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天,葛家鞭炮从街头炸到了街尾,葛家有小少爷了,那位夫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尚书大人再也没有到阁楼去眺望的理由。
小福心想,大人这是死心咯,等大人成亲的时候,兴许就不会对着那夫人念念不忘了。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称呼从小福子到福叔到现在的福伯,几十年过去了,尚书大人孑然一身。
世界上,只有福伯知道尚书大人为何迟迟不肯成亲,为何连丞相暗示要把女儿许配给他也装聋作耳,最后看着娶了丞相女儿的草包平步青云,很快职位高过了尚书,将尚书踩在脚下,平日里耀虎扬威。
福伯有些为老爷抱不平,但又不忍去苛责那可怜的女子。
当葛老爷的妻子死去,小厮们都在议论,那可怜的夫人好日子就要来了,估计能成正室呢。
那一天,福伯吩咐底下的小厮做事,李子树长势良好,今年肯定也能收下好几箩筐的李子,他到阁楼去,想开窗通风,惊诧的发现那个女子又站在了阁楼上。
她的眼神还是一样忧郁,脸色却苍老了许多,未生过孩子的身躯包裹在素衣里。
对方这次似乎注意到这边,看到他的时候,脸色一顿,随后匆匆走了。
福伯那时候挺懊恼的,心想若是这时候站在这里的是老爷就好了,那样两人就算是真的见上面了。
葛家老爷并没有如外界所传的一样将小妾扶正,而是宁愿把牌位请进内室里,日夜相对。
真是可怜啊,所有的人都这么说,福伯也是这样觉得的,不过他觉得自家主子更可怜。
果然,很快那女子又消失在阁楼,再也没有出现。
“大人,梯子,梯子。”福伯压低声音,这梯子常年放在墙角,就是用来给尚书大人听墙角的。
尚书大人扶着腰杆,仗着平日有好好锻炼,蹭蹭的往上爬,悄悄露出一点眼睛。
借着开得正盛的李子花,尚书大人瞅见了暗恋了一辈子的对象,此时被一群人位围着,扶着腰肢哎呦呦的叫着。
他当机立断,让福伯立刻把皇帝赏赐的得打损伤药通通送过去。
福伯小心翼翼,“老爷,那咱们用什么名头比较好?”
苏羽摸了摸下巴,“我记得,快到中秋节了吧。”
尽管离中秋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但福伯还是撑着用这理由送上了药,并且一字一句的嘱咐,“这药搁不得久,得赶紧用,最好是今天府衙里有什么人跌打损伤啊,用这个最好。”
两主仆心里砰砰直跳的,却忘记以葛家的情况来看,这药多半是用不到苟老太太身上。
福伯刚回到家就看见主子贴着墙角偷听,心里酸溜溜的。
“尚书大人居然送药来了。”管家捧着手上的锦盒不知所措,毕竟这个家里,老太爷最大,老太爷不在,自然是少爷最大。
葛宝正招呼着人把苟兰花送进屋里,下意识回答:“尚书大人送来的,那你就供起来啊!等爷爷回来处理,我说老太太,你赶快进屋歇着吧。”
墙那头,尚书大人听得心火燎火燎的,恼得团团转,倒是用上啊!供个啥!
