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念疑惑地穿过庭院,站在窗外朝内望去。
微弱烛火闪烁跳动,模糊地将一道挺拔清俊的剪影映照在窗纸上。
那人墨发披散,遮掩着棱角分明的侧颜,矜贵地手执书卷随性翻看,时不时呷一口清茶。
陆嘉念下意识以为是陆言清,心道还好他来了,眼下能与他商量对策。
她扬起一丝笑意,“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却在看见眼前之人时僵在原地。
“怎、怎么是你?”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瞪大杏眸,手脚冰凉地发颤。
这根本不是陆言清,而是应当在漱玉宫的陆景幽!
他为何会在这里?那些耳目.....不会也是他清除的吧?
“嗯?皇姐不想看到我吗?”
陆景幽勾唇轻笑,搁下书卷闲庭信步而来,再不见平日俯首陈臣的姿态,身姿颀长挺拔,与前世一般矜贵孤傲。
他俯视着才到他心口的陆嘉念,骨节分明的手指稍一用力就抬起她的下颌,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夜色,玩味道:
“还是说......皇姐没见到情郎,伤心了?”
熟悉的疼痛和嘲讽唤醒着她的回忆,恍惚间她如同回到了前世。
她费尽心思逃离金銮殿,眼看着宫门近在眼前,她就要重获自由之时,陆景幽就这般满是趣味地出现在她面前,狠狠扼杀了所有妄念。
仿佛自始至终都是一场由他主导的游戏,编织了一张紧密结实的网,就等着她一头撞进来。
陆嘉念不甘心地挣扎着,下颌被他捏的生疼,眸中盈满气恼道:
“他在哪儿?”
“哪个他?皇姐说的是那个废物吗?”
陆景幽故作无知地反问,剑眉一挑就瞥向屋子里最阴暗的角落。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陆嘉念才发现陆言清早已不省人事,一身白衣染满尘埃,如同堕入泥沼的白鹤。
她愤恨地甩开陆景幽,径直冲到陆言清的面前,蹲在冷硬肮脏的地面上,伸出手指查探着呼吸。
幸好,呼吸均匀平稳,应当是暂时失去意识罢了。
陆景幽掌心一空,方才的温软消失不见。
皇姐转眼就丢下他,紧紧搂着那个碍眼的男人,试图让他能在地上躺的舒服些。
皇姐看那个男人的目光愧疚又温柔,全然不同于看他时的恼恨和厌弃。
在狭窄逼仄的屋子里,皇姐眼中似乎只有她的好驸马,而他仍然多余又惹她不悦。
陆景幽捏紧了桌上的茶盏,极为短暂的快意根本无法弥补现在的落差和不满,紧紧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刹那间难以才喘息。
他再看不下去,狠狠将茶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的死寂。
“他有为什么好的,值得皇姐如此吗?”
陆景幽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幕,想起一路走来被清理掉的耳目,愈发觉得讽刺至极。
这么个无用的男人,竟然可以让皇姐丢下尊严和清白,心甘情愿同他私会。
甚至......也能轻而易举取代他在皇姐身边的位置,让他只能拼命装作听话乖巧,才能留在皇姐身边。
陆嘉念好不容易摆正了陆言清的姿势,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这事儿是她主动开口,陆言清也很是配合,谁知会突然冒出来一个陆景幽,害得他无辜受害。
如今成了这样,她不知如何向陆言清解释道歉,更不知打乱了计划后又该如何让父皇赐婚。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她即将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了,只可惜被陆景幽打断了。
思及此,陆嘉念气得心口起起伏伏,一听到那句毫无所谓的质问,心底怒意彻底被激起。
她倏忽间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打量着与平时判若两人的陆景幽,沉着脸道:
“与你何干?”
生怕他听不懂,陆嘉念又冷得决然道:
“我只是留你在漱玉宫,我要嫁谁,与你何干?”
她的声音坚定又清亮,沉闷小屋内的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亦是让陆景幽哑口无言。
是啊......与他何干?
