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算命吗?”
陆景幽向来不信神佛,淡淡瞥了老道一眼,拉着皇姐就要离开,小声道:
“招摇撞骗也不知挑个好地方,快走吧!”
谁知,陆嘉念眸光复杂地摇了摇头,暂且松开陆景幽的手,仔细打量着老道,心口猛然一跳。
若她没记错,前世的她与陆景幽,都见过这个老道。
那时陆景幽刚刚夺位,她被囚于金銮殿,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按照规矩祭祀宗庙那日,老道不知如何进了宫,赖着不肯走,非要给他们算命。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在祖宗面前杀人,陆景幽勉强应了下来。
老道给了两个小竹筒,说是二人命数皆在其中。
她打开一看,赫然写着“红颜薄命”。
陆景幽龙颜大怒,当即让禁军把人拖了出去,更是抢过她的字条,丢进烈火中烧了。
后来,他自己的被丢弃在角落里,再也没有打开看过。
那时候她也不信,毕竟她几番寻死未果,陆景幽更要活生生磋磨她,怎么着也看不出薄命。
尽管活得不太体面,但她相信命还是挺厚的。
未曾想,在那之后,她竟然真的死于非命,含冤死在他的怀里。
这么一想,这个老道说不准真有些本事,况且前世今生相遇一场,算得上是缘分了。
陆嘉念安慰般朝陆景幽眨眨眼,从他袖口摸出一锭银子,塞在那老道手中,笑道:
“方才冒犯了,我替他赔个不是,您老有何高见吗?”
老道展颜一笑,皱纹随之舒展,不抱怨也不感激,收下银子揣入怀中,拉着他们到烛火明亮处,端详了许久。
陆景幽愈发怀疑,等得极为不耐烦,眼看着就要像前世那般动手,硬是被陆嘉念拉住了。
一炷香后,那老道终于停下动作,将一个小竹筒塞给他们,嘱咐道:
“二位施主心有灵犀,命数尽在其中,待到成亲之日方可打开。”
说罢,他拄着拐杖悠然走远,丢下他们面面相觑。
陆景幽对此事没太多诚心,夺过竹筒就要打开,陆嘉念赶忙拦住 ,双颊泛红道:
“谁、谁和你成亲了,你别动!”
闻言,陆景幽忍不住笑了,居高临下地戳了戳她的鼻尖,尾音上扬道:
“看来皇姐是忘记了?不如重温一下小屋中那几日吧......”
陆嘉念嘴角抽动,下意识摇摇头,愤愤不平地踹了他一脚。
狗东西下手太狠,她是万万不想再试一次,连回想都觉得难以承受。
陆景幽随性拔开塞子,果然放置其中的还是一张字条,上面的字却变了。
“只此一世”。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接过,眉心紧紧蹙起,前前后后打量很久,还是不太明白其中意味。
什么叫只此一世?她分明活了两世。
纵使前世不堪回首,可也是真真切切活过的,怎能不算数呢?
况且今生的一切转机,皆是前世因果。
她越是看不懂,就越是好奇,不甘心地攥着字条坐在角落里,借着月光盯着不放,势必要得出个结果来。
然而陆景幽彻底没了耐性,急着做什么似的,一把抢过字条,揉得皱皱巴巴,随手塞进竹筒捏在掌心,高高抬起手,道:
“皇姐别管这些了,今夜还没到住处呢。”
陆嘉念气恼蹦跶几下,奈何他太高,她无论如何都够不着竹筒,只能责怪几句,不忿道:
“哪儿是住处?”
陆景幽指了指半山腰的小屋,看得陆嘉念为难地皱起小脸。
怎会有此等厚颜无耻之人!
方才驱散车夫,她还以为就住在小镇客栈中呢,谁能想到大半夜还要爬到半山腰啊?
