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将眼神给到她。
许晗烟歪在蓬松的枕头堆里，讨巧的问：“手酸吗？”
陆尚扬起眉冷笑，“关心我？”
她撇嘴，摇头，纯粹好奇他的臂力而已。
陆尚没法儿跟她计较，“我出去给杰哥打个电话。”
许晗烟表示同意的点头，光看连脸真看不出清醒还是醉，“回来的时候，给我、拿瓶酸奶。”
*
陆尚给阿杰打完电话，到厨房冰箱里拿了酸奶，回到小巧精致的客厅时，稍稍驻足。
这套一室一厅的小户型公寓，与他上辈子的第一映像有偌大出入。
没有成堆的布偶，也看不到蕾丝边的少女心装饰，整体简约、整洁，一目了然的清爽。
客厅进厨房的左墙内嵌了一只长方形的封闭式鱼缸，里面的灯光照亮了橙色的珊瑚，干净细碎的石子，鲜嫩的水草……
陆尚没看到活物，倒是鱼缸表面的右上角，贴着很多彩色便利贴。
每一张都有许晗烟的字迹。
试镜，课程，特训，想要看的电影、话剧、展览，还有书，规律的饮食和运动……
循着日期就能拼凑出她丰富且有条不紊的生活轨迹。
阳台上养了些叶子很大片的绿植，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样子。
竹篮型的吊椅摆在左侧，坐在里面，伸手就能拿到旁边书架上的书。
在吊椅旁边有一张圆形的小茶几，形状矮胖的白瓷花瓶内，满天星和薰衣草簇拥着几朵绽得正好的香水百合，那被修剪过的姿态，格外动人。
如果说家的装饰和摆设能直观体现出主人家的性格，那么很显然，陆尚对住在这里的许晗烟是不了解的。
*
回到卧室，想象中‘她可能已经安分的睡了’是不存在的。
陆尚在站在门边，借着台灯馨软的光和半醉半醒的许晗烟对视，打商量：“不聊睡不着？”
她执着的点头，再点头，还邀请的往床里挪，拍拍空出来的余地。
大方极了。
陆尚露出真正意义上哭笑不得的表情，顺从的走过去，先将酸奶的吸管拆封插好，交给她，然后摘下领结，脱了外套，靠坐到她身侧，习惯性的舒展手臂放在她身后。
“想聊什么？”他奉陪到底就是了。
许晗烟歪在墙角的枕头堆里，专心的喝了几口酸奶，停下来道：“就是，我一直忍不住想，上辈子的我们……算不算是死透了？”
刚才她让阿飘先走的时候，陆尚就料定她想和自己聊个前世今生。
这个话题仅限于他们两，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经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对于许晗烟来说也是一样的。
荒唐，难以置信，但真实发生了。
“从科学的角度解释，大概是平行世界的穿越。”陆尚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和表情正常一些，然后他就发现这事儿根本没法正常，索性放开了道：“是的，那个世界的我们死透了。”
但那个世界的一切还在继续。
许晗烟小脸怔忡，明澈的眼睛蒙上一层雾，嗡着鼻子道：“我爸妈得多难过啊……”
她家许重逸先生，那么多愁善感的一个人，还有颜敏女士，外强中干的人设扛得太久，其实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没有她在身旁陪伴，要怎么过下去……
陆尚也不好受，忍着喉咙里的哽咽感，说服她亦是在安慰自己：“没办法改变的事情，不要想了。”
最多这辈子活得惜命一点，拿出更多的时间给家人。
许晗烟眼神哀伤的点点头，飘忽的思绪又窜到别处去，想着想着，扑哧的笑出来，把没心没肺演绎到了极致。
陆尚都给她整懵了，眼神狂打问号。
她把喝空的酸奶盒子塞回他手里，爬起来坐好，认真探讨的口吻：“陆氏夫妇，车祸身亡，这热搜怎么也要挂满一个月吧。”
陆尚没想到她说这个，愣了一下。
陆氏夫妇。
在那个他们都死透了的上辈子，她被冠以他姓，真是个让他怀念的事实。
陆尚藏好这落下风的想法，低低哑哑的笑了：“全娱乐圈都在为这场不幸的车祸点蜡烛，外国主流报纸给头版头条，营销号、娱乐博主照流程把我们从小到大的感情线梳理一遍，各种悼念活动不能停，东京电影节颁奖典礼那天还有单独的纪念环节……”
那场面，那阵仗……
好像也不算白活了。
许晗烟径自笑够了，不过大脑的接道：“所以在上辈子的那个世界，我们连死都死在一起，章宝莉得气疯了吧……”
陆尚眸光微凝，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她情绪里泛出一丝丝小得意，细声儿嘟囔：“不过，我知道，就算我们离婚，你也不可能给她眼神。”
