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容清棠往书桌边走去,停在了那几幅画旁边。
“画了我,却不想让我看见?”清朗温润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容清棠有些赧然。
容清棠虽早已以“青里”之名闻名于世,所作的画总能为文人墨客所欣赏和称赞,但她其实更擅长,也更喜欢画山水之色,并不常画人。
因为她总觉得,若不能将形神与气韵都把握得足够好,没有足够深刻与真实的了解,落于纸笔之间的便不能被看作是原本的那个人。
而卫时舟离开长安的这段时日,每到很想他的时候,容清棠便会提笔画下自己脑海里的卫时舟。
梦回前世的他为自己修墓立碑的时候,容清棠醒来便画下了那个沉默平静,似是心藏远山与深海的卫时舟。
尚食局的人送来了蜜饯海棠果,容清棠便忍不住想起了还在云山寺时,那个总是一副斯文书生打扮,表面彬彬有礼,实则一直设法离她更近的那个卫时舟。
她没有亲眼见过卫时舟在战场上英勇抗敌,便将他身着戎装离开长安时的模样与她想象中的威严战船画在了一起。
为姜兰雪和她的心上人赐婚之后,容清棠忆起了大婚时与她穿着同色喜服的卫时舟,便画下了那日俊美无俦的新郎官。
一幅接着一幅,容清棠已经记不清这段时日以来自己画了多少与卫时舟有关的画。每一幅她都仔细收了起来。
昨日她亲自装裱了最近的这几幅画,还没有来得及收尾,便先放在了书桌上。
不曾想卫时舟回来得突然,容清棠忘了让柔蓝将这几幅画收起来。
不期然让正主看见了她笔下的他,容清棠有点不好意思。
卫时舟微沉的目光在那几幅画上凝了许久。
容清棠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转移话题时,便察觉到卫时舟松开了自己的手。
她心里一顿,下意识柳眉轻蹙。
却见卫时舟回身朝着门口走去,关上书房的门之后才又回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安静垂首,额头轻轻抵着她的,低声问:“我不在的时候,很想我吗?”
所以才有了这些画里的他。
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容清棠的气息乱了几分。
她轻轻“嗯”了一声。
似是担心卫时舟会听不清,容清棠又重复了一遍:“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很想你。”
得到她的答案,卫时舟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不在她身边时,容清棠会在他们共同的家里等他,思念他。
还一笔一笔地,画了他。
她也在很认真地爱着他。
何其有幸,他能拥有她带来的这一切。
卫时舟用长指温柔地缠绕起一缕容清棠垂散在肩侧的长发。
他忽然想起,容清棠曾以她自己的发丝为线,为他绣了新婚时的那个香囊。
或许早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便注定会如那丝丝缕缕的发绣一样,彼此缠绕,牵挂一生,再无分离。
“我也想作一幅画,但需要夫人帮我,可以吗?”他俯在容清棠耳畔,轻声问。
卫时舟的声音仍然清浅温雅,但容清棠却莫名听出了一点别样的暧.昧意味。
“需要我做什么?”容清棠有些疑惑,“帮你研墨吗?”
卫时舟笑着摇了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容清棠下意识攥了攥手指,心跳停了一息,随即又跳得像是乱鼓砸出的曲调,起起伏伏,一声重过一声。
耳尖的热意蔓延开来,容清棠从没做过这般大胆的事,却丝毫没有要拒绝他的念头。
“好。”她答应下来。
得她允准,卫时舟才抱起容清棠往不远处的美人榻走去。
将容清棠放在榻上后,卫时舟轻轻解开她腰间的系带,脱下了她身上的月色金丝长裙放在一旁。
鲜妍柔美的菡萏再次为他绽放。
卫时舟俯身拥着容清棠吻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在她精致白净的锁骨上落下缱.绻一吻,随即走到书桌边,铺开了一张崭新的画纸。
无人打扰的书房内,卫时舟画下了一幅绝不会示于人前的,只有他与她能同赏的画作。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工具预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正文完结
◎高台上的玉雕神像因她而沾染了七情六欲。◎
夜深人静时分, 安王府。
满面愁容的谢闻锦已经在安王谢应礼的书房里沉默地伫立了许久。
刘氏被捕入狱,随他一起造反的那些人大都是各地的山匪流寇,已经翻不出什么大浪。可这回事关重大, 牵连甚广,不仅是皇城和六部等地方,就连军中也得令彻查,是以安王近几日一直在处理手头的军务。
见谢闻锦仍固执地不愿离去,安王的视线从手中的军报上移开, 终是叹了一口气, 问他:“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安王已经不知该如何劝谢闻锦, 便数次将他拒之门外, 今夜却还是让他找到机会跟了进来。
谢闻锦沉声道:“那夜刘相强闯宫门, 皇帝和太上皇都不在, 为了谋权篡位, 他定不会放过清棠这个皇后。刘相可曾威胁到她的安危?”
