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童颜的名字一再被提起,胡天泽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从周六凌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惊醒后,这个周末,胡天泽重新调查了当年的事。
时隔十多年,当年的犯人早已刑满释放,好多证据也早已经湮没在时间中。
胡天泽本来没报什么期待,当年的事是他亲身经历,警方和在场的童家叔叔阿姨也都亲口证实,真相如何再清楚不过。
之所以重新查一遍,不过是顺从自己的直觉。
可没想到,还真让他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当年被抓的中年妇女,也就是大街上抱起他就跑的那个人贩子,是带伤收押,警方档案里有她的治疗记录。
被抓的时候,她的小腿上有伤。
“事发现场地形复杂,暗巷密布,犯罪嫌疑人本来有很大概率可以逃脱,可腿上的伤严重影响了她的移动速度,导致她最终落网。”
“当时审讯过程中,我们也询问过嫌疑人伤是怎么来得。可她本人也说不上来,只是说当时抱起你有些紧张,在制止你挣扎的过程中可能不小心撞上了什么尖锐物体。”
“从嫌疑人当时的伤口来看,扎伤她的应该是比较细长的尖锐物体,类似串烧烤的铁签,或是串冰糖葫芦的竹签。”
从当年负责侦办此案的老刑警家中出来,胡天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周六凌晨的梦里,面对接应中年妇女的同伙男子,胖嘟嘟的功夫萝莉将穿着冰糖葫芦的竹签扎了过去。
现实中,中年妇女腿被扎伤。
这难道只是巧合?
周日晚上,胡天泽带着满腹的疑惑入睡,当晚又做了个梦。
梦中的他处在上帝视角,看到了大街上的童家四口。
童茜坐在大童推车内,由高大的童叔叔推着,身形娇小的陈阿姨拎着水壶走在旁边,三人有说有笑,看上去是非常欢乐和谐的一家三口。
如果忽略后面跟着的小萝莉的话。
比童茜还要小三岁的童颜跟在后面,眼巴巴地看着前面欢乐的一家三口,洋娃娃般可爱的脸上满满都是“宝宝不开心”。
街道旁商铺响起冰糖葫芦的叫卖声,小萝莉注意力被吸引,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小小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仰起脖子问完价格后又掏出一枚,用两枚硬币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举着冰糖葫芦的小萝莉轻轻舔一口,然后啊呜一口,把一整颗山楂都咬下来。小嘴塞得满满当当,露出满足的笑容。
虽然是在梦中,但看到这一幕的胡天泽还是忍不住唇角上扬。
然后,胡天泽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比小萝莉高不了多少的他穿着儿童篮球衣,兴奋地看着陌生城市的陌生街巷,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来的人生第一次独立冒险,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坏人盯上。
胡天泽看着小时候的自己走到离卖冰糖葫芦的店很近的地方时,面相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突然冲上前抱起他。
双脚突然离地,年幼的他惊呼出声,然后嘴就被中年妇女捂住。
就在这时,旁边正准备咬第二颗山楂的小萝莉疑惑地抬头,看到他双腿的挣扎后,大大的眼睛中闪过一丝迷惘。
下一刻,小萝莉抓起糖葫芦,重重地朝中年妇女小腿扎去!
扎完就溜。
小萝莉躲在冰糖葫芦柜台侧面,双手握着冰糖葫芦,悄悄探出小脑袋看向童家夫妇,似乎生怕自己扎人的举动被家里大人发现。
接下来就是童茜的呼喊。
站在上帝视角,胡天泽看清了童家夫妇以及绝大多数路人的冷漠,当然还是有热心路人主动询问怎么回事。
中年妇女也注意到了,紧张的神色重新恢复自然,仔细观察还能发现她眼底的有恃无恐。可小腿处的伤疼得她额头直冒汗,照这个疼法,别说抱着个份量不轻的孩子,就连自己走路都成问题。
中年妇女丢下他,一瘸一拐地逃进旁边巷子。
童茜从大童车上下来,小跑着来到他面前,神色间是他看不懂的兴奋和激动。
……
梦做到这里,胡天泽醒了。
睁开眼睛,外面天已经很亮了。看下时间,已经是周一的早读时间。套好校服简单洗漱下,赶到学校时高中部各班级正在操场上集合,准备举行每周一的升旗仪式。
胡天泽站在队伍最后面,听着旁边男孩们兴奋地讨论初中部新来的女孩和童颜谁得腿更漂亮,狭长的眼眸中神色越发幽深。
直觉告诉他,昨晚的梦就是当年的全部真相。
结合他周末拜访老刑警得到的新线索,逻辑上也完全说得通。
不止新线索,现在重新回忆下,当年童茜呼喊后,中年妇女立刻就松开了捂住他的嘴、把他扔地上自己跑了。
当时以为她是被识破后紧张,可专业的人贩子心理素质哪有那么差。
如果不是童颜扎那一下,面对当时被童茜呼喊声吸引的路人,中年妇女完全可以狡辩,说些什么“他是我儿子”、“别听他瞎说,小孩子吵着要买玩具,在跟我置气”,那些路人很有可能不会再多管“别人家事”,任由中年妇女抱着他走进暗巷、消失无踪。
这么多年来认定是救命之恩的童茜那一嗓子,其实只是锦上添花。童颜那重重地一扎,才是让让中年妇女失去狡辩的耐心以及逃跑行动力的关键。
胡天泽脑海中忽然涌现出小时候的画面。童颜趴在他耳边,悄悄朝他邀功,“泽哥哥,是颜颜打跑了要抢走你的坏人哦”。
这句话是他讨厌童颜的直接原因。
当时他觉得,她一个三岁小孩拿什么打,为了跟抢童茜救命之恩连这样的话都敢说。
可周五放学时那力道完全不科学的一脚,还有周末接连的梦,这些无不在告诉他童颜说得是真的。
胡天泽心中多年来坚信的事实彻底崩塌。
一片慌乱中,他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小时候躲着童颜,育英三年对她冷暴力,一次次利用她的喜欢往她心上扎刀替童茜出头、甚至上周五还想着拿她去讨童茜欢心……
他都做了什么啊!
