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念一噎,满腹委婉求情堵在喉咙里,暗暗嫌弃地瞥了一眼。
如今登上皇位就是不一样,真是难伺候。
“那陛下喜欢什么样的?”
陆嘉念扯出一个端庄贤淑的假笑,不讲规矩地半倚着长桌,一本正经道:
“我既操办此事,会为陛下好好选心仪的名门贵女。”
“皇姐不必白费力气,朕一个都看不上。”
陆景幽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坚决道。
“陛下说笑了,既然如此,为何要让我做这事儿?”
陆嘉念懒得同他迂回,一想到看卷宗看得眼睛酸涩,愤愤不平地问出了声。
话音未落,陆景幽眼睫轻颤,蓦然从檀木椅上站起了身,眸光明亮灼热,俯身凑了上来。
他的手掌不知不觉间抚上腰际,趁她不备轻轻扣住,逼着她紧紧相贴,低哑摩挲道:
“到底为了什么,皇姐不明白吗?只要皇姐答应朕,何必大费周章?”
陆嘉念哑口无言,后悔自己口无遮拦,把话头引了上去。
她没忘记,那日陆景幽将她抵在铜镜前,就是为了让她松口。
本来这事都过去了,她把林楚楚带来,也算做的圆满,以为他不会再做什么越轨之事。
陆嘉念讪讪笑着,一根根掰开陆景幽的手指,后退一步保持距离,在手边的位置上坐定。
二人皆是沉默不言,抑或是心思不同,不宜再提起此事。
陆嘉念轻叹一声,窘迫地埋下头,终于能体会达到林楚楚的尴尬了。
身侧是一盘糕点,正是林楚楚吃过的那碟,她随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品尝。
绿豆糕绵软细腻,丝丝甜味与绿豆清香融合得恰到好处,清甜爽口,不似宫中其他糕点那般甜腻。
陆嘉念心情舒畅了些,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极为迟缓地咀嚼着。
她不喜欢太甜的糕点,每回都吩咐御膳房单独做,与他人有所区分,一尝便知。
这显然是按照她的口味做的,怎会出现在养心殿呢?
难道是知道她要来,特意这么做的?
陆嘉念把最后一口吃完,偷偷抬眸瞄了陆景幽一眼,眼底闪过点点光亮。
他也在看着她,眉眼间泛起笑意,一字未说却又道尽心意。
陆嘉念怔了一下,眼前恍惚间浮现曾经的少年,总是跟在她身后,守在漱玉宫摆弄小玩意儿哄她开心。
如今一切都变了,又好似都没变。
他只不过换了个地方,静静等着她走来。
陆嘉念心尖发软,仿佛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口子,寒冬过后的暖阳投射进来。
她不敢任由心绪肆意放纵,赶忙塞了一块绿豆糕在嘴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也看不见陆景幽唇角期待的笑意。
殿内依然静悄悄的,他们却都放松不少,无声的温存弥散。
过了许久,当陆嘉念不知该说些什么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通报之后,疾风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连佩剑也顾不上解下,呈上一团脏乱带血的东西,半跪着道:
“陛下,卑职带人搜寻京城,在东郊城外的桥洞下面找到了这个!”
陆嘉念好奇地看了一眼,闻到一股血腥气,当即用手帕捂住口鼻。
那是一件残破染血的旧衣,还有一些用空了的药瓶。
“这些东西漂在水沟上,卑职顺着找去,桥洞下有一滩血迹。
衣衫瞧着像是陆言清的,药瓶给医馆掌柜看过,确定是他们卖出去的。”
陆嘉念与陆景幽对视一眼,皆是明白了其中含义。
当初确认陆言清还活着,是因为一块银制令牌。
他拿令牌换了药物,医馆掌柜机缘巧合让他们查到,所以一直追查至此。
只不过前段时日琐事繁多,无暇顾及这些,他们都有所松懈。
以为陆言清受了伤十之八九活不成,加之京城严防死守,街上贴满画像,根本逃不出去。
但现在东西还在,人却没了,四处搜查无果,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陆言清活着出了京城。
陆景幽拧眉沉思,吩咐疾风继续派人去城外搜寻,还算沉着冷静。
倒是陆嘉念盯着看了许久,心底涌上强烈的不安和烦躁,连坐下喝口茶水都极为困难,小脸满是愁苦,不忿道:
“当初说过必须上心,现在可如何是好?”
