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声音入耳,思绪戛然而止,慌乱的抬手,摸到一脸润湿,头顶那碗水也打翻了去。
瓷碗碎裂,水溅了一腿,沈柏撩起袖子擦干眼泪稳住情绪:“顾督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重新打一碗水来。”
声音也是哑的,鼻音浓重,丢死人了!
沈柏城墙厚的脸皮烧得慌,想找借口出去避避,却被顾恒舟叫住:“过来!”
“我去打水。”
“我让你过来!”
顾恒舟拔高声音,沈柏咬咬牙,转身走到他面前,脑袋几乎埋进胸口。
“头抬起来。”
硬着头皮抬头,一双红彤彤湿漉漉的眸子无处可躲,直直的撞进顾恒舟眼里。
还真是哭了。
顾恒舟挑眉:“苦肉计?你不过只站了一盏茶的时间,想去跟周校尉告状说我虐待你?”
“没有。”沈柏瘪瘪嘴。
“那你哭什么?”
“伤口疼得厉害,没憋住,哭总不违反军纪吧?”沈柏下意识的抬杠,顾恒舟没吭声,拿出一个葫芦状的黑色瓷瓶放到桌上,沈柏眨眨眼睛:“给我的?”
“涂上这个最多两天伤口就可以结痂,后天早上,开始和其他人一样受训。”
顾恒舟语气生硬,相当不近人情,沈柏却咧嘴傻笑:“谢谢顾督监关心!”
“你觉得我是在关心你?”顾恒舟眼睛眯起,唇角的咬伤结了痂却还没有脱落,扎眼得很。
“顾督监你忙,我先回去涂药了!”沈柏脚底抹油溜了。
没一会儿,营帐门帘再度被掀开,今日刚回营的赵定远穿着一身银甲走进来:“听说我手下的兵又犯事了,在顾督监这里罚站,本蔚特意来领人。”
“天下兵马都是效忠陛下的,赵副蔚慎言!”顾恒舟唇角微垂,释放出冷意。
赵定远毫不在意,不用顾恒舟开口,一屁股坐下:“顾督监提醒的是,不过按规矩,这人该分到新瀚营,顾督监安排他住在镇戈营好像不妥吧。”
“赵副蔚口中的规矩,可有经过陛下允准?”
这规矩早就是众人默认了的,顾恒舟这样一说,赵定远不由冷了眸,片刻后笑起:“原来真是世子殿下的人,是本蔚多管闲事了。”
“……与我无关,两日后,赵副蔚自行去提人!”
第8章 顾恒舟,我好饿啊
顾恒舟说了两日后提人,赵定远就耐着性子等了两日。
第三日一大早,亲自带人将沈柏带走。
赵定远祖上百年前也曾是皇室亲王,但亲王子嗣众多,经过上百年时间的发展,到了赵定远这一代,只勉强算得上是皇室里一个排不上名号的远亲。
不过这亲再远,也比周德山这样的外臣更容易得皇室的信任,此人便是皇家派到校尉营来钳制周德山的。
只是人都有贪念,皇家让他钳制,赵定远却一直想取而代之,才被调到校尉营五年,就已经明目张胆的和周德山分营而治,连顾恒舟这个镇国公世子都不太放到眼里。
沈柏被带到新瀚营以后,单独的营帐就没有了,变成了一间十二人的大通铺,沈柏的床位在最靠门的地方。
许是为了恶心她,她旁边躺着的,是被顾恒舟打完现在还半身不遂的孙武。
沈柏一进营帐,孙武就冷笑了一声,其他人也都虎视眈眈的看着她,恐怕脑子里已经想了千百种弄死她的法子。
“听说我手下这个兵不懂事,开罪了沈少爷,如今他也受到惩治了,本蔚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沈少爷屈尊在这里住两个月,解开误会握手言和也能显出沈太傅教导有方不是吗?”