陆嘉念不情不愿地赖着不肯动,但陆景幽却得逞般笑了,直接横抱而起,不容抗拒地向前走去。
小镇距离那座山不远,没几步就到了,山道特意修过,道路还算平整,两侧丛林环绕,白日里风景极佳。
只不过晚上嘛......山风阵阵,鸟兽虫鸣,还是上坡路,难免太折磨人了。
陆嘉念已然到了极限,此刻是当真挪不动步子,自暴自弃地靠着树干歇息,怎么说也不肯走了。
“皇姐,再走几步,就几步。”
陆景幽不知在想些什么,三番五次这么劝着,听得她心烦。
分明多走了几十步了,还用这种手段哄着她走。
见皇姐不愿理会他,陆景幽轻叹一声,笑意分毫不减,弯下膝盖半跪着,指了指自己的脊梁,道:
“皇姐,上来吧。”
陆嘉念迟疑一下,心道骑在帝王身上似乎不太好,可转念一想,是这个狗东西骗自己来的,立刻心安理得。
帝王又如何,离了皇宫,终究是她捡回来的。
她整个人靠在陆景幽宽阔的后背上,双腿被他稳当地架在身侧,轻松地晃悠着,手臂下意识绕过他的脖颈,下颌抵在肩上。
夜幕深沉,山路蜿蜒,陆嘉念随之颠簸,很快泛上睡意,打了几个哈欠后眼前模糊。
忽然间,星星点点的光亮从树丛中幽幽靠近,仿佛星光坠落人间,朝着他们汇聚而来,在身侧围着圈,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人揉了揉眼睛,直到真切地看到光芒时,才发觉不是梦境。
漫天萤火飘荡而来,幽微光芒永不熄灭,闪烁着萦绕着他们,挥之不去。
像是相伴而行,又像是为他们引路。
陆嘉念一下子清醒过来,眼底被萤火之光照得明亮,惊诧地伸出双手。
一只萤火虫乖顺地停在指尖,待她刚看清陆景幽含笑的嘴角,又扑腾着飞走了。
方才那点愤懑和不悦消失殆尽,满心满眼只有如梦似幻的萤火,还有倒影中背着她的少年。
“皇姐,好看吗?”
陆景幽侧眸,瞥见皇姐笑靥如花时,亦是松了口气,脚步轻快起来,轻轻笑出了声。
他们挨得极近,陆嘉念的心口贴在他的后背上,能感受到彼此强劲有力的心跳,呼吸也随着热烈急促,好似天地萤火,皆是他们相互依偎的见证。
陆嘉念看得出神,只顾着抬手抓住萤火虫,下意识点点头。
随即她暗道不对,俯下身子嗅了嗅,终于在他领口闻到奇特的香料味道。
她就说嘛,萤火虫怎会无缘无故被他吸引过来,肯定是动了手脚。
美则美矣,但一想到它们如此拼命地飞扬与发光,又觉得傻乎乎的。
陆嘉念趴在他肩头,任由思绪放飞着,打趣道:
“幸好它们不会说话,若是知道被香料所迷,定要后悔了。”
“是吗?可我觉得并非如此。”
陆景幽加重力道,将皇姐抱得更稳了些,声音沉稳有力道:
“一世很短,它们只是摒弃杂念,全心追随喜欢的东西罢了。
只要是追随本心,那便只剩下满心欢喜,怎会后悔呢?”
说着,一只萤火虫停在他们的缝隙间,亲昵地蹭了蹭,全然不顾兴许会被人捏起,悠悠荡荡地飞走了。
陆景幽的笑意释然清明,望着混入光亮中消失不见的萤火虫,道:
“它们共存共生,但每只萤火虫都截然不同,总要为自己活一次才好。”
听了这话,陆嘉念呼吸一滞,杏眸凝视着陆景幽的面容,欲言又止地僵住。
萤火如此,人亦如此。
她前世懵懂不知,今生殚精竭虑,每一步都为了陆氏皇族考虑,却罔顾自己的心意。
为了陆氏一族,她以为可以欺骗自己,让自己做一个合格的长公主。
然而事实却是,亲手将他推远,甚至推给别人的时候,心底的酸涩与绞痛是难以忽略的。
每当同他见面独处之时,连旁人都能一眼看出欢喜。
曾经在父皇面前,她能承认心意,为了他抗争,现在竟是胆怯起来了。
那些与陆景幽在一起的日子,兴许艰险困难,但她确实不后悔。
漱玉宫的那段时光,乃至小屋中的温存,是她成了长公主后,日夜思念的回忆。
如今一切安定,她只要迈出一步,或许新的天地正等着她。
萤火尚且为了所爱之物摒弃杂念,她为何不行?
陆嘉念眼眶酸涩,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滑落,滴在陆景幽的领口。
她轻微抽泣出声,但很快便眉眼弯弯,舒畅与坦然取代感伤。
陆景幽埋头赶路,感受到那一滴冷却的泪水时,心下骤然一紧,以为皇姐不愿意,喘息焦急不少,喉结滚动道:
“皇姐,我不会再逼你,朕以山河发誓,否则......”
在他的毒誓还未说出口时,香软温热的唇瓣贴在脸颊上。
陆嘉念出其不意地啄了一下,学着他在马车中的模样,将食指抵在他的唇间,摩挲道:
“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陆景幽愣了片刻才明白,唇角的笑意再也按捺不住,眸光随着萤火闪动。
终于行至小屋,陆景幽安然放下她,替她拍干净裙角灰尘,伫立原地进退两难。
方才说过不再逼她,是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