台上的学生代表正在进行国旗下演讲,胡天泽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插在裤兜内的双手紧握成拳,狭长的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懊悔和自责。
高二七班的班主任就是这时候走过来的。
“胡天泽。”
班主任把他叫离升旗队伍,“初中部那边的教导主任辛老师有事找你,赶紧去他办公室。”
胡天泽带着满心悔恨赶到了初中部教导处。
敲门后走进去,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女孩。
她剪了短发,额前修成空气刘海,跟昨晚梦中的小萝莉差不多的发型。
同样的发型,同样的可爱。
胡天泽懊悔之余,心底升起一股哪怕面对童茜时也从未有过的悸动。
四目相对,女孩微微皱眉,冷冷地移开目光。
内心悸动戛然而止,胡天泽整个人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
他扫了眼教导处办公室,辛老师、有点脸熟的大妈以及…猪头。
记起来了,是张洋妈妈和…张洋?
看到母子二人神色间的急切,结合刚才童颜的冷淡,胡天泽一瞬间大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叫过来。
果然,接下来辛卫明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张洋妈妈说是童颜把张洋打成了这样,童颜说不是她打得。胡天泽,周五你也在场,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辛卫明刚问完,吴桂兰就急切地开口:“小泽,洋洋从小就跟你一起玩,现在他被打成这样,甚至连中考都要耽误,你可一定要帮帮他。”
张洋也赶紧跟上,神色间满是哀求:“是啊泽哥,拜托你一定要帮我。”
童颜轻嗤,“从小一起玩?那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胡天泽接下来的话会带有偏向性?”
她在嘲讽他。
胡天泽心里有点难受,下意识开口解释:“我跟他没那么熟。”
胡天泽说得是实话。
跟他从小一起玩的要么是万方春苑的同龄人,要么是家境差不多的。张洋家既不住万方春苑,又不跟他同龄,家境更不能比,充其量不过是个强行贴上来的狗腿。
童颜却领会成了另外的意思。
这是要撇清关系,方便作伪证?
还好她已经想到了其它证明自己清白的方法,这会一点都不慌。
张家母子也是这样认为的,吴桂兰赶紧点头,“是的,不熟,小泽跟我们家洋洋一点也不熟。
小泽啊,不对,胡天泽同学,拜托你赶紧告诉辛老师真相。”
胡天泽余光一直留心着童颜神色,哪能没注意到她越发浓烈的嘲讽。
愣了下,胡天泽心底升起一股气闷。
童颜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他会颠倒黑白、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想想这么多年来对童颜的态度,胡天泽突然没了底气。
“真相我知道。”
在张家母子急切、辛卫明和童颜淡定的目光中,胡天泽缓缓开口:
“童颜确实打了张洋。”
张家母子目露惊喜,辛卫明皱眉,童颜则是“一早就知道会这样”的了然。
胡天泽看向童颜,话锋一转:
“但那是因为张洋先叫上我和高中部另外两个男孩拦在放学路上,试图让她对班费的事道歉,如果不道歉就要对她动手,童颜只是没办法才出手自卫。
而且童颜只是将张洋踹倒在地,其它并没有做什么,她走时张洋脸还好好的。
不过在她走后,张洋觉得自己连个女孩都打不过这件事很丢脸,骑上自行车猛冲出去。他没注意路况,冲到了工地门口堆着的碎石上,当场脸着地,摔成了现在这样。
后面这一段童颜应该没看到,但我和另外两个同学亲自送张洋去得医院,这事我们三个都很清楚。
工地门口有监控,工人、来往路人也有很多,医院更是有明确的诊疗记录。你们如果不相信我说得话,随便去这其中任何一处,一查就清楚。”
胡天泽一口气说完,根本没给张家母子任何开口打断的机会。
“洋洋…”
吴桂兰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扭头看向自家儿子。清楚看到儿子眼睛中的灰败,一瞬间她还有什么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