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林春莲用牙咬断缝衣线,从牙缝里说。
*
过去十二年期间,为了国家保密军工项目不被敌特发现,顾听澜与其他官兵们一样,乔装打扮成普通工人模样。
其中保密建设项目涉及到二十七万将士,累计长达十二年的与世隔绝的枯燥生活。
这个项目落成以后,紧锣密鼓的就是‘海上铁路’的开通,加大加快我国国际贸易与交往。重重击破了西方列强对我国经贸的封锁线。
在国家还没正式向社会各界公开他们身份的此时,顾听澜穿着一身去掉肩衔的旧军装,让旁人看来他只不过跟其他百姓一样,是个军装迷。
今天他特意用发油把头发向后梳,买了一盒新鞋油把军靴擦的亮堂堂。
细腰长腿、身姿挺拔,与他冷峻五官不同的是眉眼流露出一丝期待与温和。
劳动公园门口不停地有人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这时候的军人无意是最吃香的。特别是顾听澜白杨般挺拔的身段,让人不禁想看看他的军衔。怎么说都得是个军官吧?
没成想,肩衔没有。
是个‘假军人’。
再一看头发长度明显不对,正经的军人谁能留着这么长的头发?
原来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
“我说老顾,咱们老班长的妹子你到底惦记多久了?人家小姑娘接个电话就能过来相亲?不怕遇到人贩子啊。”说话的是他的战友,同时也是他的副手,一团副团长谢伟民。
他没特意打扮,这些年在岛上搞建设,不修边幅了些。特别是过来鄂洲县执行任务,就得要他这副胡子拉碴的二流子打扮。
“听不懂你说的话,麻烦你往边上站站。”顾听澜印象当中,照片里的女孩露出甜美的笑容,光是看到她对着你笑,就能知道一定是个说话娇娇软软的,带着些孩子气的可爱姑娘。
为了避免可爱姑娘被“二流子”吓到,他毫不客气地将谢伟民请到一旁。
顾听澜抬起手腕,手表上的指针指向九点。
他手心里出现细汗,莫名紧张起来。
执行特殊任务的危险时刻,他都没这种离谱的心悸感。
他隐隐看到前方有个小红点跑了过来,就在此时,在公园旁边等待的一名战士也跑了过来,低声站在他面前传述紧急任务。
顾听澜皱着眉头,望了眼十多米外的女子,突然怔住了。
“喂,是不是她?一定是她吧?”谢伟民伸长脖子张望过去,接着也皱起眉头说:“老顾,这就是你的眼光?能让你念念不忘好多年的姑娘,说句不礼貌的话,就她?啊,就她?我要知道她这样的,都不跟着你一起来。”
到底是做过侦察兵的人,有眼力。没等赵小燕走到面前,他就知道这位女同志是个嫉妒心重且争强好胜的性格。
顾听澜跟士兵交代了几句,士兵先一步跑到马路对面发动吉普车。而顾听澜往反方向走了出去,临行前跟谢伟民说:“我要的姑娘叫花芽,不是她。再跟老子弄错,劁了你。”
劁,阉割猪也。
谢伟民裆下一寒,冲着他喊:“冲我撒什么气啊,八字一撇都没划上,怎么就成你的姑娘。再说人家不来,怪谁.诶,不对啊,人家不来也不能来别的女人啊,这女人什么个意思?”
“我不要她。”顾听澜一个眼神都没给赵小燕,转身执行任务去了。
赵小燕站在远处偷偷往这边看过来,见到一名穿着军装的帅气男人。她心跳的好快,猜测这名男子就是她要找的对象。
怪不得林老大急吼吼地叫傻妞找花芽来相看,这么好的男人绝对不能拱手让人。她站到这里也就一两分钟时间,已经看到不少女人的视线黏在他身上。
然而世事难料。
赵小燕直接忽略的“二流子”流里流气地走了过来,让她一见钟情的男人却离开现场。
“诶.你怎么走了.”赵小燕伸出手想要抓住顾听澜离开的背影,可惜对方只给她留下一个帅气的后脑勺。
“是林、林妹子吧?”谢伟民不做人了,冒充起磕巴,结结巴巴地跟赵小燕搭讪说:“我、我是你大哥请来相亲的,你要不、不跟我去、去我家啊。我、我看你挺好,我两个闺女肯定都喜欢、喜欢你。”
赵小燕终于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嫌弃、厌恶、复杂、惊恐。
相亲对象原来是他?她往远处的背影看去,对方已经消失在人海中。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话?你闺女喜欢谁都别喜欢我。”赵小燕双手当在胸前作出防卫姿势。
谢伟民扭曲地笑着说:“你、你不是跟我相亲嘛?我、我看上你了。”
“啊——你别过来。滚远一点。”赵小燕连往后退了六七步,她怀疑地说:“你就是那个工人?”