这话说的,沈柏要是不肯握手言和,那就是她爹没教好呗?
沈柏心里狂翻白眼,面上笑开了花:“赵副蔚的安排甚合我意,我想,剩下的日子,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赵定远眼皮一跳,沈家这个小子,怎么看着有点邪性?
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赵定远就走了。
沈柏才不会送上门去让人欺负,打着操练的名号,在营帐门口晃了一圈便去了校场。
负责分管的百户长发了一根木棍给沈柏,让她和其他将士一样对着空气练习刺枪的动作。
沈柏没有异议,借着练习的时间把新瀚营的情况基本全部摸透。
巳时末,吹号放饭,所有人把手里的木棍一丢,全部涌到伙头兵营帐打饭吃。
两营的伙食也是各自分开的,沈柏不知道镇戈营是什么情况,新瀚营的百户长、伍长并不与普通将士一起吃饭,而是另起炉灶,将士中有明显的小团体分化。
沈柏被排挤到最边缘,索性双手环胸站在旁边围观,等所有人抢完吃的,饭桶都被刮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下。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一个冷清的声音响起:“没饭了?”
沈柏眉眼弯了弯,转身面对顾恒舟的时候却垮了肩膀一脸颓丧:“嗯,我动作太慢了,早上赵副蔚来得急,我就没吃早饭,顾督监,我好饿啊。”
在太学院的时候沈柏像个窜天猴,一天到晚就没消停过,这会儿猛然露出这样的神色,顾恒舟有点不大适应,但沈柏的肚子又很给力的叫了两声,衬得她整个人都柔弱可怜起来。
顾恒舟神情几经变化,最终还是开口:“跟我来。”
第9章 想顾兄所想,忧顾兄所忧
沈柏按捺住兴奋激动跟到顾恒舟营帐,她就知道这人不会眼看着她挨饿不管的!
顾恒舟的吃食和军中将士无异,三个馒头,一荤一素一汤,都是伙头兵的大锅里盛出来的,油腥少得可怜。
“顾恒舟,你就吃这个啊?”
沈柏一不留神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顾恒舟回头凉凉的看着她:“沈少爷不能吃这个?”
你听听,人家是好意关心,他偏偏喜欢用恶意揣测别人。
沈柏不做辩解,抓起两个还热乎的馒头一个咬了一口,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像只仓鼠:“我什么都能吃,整个昭陵,再找不到比我更好养活的人了!”
顾恒舟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开口:“军中不许浪费食物,你最好能全部吃完。”
军中的馒头做得比外面卖的大一倍,沈柏只饿了两顿,万万吃不完两个馒头,连忙把自己咬过的部分掰下来,剩下的都放回碗里,咽下嘴里的东西谄媚一笑:“我……我刚刚是替督监尝尝味道,没想到这些伙头兵馒头蒸得还挺好的。”
说完,自己端了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出了操,喉咙发干,沈柏先喝了口汤润润嗓子才意味深长的看着顾恒舟:“顾兄,你好歹是个堂堂督监,怎么不给自己开小灶?人家新瀚营的伍长都吃得比你好呢。”
“你可以去他们那里吃。”
顾恒舟黑幽的目光笔直的望进沈柏眸底,沈柏被看得老脸发烫,垂眸避开:“我不是嫌弃这些吃的不好,只是觉得很奇怪,瀚京校尉营本是一体,却在外人不知道的时候分成了两派。顾兄都毫无国公世子的架子与将士同吃同住,手下的人却堂而皇之的搞特殊对待。”
说到这里,沈柏顿了顿,眸子迸出一丝滚烫耀眼的星火:“顾兄,你难道不觉得,瀚京校尉营就是昭陵山河腐朽、积重难返的缩影吗?”