“皇姐莫慌,他自身难保,也不能威胁什么。”
陆景幽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安慰,一下下顺着脊梁滑下去。
然而陆嘉念欲言又止地叹息一声,终究摇了摇头。
前世的事情难以启齿,她能确定一点,最后的赢家是陆言清。
尽管她不明白为何陆景幽会败,陆言清又如何有这么大的能耐,但此人不可小觑,只有斩草除根才能高枕无忧。
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换来太平,毁在这个人渣手里。
眼下看来,陆景幽似乎有些轻敌,想必前世也是如此。
陆嘉念劝了几句,他却不大上心,听得她愈发不悦,撇撇嘴道:
“罢了,想来陛下从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陆景幽暗道不好,最见不得皇姐说这种话,赶忙上前哄了几句,悄悄扣住她的十指,笑道:
“是朕不好,不如改天带皇姐出宫散散心?”
这倒是很合陆嘉念的心意,她当上长公主后出入不便,陆景幽又派人暗中盯着,很久没出宫自在过了。
她心间不快消散不少,难得没有计较,恩赐般答应了。
京城地势险要,周围群山连绵,错落分布着许多村落,地方大些连接在一起,成了县城。
这儿峻岭阻隔,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怜玉找了一处僻静的村落,用为数不多的银钱请了大夫,寻了住处,算是暂且安定下来,让公子好好养伤。
一段时日后,陆言清伤口好得七七八八,只不过面容不再清俊,留着一道丑陋不堪的疤痕。
他在家中沉寂许久,望着见底的钱罐,终于有一天遮掩着脸面走了出来。
他缓缓行至一家书院门口,生涩张口道:
“我......我会抄书写字,吟诗作赋也行,您看能否.....给些糊口的银钱?”
书院的大爷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嗑着瓜子笑出了声,指着他的面罩道:
“你这脸是怎么了?都说字如其人,这么难看,写出来的字能好看吗?”
陆言清从未受过这种羞辱,咬牙将怒意压下去,随口找了个理由解释。
但大爷仍然不信,他只能白写了好几幅字,字迹潇洒飘逸,这才让人信服。
堆在他面前的是厚厚一沓书,大爷告诉他,抄完就给他一两银子。
若是约定期限没有抄完,是一文钱拿不到的。
陆言清没有回家,没日没夜地抄了很久。
手指磨破了就用纱布缠住,饿了吃干粮,困了小憩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他颤巍巍接过银子时,连笑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陆言清揣着银子从后门出去,隐约听见屋内是大爷的声音。
“那个破了相的人真傻,那一沓书让别人抄,怕是三两银子都下不来。
他还相信必须抄完哈哈哈......咱们不都是抄多少给多少吗?”
陆言清眼眶发酸,愣怔地站了很久,单薄衣衫在风中瑟瑟飘荡。
他气得心口发闷,捡起石头想收拾他们,可终究还是放下了。
现在的他,连报复的资格都没有。
他确实需要这笔银钱,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只要回了越州,只要重整势力,就能再次杀入京城,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陆言清攥紧了那一两银子,眼前浮现陆景幽在大火中的身影,还有陆嘉念百般推辞的模样,恨意骤然攀上巅峰。
一声冷笑从唇齿间溢出,他无谓地看了看血肉模糊的手掌,还有被废掉的右手,脚步坚定地走了。
等到他登上至尊之位,天下人再恶心他的面容,也只能卑微地恭维。
他要所有害他至此之人,付出同等的代价。
漱玉宫内,陆嘉念坐在梳妆镜前,墨发简单地挽起,淡淡地抿了一层胭脂,端雅昳丽的姿容浑然天成,如未经雕琢的璞玉。
她换了一身寻常布衣,颇为满意地照了许久,看得柳叶咯咯笑出了声,打趣道:
“殿下闷了这么多日子,还是头一回如此高兴。”
说着,她故意悄无声息凑上来,暧昧道:
“让奴婢猜猜......该不会背着咱们,同陛下一起出宫吧?”
陆嘉念无奈扶额,难不成这丫头嘴巴开过光,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不想轻易暴露,况且此事也不光彩,传出去惹人非议,正色道:
“提他做什么?我就不能自个儿出去散散心?
再说了,陛下性子不好,我同他出去怎会高兴?”
陆嘉念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后半句话变成一声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