“是、是啊。挖、挖沙子,跟你大哥一个生产队的。”谢伟民哪里是挖沙子的人,他在海岛上搞建设十来年,属于副团级领导干部。这么说,是专门恶心赵小燕的。
赵小燕果然当真说:“村里的人都说林老大有了好工作,在外头当工人,原来挖沙子就是好工作。呵呵,你也是,累死累活一天挣不到一元钱,老了一身病,还带着两个拖油瓶。呸,姑奶奶真是白来一趟——”
说着她离开了几步,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转头回来,自以为是地跟谢伟民说:“你真的看好我了?”
谢伟民往地上吐了一口,故意恶心她。用黏腻地眼神盯着她说:“看好了。”
赵小燕打了个寒颤,又往后退了一步,心生一计说:“你看好我没用,我给你介绍一个适合你的,你等着,我回去就帮你劝说。”
谢伟民心想:这女人什么毛病。明知道是个火坑,还让别的小姐妹往里面跳?这女人的面相做不得假,真是个歹毒之人。
“漂、漂亮不?”谢伟民故意问。
“比我差了点。”赵小燕时刻关注着跟“死结巴”之间的距离,生怕被他挨着。
“叫、叫什么名字?”谢伟民一脸期待地问。
赵小燕眼睛一转,问谢伟民:“刚才跟你说话的男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谢伟民咧嘴笑道:“就是个问路的。”
问路的?
赵小燕将信将疑:“那个女人叫花芽,我看你俩很合适。”
谢伟民:“.”世上要少一个勇猛男性了么,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跟顾听澜抢人啊。
“怎么不高兴?”赵小燕看着他一下垮下来的脸问。
谢伟民锤了锤胸口,这回是真结巴了:“我、我看不上她!”
第4章
“娘,我说的是真的。”赵小燕一脸晦气地回到家,冻得打了个寒颤。她怕红短袖经常穿掉色快,先换好衣服再去找林春莲。
林春莲还在家里等她的好消息,看样子是不成了。她纳闷,林老大怎么会把那种人介绍给花芽,就因为对方有个铁饭碗?
“小燕,你在家吗?”傻妞急冲冲地过来,看到林春莲问:“小燕人呢?我有事问她。”
傻妞没叫人,林春莲见到村长的闺女,亲热地说:“在屋里呢,你进去看吧。吃过饭没有?”
傻妞着急地进屋,没听到林春莲的话。一眼看到赵小燕仔细地叠着一件红短袖,从没见她穿过,也不知道啥时候做好的。
“花芽的相亲对象说花芽没去,你去的?林大哥把电话打到村委会,问到底怎么回事。我问你,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着人家男的条件好想要自己嫁过去?”不怪傻妞生气,她陪着赵小燕去给钱爱军送过几次饭,知道赵小燕喜欢的人是钱爱军。可转头赵小燕就冒充花芽去相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万一被花芽知道责怪下来,她还怎么在村子里做人,都得以为她行事作风不正派。
“谁去替她相亲,那个男的又老又丑,还是个结巴。”赵小燕昨晚激动地睡不着觉,现在脸上带着倦容。此时淡淡地说:“我就是路过。”
“可花芽的相亲对象是个工人。”对傻妞来说,工人身份能顶半边天。
“白给我都不要。”
赵小燕用手在衣褶上按了按,身上的衣裳要有叠起来的印迹穿着好看。她可知道花芽里外里就两身衣服,没等晒干就得穿上身,见不到叠出来的痕迹,一看就知道家里没有多余的衣裳给她穿。
她爹娘都爱护她,对她言听计从。无论哪个方面她都自认为比花芽强。可不知为什么,就没多少人喜欢她。
“人家那么好的条件你还不要?也不知道你傻还是我傻。”傻妞想不通。
赵小燕心里有盘算,就跟傻妞说:“我也就跟你说说,你千万别说花芽相亲对象是个那样的男人,我怕她在村子里头抬不起头。”她还有私心,万一花芽真看好对方工人身份嫁了过去,那钱爱军不就是她的了?
“我会重新让他们相亲,对方已经给我留了招待所电话。”赵小燕说。
傻妞被她绕进去了,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有一点想不明白:“那你去见人家干什么?”