“大人。”福伯也很愧疚,觉得没办好这事,要知道尚书大人暗恋了那么多年,最出格的做法就是在今天送药了,往年可都靠着送李子传情,送了这么多年,可谁知道你送李子是在传情啊,人家顶多以为他们家李子多得吃不完。
以上的话,福伯是不敢说的。
尚书大人苏羽在墙角下溜达了好一阵子,听着隔壁声音由小到无,这才满脸失望的跺脚离开。
苟兰花扭伤了腰肢,葛宝念在对方年纪老,而且这次是为了帮忙的份子上,用了些关心,虽然也只是早晚问候一番,但和之前的不闻不问两比已经是大进步。
一场减肥,把两人的心拉得近了些。
等苟兰花好一点了,就桃娘去请宅子里负责教导葛宝的私塾先生。
私塾先生是个差点中了榜眼的举人,在这一带很有名,葛家钱多,专门养着他,只要他交好葛宝就行。
听说葛家最透明人似得姨奶奶要请他,私塾先生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因为对方年纪老,他还是欣然前往。
苟兰花让他画张家小姐,不像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妩媚多情,那眼睛就得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私塾先生表示不会画画的私塾不是好的私塾,当天就麻利的给老太太带来了十几幅卷轴,站着躺着蹲着都有。
苟兰花愉悦,让桃娘都送到葛宝的书房里挂起来,据说当天葛宝晚上就做梦了,梦里张姑娘掐着手帕双目含情的看着他,看得葛宝少爷心花怒放,隔天一大早起床主动少吃了两碗饭。
姜大夫听闻葛少爷居然听了那位姨奶奶的话在减肥,心想着也差不多该叫自己了,果然没多久桃娘就就将他找了去,说是给葛少爷制定减肥餐。
正好那日太阳好,苟兰花溜达到主院去散步,这四十年来,她到这院子的次数还不比这些时候加起来的次数多。
她在前面溜达达的走,姜大夫就拿着毛笔和宣纸在后面边记边跟着走。
下人也不知该怎么办,当年太老爷确实是有说过不许这姨奶奶来主院,而这姨奶奶出乎意料的听话,几十年了,除了祭祀外,她从来没有踏出偏院一步,这情况是赶还是不赶?
管家去请示葛少爷,葛少爷正忙着一边对张小姐的画像流拉哈子一边提着水桶,顾不上回他话。
“那到底是赶还是不赶?”小厮做不了主。
管家想着这都几十年了,人再活也不过是在十几二十年的事,那位姨奶奶苦了那么多年,反正老爷也不在,让人出来走一趟又何妨,便不管了。
葛少爷不管,管家不管,其他小厮丫鬟就更加不管了。
定期来送果蔬的小贩进门就看见一老太太乐呵呵的晒太阳,身后跟着赫赫有名的姜大夫,一些丫鬟觉得好玩也跟在他们后头,不禁惊讶,“这是太老爷哪里的亲戚?”
“什么亲戚啊,不就是那位姨奶奶咯。”小厮回答。
后者一愣,喃喃道:“不一样了,真是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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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张家小姐何许人也
葛宝日夜思念张家小姐,做梦都想着哪一天变成翩翩公子从天而降,然后张家大小姐对自己一见钟情。
在吃了几天清汤寡水,绕着葛家大得不像话的院子走了几天后,他很自信,自己瘦了。
一大早,他雄赳赳的带着几个小厮准备上门拜访,刚出门就看见一顶轿子立在门前,苟兰花撩开帘子,道:“乖孙子,奶奶也看看那张家小姐去,到了奶奶自有办法帮你讨那张小姐欢心。”
葛宝这一听,起初的不情愿已经烟消云散,痛痛快快的让小厮把轿子抬过来。
苟兰花甩着连夜让桃娘用杨柳枝做的小鞭子,“坐啥,走路锻炼身体。”
小厮看向少爷。
在葛宝犹豫是累死还是被老太太念叨死两者徘徊时,苟兰花已经让桃娘扶自己出轿子。
“奶奶陪你走。”
“您还是坐着吧。”葛少爷赶紧再把人扶回去,提了提腰带,当真走着去。
当葛宝到了张府之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形象全无,汗如雨下,不仅是下人,连苟兰花也没有想到他真的能走着去。
张家的下人在看到葛宝少爷人不人鬼不鬼的站好后,吃惊的张大了嘴,看到从轿子里走出来的人,张嘴的弧度又大了些。
葛宝已经成为这里的常客,下人都知道,一看见他就偷偷在背后议论着,葛家那只“熊”又来了。这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葛家的那些事大家都知道,一看见葛家轿子里下来的老人,都能联想到不就是当年那个不受宠的小妾。
这人真是翻身做主人了?居然能让葛家的少爷跟在轿子后面跑,要是如此厉害,怎么会几十年连没了夫人的葛家老爷都搞不定?