终于肯说实话了。
她只是借章宝莉向他发难而已。
陆尚就觉得自己挺冤的。
当时他作为东京电影节的评委会主席，每天要和一帮比他资深年纪、比他大的评委看主竞赛单元的电影，秉承专业客观的态度，针对奖项反复商讨，选出最佳。
提前知道许晗烟摘得影后桂冠，他比自己拿到三大电影节影帝还高兴。
而且那部《喝咖啡的女人》，完全是她的个人秀，前期枯燥的铺垫被她饱满的表现力撑起，一点一滴的累积、不断叠加……才有了最后高、潮迭起的大爆发！
陆尚看得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好像在那两小时内经历了一次重新爱上她的过程。
结束工作，第一时间搭红眼航班赶回家，想亲口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谁知见面她就提出离婚。
她，许晗烟，竟然要跟全世界都知道她爱了一辈子的陆尚离婚？
直到这辈子，直到此刻，陆尚还是不能接受她的决定。
在他的人生道路上，早就习惯她的陪伴，她的呱噪，她泛滥起来让他不太能接受的小情绪……
而可怕之处在于，当他全盘接受了她的给与，并认定他们会这样过完一生……许晗烟决定抽身而退，从他的生活还有生命里消失。
那一刻，陆尚仿佛不会呼吸了。
从自私的角度来说，陆尚感谢那场车祸。
至少他们得到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遗憾，许晗烟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等他从过去发生的种种中拔回神来，没来得及庆幸，就发现许晗烟在天真烂漫的醉意里，一直保持着一丝冷静。
然后，望着他。
那是结束的眼神。
她今天留自己下来说话，是为了做彻底的了断。
“为什么？”陆尚不明白，更不甘心。
是她先开始、她要努力，拉着他一起疯，一起闹，一起成长，在经历了那么多常人不可能的经历之后，她突然告诉他：结束了？
许晗烟也是难过的。
她多希望这夜自己能彻底醉过去，抱着他撒泼耍赖，稀里哗啦的哭一顿，第二天什么都不记得，只有宣泄过后的轻松感。
把全部的压力、情绪、期待和问题交给陆尚来解决，就像从前一样。
不是不可以，只是，不对。
“你还记得《狂想曲》的杀青戏吗。”哭意在胸腔里翻涌，许晗烟努力忍住，对陆尚绽出笑容：“对不起，是因为以前我不懂事，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全世界，让你也承受我的世界的重量，对你来说太不公平。我不后悔，这也是真的，喜欢你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但都过去了……”
她有些哽咽，拼命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
告别太难。
可是不好好告别，怎么让最好的自己去拥抱明天呢。
许晗烟抽抽噎噎的做了个深呼吸，循着她曾经说过的台词，在难抑的轻颤里对他启齿：“还有——”
陆尚猛地拢了过来，像一片阴云将她罩在自己身、下，十指紧扣的力度让她心脏微缩，瞠大的眸子里随之泛滥。
接着，他们就吻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很痛的吻。
混着眼泪的咸涩，漫长的记忆在脑中回放，从少时到青春，他们携手步入婚姻殿堂，在婚途的陌路以车祸身亡的结局为收场。
是的，该结束了……
许晗烟快不能呼吸时，陆尚克制的收回身形，直视着她眸光颤动的眼，接过她未说完的话——
“再见。”
*
走出公寓楼，一阵夜风迎面吹来。
陆尚站在石阶上用力呼吸，胸口跟着大起大伏，却不能缓解身体里趋于狂躁的气息。
脑子里全是许晗烟哭得不能自己的样子，闭上眼还会变得更清晰。
难过成那样都要跟他分手，这叫喜欢？
陆尚要炸了……
手机偏在这时候不识时务的响起来。
陆尚像个失眠的恶罗刹，特地从地狱里钻出来透气，还没透好的那种。
抓出手机一看，邹亚这家伙是真不怕死啊……
“说。”接起，低气压的赏了对方一个字。
邹亚没想到他接那么快，而且这语气，这空旷的通话背景，一听就是跟想象中完全不同，于是对他和小烟关系发展的那点儿好奇，随之转变为对陆尚一个人的关心：“要不要出来吃宵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