赵小燕勾勾唇说:“我是瞧着她家里没个明白人,过去帮她把把关。现在觉得不错,他们挺配的。你看花芽的家庭条件,村子里的人谁没被她家借过钱,我也是为了她好,万一碰上个不着调的,她一辈子不就毁了。”
“你可真是好姐妹啊!”傻妞拉着赵小燕的手,差点把叠好的红短袖弄乱。她满眼崇拜地跟赵小燕说:“回头你也替我把把关。”
傻妞说到这儿,一拍脑袋瓜儿跟赵小燕说:“那得赶紧把钱爱军劝回来,我过来的时候见他往花芽家去了,会不会还想要提亲啊?一女不能嫁二夫啊,钱爱军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要我说还是听你的,让她嫁给工人好。”
赵小燕听到钱爱军去往花芽家就受不了了,火速把红短袖套上,想要冲出去拦着钱爱军。傻妞在她后面说:“穿这么红啊,你要辟邪啊?”
“辟什么邪啊。”赵小燕无语死了。
林春莲把饭菜端上桌,看赵小燕这副心急火燎的样子,跟赵小燕说:“关你什么事啊,你怎么又把衣服换上了?”
赵小燕还没狡辩,傻妞忽然插嘴说:“我姐今年本命年?二十四啦?”
林春莲一哽,得罪不起村长的傻闺女,跟她解释:“不是不是,哪能那么大岁数。大红色穿着喜庆。她跟你一般大,你别叫她姐。”
傻妞扫了眼桌上的切成四瓣放着的水煮蛋,奇怪地说:“你家发财了?每天吃的都是菜粥,今儿舍得吃鸡蛋了?”
林春莲借着给花芽保媒拉纤从中挣了十来块钱,虽然钱爱军的钱给退了回去,到底还是有裕富的。
知道傻妞脑子缺根筋,这话到底不中听。赵小燕没理会她,跟林春莲打着眼色说:“娘,林老大不是让她相看工人同志了吗?你快去说说,别让花芽真嫁给钱爱军了。我看那位工人同志和她挺合适的。”
林春莲跟花芽的亲娘关系不好,总觉得花芽亲娘长着一张狐狸精的脸。动不动就跟男人一起跑山,可见不是什么老实女人。偏村子里的人都对她开口称赞,说她有能力,林春莲只能暗地里嫉妒。
瞧着自家闺女对花芽也是一副酸溜溜的态度,心下知道相亲的那个工人对象不是个好去处。
挖沙工人病痛多,一般过了四十岁就没什么劳动力。加上又是结巴,还有两个孩子,不讲究个人卫生.
赵小燕嫉妒心作祟,想要把花芽哄骗给那样的男人,最好过上贫苦的日子。
“成。”林春莲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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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说好拒绝钱爱军的提亲,今儿远远见到他过来,花芽二话不说从灶台上拿了块蘸糖锅巴丢到箩筐里准备上山躲清净。
“二姐,婶子做了地瓜面的窝窝头你带两个去呗?”林娟太看得起花芽的牙口,见花芽听到这话跑的更快,不知道错在哪里。
花芽三个月前清醒过来,一时忘记婶子做的死面窝窝头的杀伤力有多大。带了两个往二妃山去。纯地瓜面的窝窝头刚蒸出来黑乎乎的,有点甜甜的滋味。咬一口能把牙粘住。
到了二妃山,死面窝窝头冷了以后变得坚硬。她当时力量还没现在这般大,怎么也掰不开,咬不动。拿着小刀切也切不动。
她爹气的往树上摔,一边摔一边骂,可摔也摔不开。花芽在一旁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从那以后,爷俩上山再也不会带窝窝头,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除死面窝窝头不带以外,另外还有一样,婶子滚的煎饼也不带。
刚滚出来的还算软乎,比较好吃。放硬了以后,卷着吃累的牙疼。吃完一张,第二天腮帮子酸溜溜的。不想无形象的撕咬,就用水泡一泡。可一泡就成了糊涂,更没法吃。
可惜鄂洲这边长期吃窝窝头和煎饼,苞米面和麦子面的东西少。实在嘴馋的紧,婶子就会整点地瓜面做成鸡屎梗子给孩子们。这个是真软和,算是婶子的看家菜。
把地瓜面团用擦床擦在箅子上,锅里再放一个碗,里面加上葱花、倒上几滴豆油,再添些盐和水做成葱花油,一起蒸熟。
然后把熟的鸡屎梗子拌上一丁点的葱花油,拌着吃,是花芽儿时最馋的东西。只是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豆油都金贵,舍不得这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