陆景幽灼热闪烁的眸光一顿,如同骤然间被泼了一盆冷水,荒谬可笑地扯着嘴角,却满口皆是酸涩。
皇姐收留他,本就与收留一条野狗没什么区别。
无论他乖巧听话还是恣意妄为,在皇姐眼里始终都是局外人,没有任何资格插足她的事情。
皇姐不会知道他心底的感受,皇姐只会喜欢他顺从的模样。
若是像现在这样不够乖了,皇姐就会冷冷发问,让他从自己构建的幻象中清醒过来,再次去面对这一切。
可是,他从来都不这么以为。
兴许是这段时日太过美好,好到让他心生妄念,竟然企图永远留住皇姐,永远将她据为己有。
陆景幽思绪凌乱地发散着,心底仿佛留下一道裂痕,钝钝的痛感逐渐悄无声息地蔓延,渐渐掌控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没关系,没关系的。
反正,就算他再乖巧听话,皇姐还是要嫁人。
现在这场戏也演不下去了,皇姐也不愿意看他了,不如把这些讨人厌的家伙全部清理干净。
来日方长,等到整个天下都是他的,皇姐就能永远属于他了。
陆景幽的呼吸缓缓稳定下来,好似在惊涛骇浪中找到了浮木,凝视陆言清的目光愈发冷厉狠绝,邪念如藤蔓般在心底生长。
他从袖中掏出匕首,寒光在烛火下闪得刺目,一步步朝地上昏迷的男人走去。
“你要做什么?”
陆嘉念惊诧地望着失了心神般的陆景幽,在他的眼底瞥见与前世一模一样的疯狂和暴戾。
她这才恍然发觉,陆景幽并非有所不同,也不可能有所不同。
这些时日的纯澈与顺从,只是为了让她顺他心意,只是为了留在漱玉宫。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竟然觉得可以改变陆景幽。
一个毫无顾忌的疯子,怎么可能轻易被改变呢?
“你不能杀他!”
陆嘉念心急如焚地冲上前去,三两步拦在陆景幽身前,强行夺过他手中的匕首,拧眉道:
“今夜私会之事还有内情,若是父皇不肯赐婚,消息立即就会传播出去。你若是杀了他,天下人都会知道同我私会之人死于非命!”
她使劲把陆景幽又往后推了几步,尽量冷静地劝道:
“如此一来,不仅我的名声不好,连带着整个漱玉宫也抬不起头,你也是漱玉宫的人,也不希望这样,对吗?”
闻言,陆景幽的动作果然一顿,但意味深长的笑意却再次浮现。
他暂且停下动作,随手把玩着明晃晃的匕首,想到什么美妙无比的事情般,享受地阖上双眸。
嫡亲公主的情郎死于非命......真是个好听的传闻。
曾经他以为皇姐是纤尘不染的神袛,可后来才发现,神袛是不能同泥沼永生相伴的。
既然他已生于泥沼,再不可触碰神明,不如一起变得污浊。
如此,皇姐就再也不能离开他了。
“皇姐不必担心,事情传出去,就无人敢娶皇姐了。”
陆景幽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粗糙的指腹轻抚陆嘉念的脸庞,笑道:
“这不是很好吗?”
陆嘉念浑身一僵,确定陆景幽这话是认真的后,一连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简直比前世更加疯狂可怕。
她抿着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眼前不断浮现这段时日的过往。
明明记忆中的少年纯澈可怜,会坦诚带她,耐心地哄她高兴,在每一个危急时刻出现在她身边,渐渐让她都有些依赖......
这才是她想要的陆景幽,而不是现在的模样。
闹到了这个地步,陆嘉念知道很难再去阻止什么,心底无法抑制地泛上一阵失落难过,眼眶发酸地吸了吸鼻尖,轻声道:
“你走吧。”
陆景幽一愣,以为是他听错了。
“就当从未来过漱玉宫,也从未认过我这个皇姐。”
陆嘉念说得决然,声音却是止不住地哽咽。
她怕自己再次心软,一说完就立即转身,不留余地地先行离开。
黯淡月色下,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向前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陆景幽头脑发蒙,不敢相信皇姐方才竟然亲口说不要他了。
刹那间,所有恶劣又极端的思绪如潮水般褪去,他极快地恢复冷静,一时间甚至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
只觉得不能这样潦草收场,必须留住皇姐说清楚。
兴许是刚才夺过他的匕首时,皇姐不下心扭伤了脚,视线中的身影跌跌撞撞,走几步就要停下歇息,在寒风中愈发纤细娇弱。
陆景幽心口一紧,赶忙放下屋内的一切,担忧地走上前去扶着陆嘉念,眸光一片清明。
然而,皇姐好似赌气般瞥了他一眼,闷闷地甩开他的手,倔强地独自向前走。
无论他默不作声地上前多少次,目光多小心翼翼,皇姐都没有像从前那样轻易松口了。
她登上马车兀自离去,把他一人丢在夜色里。
陆景幽未曾想过如此下场,犹豫地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的小屋,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如影如随地不肯离开。
在他们都走远后不久,屋内之人缓缓睁开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