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形很特别,五指极长,指节异常粗大。
是傀儡的手。
梅雪衣刚要说话,忽闻外头传来了冷肃的喝杀声:“定国公世子沈修竹,勾结金陵人,意图谋反!陛下有命,杀无赦!”
其实,在沈修竹踏入凤辇的那一刻,就已经走不了了。
她摁着额头起身,越过沈修竹,撩开了金色的帐幔。
举目一望,只见战圈外围,身着玄甲的禁卫军已像黑色潮水一样无声接近,停在街道正中的凤辇就是黑色海浪之中一块小小的金色礁石。
生存还是覆灭,全在那个人反掌之间。
劲弩发出了‘咻咻’的破风声,蒙面的金陵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去,顷刻就被铲除干净。
禁卫军面目冷肃,踏着满地血污,围住凤辇,寒光凛凛的剑戟直指沈修竹。
“拿下。”慵懒沙哑的声音慢吞吞地响起。
尊贵、傲慢、生杀予夺。
沈修竹没反抗几下就被击落了宝剑,拧住胳膊,摁跪在凤辇下方。
梅雪衣深吸一口气,回眸望去。
只见美人榻旁边的主位上,端端正正地坐着黑袍君王。
玉冠束了发,他微垂着眼睑,看不出喜怒。
“陛下……”
饶是她这一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此刻也不禁微微有些心惊——他什么时候上车的?!
“孤说过,每一个眼神、动作、一字、一句,孤会亲眼看着。”他顿了顿,抬起眼睛,“不会打搅。”
他望过来的一瞬间,她竟感觉到了威压。
他很瘦,但是坐在宽大的主位中,并无违和感——他的阴沉气势已占满了整驾辇车。
糟糕。
今日是来断情绝爱的,没想到一不留神,竟在昏君的逆鳞上翩翩起舞了。
她轻轻抿了抿自己花瓣般娇嫩润泽的唇,缓步走过去,柔若无骨的身体倚向他,坐到了他的腿上。
他沉沉瞥过一眼,身体一动不动。
“陛下生气了?”她柔声问。
他勾起一点唇角,露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右边锁骨下有一粒红痣么。”
梅雪衣:“……是很久很久之前看到的,不是陛下想的那样。”
“很久之前?所以你对他念念不忘。”他眯起眼睛,“无妨,只要剁得够碎,就再看不出什么红痣了。”
第5章 竹林约会
只要剁得够碎,就再看不出什么红痣了?
梅雪衣用双臂环住了昏君的肩。
“不要杀沈修竹,好不好?”她凑到他的耳畔,软声呢喃。
他冷笑着咳嗽了两声:“自身难保,还想护他。”
她盯着他看。
她知道他不会杀她。至少暂时不会。
原因很简单,梳妆台上,他并未尽兴。如果杀了她,那么就会留下一个永久的遗憾,他没必要让自己留下这样的遗憾。
正因为如此,她敢放心大胆地找他谈条件。
“陛下若是答应我不杀他,下次……”她冲着他的耳朵轻轻吐息,气音婉转,“我会叫陛下的名字。”
尾音缱绻,绵长甜蜜,勾进他的心底。
香喷喷的饵料,不信他不咬钩。
凤辇外,一片冷寂,落针可闻。只待君王开口,决定沈修竹的命运。
凤辇中,金色纱幔掩住一片旖-旎。
他的目光凉凉地落到她的脸上。
“你以为我会答应?”
她微笑着,花朵一般的面庞轻轻贴过去,唇瓣与他的薄唇若即若离。
甜蜜的气息缠上他。
她贴着他的唇角,轻声说:“不然陛下就把我和他一块儿杀了,让我们在九泉之下双宿双栖。”
他的额上立刻就迸出了青筋。
平置在膝上的手陡然握紧,杀气冲冠。
梅雪衣并不惧,她缠着他:“陛下是要成全我和沈世子泉下相会,还是……想听我叫你的名字呢?”