谢闻锦将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很担心清棠如今的情况, 如果可以, 我想进宫去见她一面。”
刘相攻城那日, 谢闻锦甫一得知他带兵去了宫门便立即策马奔去了宫城外。但他抵达之后却被一队来历不明的人马远远拦住, 无法靠近宫门一步,也无从得知宫里的情况。
“刘氏身上的官服已经穿不上了, 他不再是刘相。
安王按了按眉心,语气笃定道:“你也很清楚, 宫里那位贵人早已不再是能由你直唤闺名的身份, 我更不会帮你做这些。”
“她是皇后,你是臣民, 即便日后再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你也只能在她面前俯首跪拜, 没有资格探听她的任何私事。”
“更遑论要私下里见她。”安王的语气严厉了许多。
他没想到,时至今日,谢闻锦竟然还没有死心。
拥有时不知珍惜,失去后却又一派深情。即便安王对谢闻锦视如己出,也忍不住想用“活该”这两个字来说他。
谢闻锦梗着脖子,不愿对当下的任何境况低头。
“那晚您曾带兵与刘氏对峙,我听闻她也去了,”谢闻锦顿了顿,声音有些哑,“我就是想知道,她那时……害怕吗?”
“她本就身子不好,又为何不躲开这场乱子?”
心里有了猜测,谢闻锦蹙着眉问:“是皇帝不在京中,却需要她一介柔弱女流在宫里替他稳定人心吗?所以她才不得不去面对那些血腥残忍的事情。”
安王忽而想起了那个兵戈声阵阵的夜晚,也想起了那时出现在刘氏和所有将士们面前的皇后。
落落大方,端庄优雅,丝毫不见慌乱与惶恐,面对刘氏时也十分沉着冷静,不仅没有被他激怒,还大有胜券在握的笃定与淡然。
这样的她的确可以稳定人心。
但安王看得出来,她并非被迫出现在那里,那是她自己的决定。
即便皇帝和怀荆都为她准备好了万无一失的藏身之地,但她还是来了,以一国之母的身份,承担起了皇室的责任。
容煜的学识与德行足以担当帝师,而她是容煜的女儿,即便是被罢官抄家之后,容煜也付出了全部的爱与精力悉心教导她。
容清棠出落成如今模样,安王府二少夫人的身份的确配不上她。
见安王沉默不语,谢闻锦继续沉声道:“我不明白,为何她宁愿在那座冷冰冰的宫城中担惊受怕,也不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
“就因为令人称羡的高位和权力吗?”
“若这些在你心中仍是疑问,或许你丝毫不了解她。”安王放下手里的军报,直视着谢闻锦。
所以谢闻锦才会觉得容清棠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承担不起任何风雨的重量。
“帝后之间感情笃深,称得上是琴瑟和鸣,她也并非是会因为权势或身份而委屈自己做违心决定的性子。”
所以她留在皇帝身边,做他的妻子,只是因为她愿意。
“你既不知她的好,也不知她曾待你的好,执念又为何如此深重?”
谢闻锦攥了攥拳,眼底已满是阴郁之色。
“可她与我自幼便有婚约,本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谢家妇,还……还已非完璧之身,我想不通,她为何还会转投他人怀抱……”
“够了!”安王厉声打断谢闻锦的话。
他竟然以为凭着这些,容清棠便该永远留在他身边。
听见谢闻锦或是口不择言或是真实想法的这些话,安王目露失望:“若早知你会负她,当年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同容煜提起你们的这桩婚事。”
谢应礼自知,百年之后,他无颜去见自己的老友。
不仅仅因为他的一个儿子负了容清棠,另一个儿子又不顾伦理地觊觎她。
“我没有负她!”谢闻锦高声为自己辩驳,“我已经向她解释过,当初我故意接近刘楚楚,只是为了替……替我生父报仇。”
见他仍坚持着这番说辞,安王敛着眉,话里带着怒意反问他:“你以为只有与旁人有了什么纠葛才算负心之举吗?”
“心有打算却欺她瞒她,娶了她却又冷待她漠视她,这些难道不算负心?”
“的确,你们早有婚约,可她嫁给你一年,你都不曾看过她亲手为你们画下的那幅大婚图。那画就在你的书房里放着,你却重金去外面买了赝品送与刘楚楚。”
“她是画家‘青里’一事,虽不曾明说,可她也从不曾有意遮掩自己的画作,还存了向你说清楚的心思,主动赠画给你。但你身为她的夫君,却连那画究竟是否出自她之手都认不出。”
不难想到,她决定和离时该有多失望。
“再者,”安王顿了顿,信手朝窗外指了指,“她离开后,你在王府里种满了海棠树,日日都望着它们出神。但你竟到如今都不知晓,她名字里有‘棠’之一字是因为她的母亲喜欢海棠花,她自己其实更加喜欢红枫。”
最盛的那阵怒意过去,安王意识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逐渐放缓声音:“你还想不明白她为何会离你而去,还以为你一日是她的夫君,她便永远都无法摆脱你的姓氏吗?”
“闻锦,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又何苦自困自苦到如此地步?”
一字一字听完这些,谢闻锦从不知自己竟然错到如此境地。
他忽然想起来,曾经有一回自己折了海棠花枝去送给容清棠,那时她笑着接过花,然后提起了她名字里的这个“棠”字因何而来。
但他忘了。
或者说,他自以为是地觉得,只要是他送的,容清棠都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