在众人的惊疑中,葛宝熟门熟路的带着苟兰花往大厅走。
第一次,葛宝进门嚷的不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张小姐,而是茶水。
不要命的灌进一杯茶后,葛少爷才有活过来的感觉。
下人来报,张家小姐还没起,葛宝连忙道:“让她睡,莫要惊醒她。”
等张家下人带着心知肚明的笑容离开后,大厅里只剩下爷孙娘还有桃娘。
“乖孙子,你知晓这院子里哪里花开得茂盛?”
“我当然知道。”葛宝很自豪,自从喜欢上张家小姐之后,他来张家可勤快,这里圈养的狼狗从之前见他一回叫一回到现在见了他视若无睹,可见多熟。
他引着人到了张家的花园,正好四月海棠牡丹齐齐争相夺艳,一眼望过去美不胜收。
苟兰花左看右看,见无人,麻利的折下一朵海棠来,一边招呼桃娘,不一会就扎了一束花。
“送花能行?”葛宝犹豫。
“能行。”苟兰花其实是想看看这傻小子喜欢的张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能够因为想追心上人从葛府走到张府,已是不易,但是这个张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得好好掂量掂量。
正好下人来报,说张家小姐已经起来了,听说葛家今天还来了老人,正觉失礼,目前在大堂里等着。
几人一到大厅,张影儿立刻起身,先是朝着苟兰花请了福,然后才看向葛宝,微微露齿一笑。
苟兰花往后依旧对第一次见面记忆犹新,初见张家小姐身姿妙曼,眼大鼻挺,面色柔和,是个微笑会露出一对虎牙的美人儿。
苟兰花压低声音,“孙子,这孙媳妇咱娶了!”
葛宝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一大早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鲜花,是个女人都会高兴的,虽然张影儿觉得这花很像自家后院的,但还是笑着收下,比平常对着葛宝的时候多笑了几次。
因为这几天吃了素食,而且还有运动,葛宝觉得瘦了不少,便向张影儿邀功。
苟兰花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听着自家孙子把牛皮吹到了天上。
葛宝觉得光说还不够足以让张家小姐相信自己因为思念而瘦了的事实,又让下人端来一只沐浴用的大桶,里面灌满了水,这是这几日葛宝在家中经常用的称量办法
整个人坐进装满水的桶内,然后将溢出来的水接起,若是后一次溢出来的水比前一次的少,那就是轻了,这也是他信心的来源。
张影儿也有好奇,忍不住凑过去看。
葛宝刚顿进去,水就哗啦啦的往外流,溢出了不少。
苟兰花捂住眼睛,惨不忍睹,真是惨不忍睹。
在家里她为了不打击这孩子的信心,每次都让管家勺了水就往外泼一些,哪知道这倒霉孩子居然如此迫不及待。
张影儿的脸都绿了,颤巍巍道:“你说思念成瘦,却又胖了好几斤,这叫我如何相信啊。”
看着葛家命根子灰头土脸的蹲在桶里,苟兰花觉得再不出马,黄花菜可能要凉了。
“张姑娘,能不能借步和老身说几句话?”
老人就是有这点好用,张家小姐立刻点头,亲热的扶着她的手臂进入内室。
内室里,张影儿还有些拘谨,手帕被搅来搅去。
“小姑娘长得很是水灵,我看就是和我们家葛宝有缘分的,看你对我孙子也和颜悦色的,应该不是没感觉吧。”
张家姑娘挣扎了一会,闭眼一股脑道:“您就劝劝葛公子别再来了吧,我不是对他和颜悦色,是根本拿他没有法子!”
最开始不让他进门,他就坐在我家门前,下人去买菜都出不去,他又是城内有钱的,听说尚书大人和你们家关系也不错,爹没办法,硬生生开了个侧门。
后来他又半夜爬墙,把我家墙爬塌了不说,爹还以为我和他私会,拿柳条就要抽我,还不许我狡辩,说如果不是得到我的许可,男人怎么会爬墙进来。
上上一次,他送了一副画给我,说是吴道子的真迹,我拿到手一看,真迹是真迹,可是他为什么要在画轴里夹上他剪下的指甲,说十指连心,想让我收着他的心。”
张影儿哭丧着脸,“还有上一次,他送的桂花糕,我吃了,拉了一晚上的肚子,第二天赶紧让厨房做了一样的再送回去。”
苟兰花感慨,“不容易,太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