“沈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当然!”沈柏毫不犹豫的点头,“我既倾心顾兄,自会想顾兄所想,忧顾兄所忧。”
顾恒舟周身的温度陡然降到冰点,眉头拧成麻绳,恨不得让目光凝成实物,在沈柏身上扎出几个血洞来。
偏偏沈柏还不怕死,特别诚恳的继续说:“虽然眼下我对顾兄的爱还不被世俗所容,但顾兄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你想屠尽天下人?”
“怎会?我若是那等凶狠残暴之人,怎配得上顾兄的满腔大义?”
“那你要如何?”
“我……”自当设法恢复女儿身,穿上凤冠霞帔,堂堂正正的嫁你为妻!
沈柏语塞,她现在还没想到万全之策,不能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不然日后说不定连镇国公府都要被连坐,治一个知情不报的包庇之罪。
“如何?”
顾恒舟挑眉,步步紧逼,沈柏心虚的塞了一口馒头,把话题又转回到一开始:“顾兄,校尉营这样下去不是法子,我看赵定远招进新瀚营的人根本就是拿着军饷混吃等死之辈,依我之见,应该借此机会好好整顿一番。”
话题转得很生硬,还心虚的眼珠子乱转,那些爱慕的话分明只是这人一时兴起的恶作剧。
顾恒舟看破,并不戳穿,顺着沈柏的话道:“沈少爷想戴罪立功?”
“镇国公战功赫赫已到封无可封的地步,周校尉又曾是国公麾下的人,顾兄的身份敏感,不宜直接出面处理此事,我自然是很乐意做顾兄手里的一把刀。
顾兄所想,便是我刀之所向!”
第10章 后山沐浴
从顾恒舟营帐出来,沈柏双手背在身后,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狐狸。
下午依然是操练,想到回太学院马上就是武修考试,沈柏收起心思,倒是比其他人练得要认真许多。
有顾恒舟做靠山,结束操练以后,沈柏直接溜溜达达去了顾恒舟的营帐。
结果顾恒舟不在,只有阿柴揣了两个馒头给她,还跟她约定了接头地点,以后到饭点,直接找阿柴就行,不用去顾恒舟的营帐。
还以为以后跟顾恒舟独处的机会很多,扭头就被泼了一盆冷水,实在打击人的积极性。
手里的馒头突然啃起来没滋没味儿了。
阿柴见她脸色不好,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沈少爷,你……是不是犯病了?”
“我没病啊。”
“督监说你有病,你刚来校尉营那天,督监让我把他的马仔仔细细洗了一遍。”
“……”
馒头岂止没味儿,还裹了毒一样让人难受。
她一片赤诚捧到心上人面前,心上人却只觉得她脑子有病,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事吗?
不过这也不能怪顾恒舟,毕竟她现在是男儿身,顾恒舟又不喜欢男人,自然不能接受她现在的做法。
沈柏兀自帮顾恒舟开脱,三两下吃完馒头问阿柴:“你去哪儿洗的马?平时有人去吗?”
“营帐后山有条河,营里挖了沟渠引水过来,平时没什么人去那儿。”
好地方!
沈柏冲阿柴露齿一笑:“阿柴哥,督监大人说得没错,我身上的确有病,还会传染,为了大家的安危,你带我去后山洗澡行么?”
沈柏说的是疑问句,却没给阿柴拒绝的机会,拿了换洗衣物跟着阿柴去了后山。
的确没什么人去后山,路两边长满了野草,足有半人高,沈柏跟着阿柴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看见那条河。
河不到一丈宽,也不是很深,和城里倒满泔水和杂物的护城河相比,这里的水清澈得不染纤尘,虽然已经是夏日,山里的水对人体来说还是偏凉,但也比没得洗要好多了。
沈柏哄得阿柴在附近帮她放哨,然后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脱了小兵的竹简穿着中衣慢慢下水。
这是她第一次在野外洗澡,虽然知道阿柴多半不会偷看,心跳还是不自觉的加快,不敢把衣服全脱完,索性把皂角打在身上,连衣服一并洗了。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立刻做出应对。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