她使了个小花招,把一件要命的事情,拆成了两个一目了然的答案。
她的凭仗,就是他现在对她有执念、有不甘。
他动了动眼皮。
长睫在眼底投下了一圈鸦青的影。
他笑了:“好。不杀。”
她把口脂印在了他略嫌苍白的薄唇上以示奖励。
他垂眸睨着她,用舌尖缓缓舔掉了鲜红花脂。
“沈修竹说错了一句话。孤,不必倚仗任何人。定国公若敢有一丝异心……”他的声音缓缓沉下去,唇角浮起狂妄的笑意。
梅雪衣暗暗在心里补了一句:‘自大。’
他总算把大手从銮椅扶手上挪到了她的腰间,将她往怀中狠狠一扣。
眼看一场风波就要消弥于无形。
不料,被押在凤辇外的沈修竹按捺不住,忽然放声呼喊:“卫今朝!有什么只冲着我一个人来,放过她!”
天之骄子毕竟年轻气盛,未婚妻被夺已是憋出内伤,今日又遭设计陷害,沈修竹已然有些神智失控。凤辇中的声音传不到外面,他难以想象梅雪衣在里面遭遇着什么,终是沉不住气了。
梅雪衣:“……”
卫今朝轻轻吐了一口气,沉声哑笑。
他扶她起身,缓步踱出辇车。
人间帝王不同寻常,他的身上环着一股难言的气势,阴森、威严、不可忤逆。
黑袍泛着暗纹流光,站到阳光下,仿佛把九幽炼狱的气息带到人间。
沈修竹挣扎着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落到卫今朝身上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站在这样一个人的身边,就连梅雪衣也觉得心头隐隐有一点发寒。
他居高临下,沉沉瞥下一眼,满身肃杀的禁卫军也被压低了气势,齐齐垂首敛眸。
“沈世子,对孤有怨?”君王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沈修竹额角青筋直冒。
视线一转,看见梅雪衣团在华丽的雪狐绒大氅中,一张小脸娇艳又清丽,眸光潋滟,红唇欲语还休。
心头那口气忽然就泄了。
他扯了扯唇角,苦笑:“要杀要剐随便吧。”
只要不伤害她就行。
是他多虑了,这样的女子,放在怀里疼惜尚且来不及,谁会舍得伤她?
“呵……”卫今朝低低地笑起来,“定国公府满门忠良,沈世子年少有为,假以时日必成国之重器,孤岂会忠奸不辨。方才之事只是误会,叫沈世子受惊了。”
梅雪衣瞥过一眼。
是谁要把人家剁得看不出红痣来着?这个男人的鬼话,真是一句也信不得。
沈修竹愕然看着他。
卫今朝笑容更加和煦:“孤知道,王后与沈世子自幼相识,是知交好友,时常在国公府紫竹林外谈经论道。今日,想必你们二人还有话要说,便去那里。”
他温柔地执起了梅雪衣的手。
“王后,孤昨日便说过,信得过你。去吧。”
他轻轻抚着她,像是在抚一件最珍贵的死物。
她抬眸看他,却看不进他的眼底。这个人就像一潭黑暗的深水,光芒连水面都照不透,并且深不见底。
“去。”他垂着眸,哑声说,“想说什么,只管放心说。”
梅雪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嗯。”
她踏下辇车,走到沈修竹身边:“沈世子,走吧。”
沈修竹紧紧蹙着眉,艰涩地向卫今朝施礼:“臣,告退。”
*
和沈修竹走在一起的感觉十分奇怪。
傀儡会保留生前的习惯,沈修竹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让梅雪衣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从前,身边有‘竹’陪着。
它是她的大杀器。
最初她魔功未成,论实力还不如它。那个时候,它是她最大的倚仗。
这也是她现在完全想不明白的一件事,当时究竟是用多狠的心、多强大的毅力来炼成了这只傀儡的?为什么自己竟毫无印象。
她忍不住瞥他一眼、再瞥他一眼。
沈修竹白皙的耳朵被她盯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