二人说话的功夫,储归煜已经随孙家的郎君离开了花厅,准备往内书房里去一趟,黄妙云搜寻了一圈,发现同时消失的,还有尤贞儿。
储归煜临走前给了尤贞儿一个眼神,把她给引走了,他一句话都没说,尤贞儿倒会意得很快,趁着人多,领着丫鬟便跟了出去。
去内书房的路上,储归煜甩开了堂兄,就在狭窄而安静的夹道上等尤贞儿。
尤贞儿跟了过去,只见到储归煜一个人,便吩咐丫鬟随后一些,走到了他跟前,羞红了脸,问道:“表哥……”
储归煜抬了下眉毛,问道:“贞儿,你怎么跟出来了?”
尤贞儿脸颊几乎红透,不知道怎么作答,难道她会错意了?
储归煜含笑道:“无妨,左右没有人瞧见,你且快快回去吧。”
尤贞儿正欲走,储归煜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道:“表妹,你给我修补的玉簪,眼下如何了?”
“已经补好了。”尤贞儿笑答。
储归煜问道:“那你怎么不差人送来?”
尤贞儿笑说:“昨儿才修补好的,所以想着今日在孙家赴宴,顺便还给世子夫人。”
储归煜伸出手,浅笑道:“你既带在身上,给我就是了。”
尤贞儿攥着手掌心里的伤痕,抬起下巴瞧着储归煜,愣了一下,私下给他?
她一想起庄子上,储归煜对她光明正大的偏袒,心里便没了多少防备,何况她也知道世子夫人看不起她的出身,靠世子夫人同意这门婚事恐怕太难,只能靠储归煜极力争取才好。
储归煜收回手,笑了一下,道:“贞儿表妹,是我唐突了,一时忘了忌讳男女之别。”
尤贞儿从袖子里摸出簪子,含笑道:“只是物归原主,表哥,还给你。”
储归煜低头去接簪子,果然“不经意”间发现了尤贞儿手掌心有一块烫红的痕迹,他抓住她的手腕,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尤贞儿抽回手,脸颊浮红,眨了眨眼,小声地道:“无妨,调材料的时候,有些粗苯……”
储归煜盯着尤贞儿精心打扮过的脸,关心道:“还疼吗?”
尤贞儿仰脸看着储归煜,双眸盈盈如水,善解人意地笑道:“早就不疼了,表哥,我走了。”
储归煜盯着尤贞儿的背影,等她消失了,才握着簪子去内书房,找他的堂兄和黄敬文去了。
第21章 6.6日更新
储归煜找到了他堂兄和黄敬文之后,想法子支开了堂兄,和黄敬文一同往前院去。
他正琢磨着怎么将玉簪子不着痕迹地拿出来,可巧碰到世子夫人领着丫鬟从孙家大夫人院子出来,便和黄敬文一起过去行了礼,顺便将簪子拿了出来,双手俸给世子夫人,道:“母亲,这只簪修补好了,一丝裂痕也瞧不见,您今日便可簪上。”
世子夫人和黄敬文都很意外,储归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得到簪子?!世子夫人压住脸色,浅笑着插上了簪子,攥着帕子嘱咐道:“你二叔一个人在前院,你快快去瞧一瞧,醒着他些,别叫他喝醉了。”
储归煜点了点头,便和世子夫人分别了。
黄敬文失神片刻,呆了会儿才心事重重地跟上,忍不住在去二门的甬道上,问储归煜:“归煜,那簪子……是贞儿什么时候给你的?昨儿她叫人送去你府上的吗?”
储归煜驻足,回头望着黄敬文道:“刚才贞儿表妹在夹道上遇到了我,就顺手给了我。”
黄敬文茫然地眨着眼睛,虽说是物归原主,可这是私相授受!
且夹道狭窄幽静,平白无故俩人不会在那里偶遇,必然是……必然是他们两个其中一人,刻意跟上去的!
黄敬文的胸口突然很闷,他微微地喘着气,不自觉地捏起了拳头,五脏六腑像是着了火,还浇了油,有一股灼痛感。
他尊重尤贞儿,即便同在屋檐下,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越矩行为,现在想想……有些可笑。
黄敬文心里难受,大步先去了前院。
储归煜远远地落在后面,藏在身后的双拳,也握得紧紧的……他盼望黄敬文今后能娶一个真真正正温柔良善的女子为妻,千万别同他前世一般,和枕边人同床异梦而不自知,他也希望黄妙云今后有个好相处的长嫂。
长长的甬道上,储归煜将出二门,世子夫人也快到园子的门口,她见周围无人,才敢和心腹杨妈妈发泄道:“她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以为我储家是什么破落户吗?竟敢对归煜使这种下作手段!”
私相授受,尤贞儿除了是轻贱她自己,也是看轻了储归煜,若非储归煜是个跛腿,她怎么敢有不该有的想头!
杨妈妈蹙眉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夫人要先下手为强。”
世子夫人气得脸颊都是涨红的,她扬了下巴,道:“幸好归煜房里干净,不晓得男女之事,今儿回去就把适龄的女子全部让我过目一遍!”
储归煜和尤贞儿算是青梅竹马,她也想过以后等大度的新妇进门半年后,再让储归煜纳了尤贞儿,但尤贞儿这番举动,却是太出格了,储家不会要这样妾侍。
杨妈妈应诺一声,主仆二人便进了园子里。
园子里正热闹着,花厅里聚了好些人,廊下堵得水泄不通,世子夫人一时好奇,便快步走了过去,只瞧见黄妙云站在气氛怪异的人群中,被人们打量着。
人群里,储崇煜也直直地看黄妙云,她独自一人站在中间,没有人陪着,像一株开在参天大树中间的孤草,像一只落单的南飞大雁,身姿单薄而瘦弱。
黄妙云出岔子了。
她落座的时候,孙家丫鬟给她和旁边的张素华上了茶水。
孙家丫鬟还特意告诉张素华,道:“夫人,老夫人吩咐奴婢嘱咐您,您的茶和她的茶是一样的。”
黄妙云的茶是万春银叶,张素华的的茶则是来自福寿山顶的一种酸茶。
万春银叶是孙家拿来招待客人的茶,酸茶是张素华带来的茶叶,有去湿气、治骨痛的作用。
孙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体湿气重,有时候肘关节会疼痛,常喝这种酸茶排湿气,张素华听说孙老夫人的酸茶喝完了,费心搜罗了福寿山的酸茶过来,当厅赠给老夫人,孙老夫人便命人立刻将茶煮了送过来。
张素华也是湿气重的人,笑讨了一杯酸茶过来。
丫鬟上完茶的时候,张素华却将酸茶推给了黄妙云,低声道:“妙云,我眼下有些口渴,把你的茶给我喝吧。”
万春银叶是绿茶,解渴效果比酸茶好。
黄妙云鼻子异常灵敏,很快嗅到了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这种酸茶的茶叶特殊处理,一般人是闻不到任何异味,且尝起来非常酸。
酸茶太酸了,寻常人根本受不了这种味道,初次喝下去没有不呕吐的,面部表情也会很扭曲。
今日能来孙家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大家除了来孙家道贺,亦是为了给自己晚辈物色适合的婚配对象,哪家官宦小姐不是纤尘不染,头发一丝不乱?
若有人当众将呕吐,并且扭曲脸颊,那可就粗鄙如市井之民了!
黄妙云甚至都能想到,如果她当众喝下酸茶,花厅里的人会怎么说她。
——这不是黄员外郎的女儿吗?她的外公从前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吧,怎么就这种教养?
——她一贯如此,你不知道,她有个贤惠端庄的表姐,容貌不错,性子更是一等一得好。
就和前一世一样,失礼蛮横的永远是她,矜庄优雅的永远是张素华的女儿。
黄妙云端起茶杯,正要往嘴边送一口酸茶。
与此同时,张素华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一只茶盖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顿时引得花厅里的人全部朝这边看过去。
而黄妙云,在嘴皮子碰到茶杯之后,又镇定地把茶杯放下去了,一口没喝。
张素华诧异了,黄妙云明明都送到嘴边了!
黄妙云搁下茶杯,抬头望着张素华,目光清澈如水,也平静如水。
张素华反而愣了一瞬,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好。
很快她就回神儿,黄妙云没上钩倒也没干系,这只是个小意外,没有任何大影响。 黄妙云却在众人转移注意力之前,走向了坐在花厅首座上的孙老夫人面前,阻止了她喝茶的举动,笃定地道:“老夫人,这茶不能喝。”
老夫人喝惯了酸茶,湿气也减轻了很多,黄妙云却说不能喝,她好笑道:“怎么不能喝?”
“有毒。”
这下子,花厅彻底安静了下来,孙家的茶,怎么会有毒!他们刚才可都喝过不少孙家的茶水!
孙老夫人端差点要喝下去的酸茶,手颤了一下,随即放下茶杯,镇定地提高了嗓音道:“这茶和你们喝的茶不一样,是我专门喝了治湿气的茶,且还是你表姑母送来的,怎么会有毒?”
旁人这会儿安心了许多,原只是老夫人喝来治病的茶,和他们的茶不同。就算老夫人的茶有毒,也毒不到他们。
张素华却有些慌了,酸茶怎么会有毒,她走到黄妙云跟前,握着发冷汗的掌心,干笑道:“妙云,你又不是大夫,可不要胡说,酸茶孙老夫人喝了有大半年了,我也喝了三月之久,若有毒,我怎么还会好好儿的呢?”
黄妙云伸手讨要孙老夫人的茶杯,她眨着眼道:“能给晚辈闻一闻吗?”
孙老夫人望着黄妙云透彻的双眸,不由自主地将茶杯递了过去……这丫头长的真好看,脸颊红润有气色,嘴唇透红饱满,清丽可人,就是听说,性子不大好。
黄妙云不顾孙老夫人的打量,低头闻了闻酸茶,便抬头坚定不移地道:“老夫人,的确有毒。”
张素华脸颊涨红,同黄妙云道:“妙云,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什么证据……”
“我能证明。”黄妙云双眸看向老夫人,嗓音婉转地道。
老夫人淡笑问她:“你怎么证明?”
黄妙云问道:“您从前喝的酸茶,可留下些许?茶渣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