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傅抬起头来,直言不讳地道:“臣以为,陛下想一劳永逸。让大王女……丧父!”
女帝笑了一笑:“所以在老太傅心里,朕是一个下得了毒手杀死发夫的人。”
程老太傅心脏微微一缩。
紧接着,生出一股密密麻麻的疼来。
“臣万死。”她闭了闭眼,叩首。
陛下素来圣明,她身为人臣,确实不该有这种怀疑。
但……
“陛下是圣明之帝,天下贤士莫不敬仰,臣也不例外。只是,臣担心陛下太宠爱小王女,以至……做错事。”
程老太傅的这句解释,让女帝轻轻勾了勾唇。
程昱,李元韶,大概是把她这份心思看得最清楚的两个人了。
女帝起身,走下台阶,伸手将跪在地上的程老太傅扶了起来。
“朕不会怪你。”
女帝看着程老太傅,温和道:“其实你能来,朕很高兴。因为朕当年,确实没看错人。”
程昱可是未来的国丈。
若是稍有私心,便是怀疑到了此事,也绝不会进宫来劝阻她。
程老太傅眼眶骤然一红。
她也曾被人辱骂过。
皆因她出山,归顺了眼前这位女帝。
只是……
她不后悔。
士为知己者死,何况这位知己,能拯救万民!
看,她如此直言不讳地进谏,陛下却未曾动怒,反倒说——朕很高兴,朕没看错人。
这样的陛下,她程昱怎能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啦,你不必担心朕晚节不保。”女帝笑着拍拍程老太傅的肩膀,“正因为朕疼爱凰儿,才不会做这等糊涂之事。”
程老太傅一怔。
“你啊,一叶障目了。”女帝笑道,“你好好想想,朕若真的这么做了,谁会相信是朕做的?这污水,不都会被有心人泼到凰儿身上去?所以啊,朕比任何人都想让他好好活着。朕又怎么可能去杀他呢?”
程老太傅再度一怔!
这……
是啊,小王女的身世,恐怕君后早就告诉大王女了,所以君后若出了事,大王女定会爆出小王女真正的身世,借机向小王女泼脏水的。
以陛下的手腕,绝不会如此行事。
“是臣糊涂了,请陛下降罪……”程老太傅说着便要跪下去请罪。
“好了好了,都是亲家了,别跟朕来这一套了。”女帝将程老太傅手腕一抓,像对李元韶一样,把程老太傅拉到一旁软塌上坐下了。
十几年来都鲜少进宫,进宫也恪守帝臣之礼,因此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的程老太傅:“……”
如坐针毡。
莫过于此。
“你只有一个女儿,但朕其实也只有一个真正的女儿。”女帝开始跟程老太傅说心里话,“凰儿吧,朕从小看她长大,她是真怕朕,也是真不怕朕。怕朕呢,那是一个女儿怕母亲。不怕朕呢,是她压根就没把朕当成皇帝看待过。”
女帝说着,就笑了起来:“朕记得她八岁那年,她想看看朕坐在金銮殿上是什么样子,威不威风,但王女们不能去早朝,于是她就仗着轻功偷偷在朕早朝的时候啊,飞到了金銮殿的屋檐上,把朕的金銮殿给揭了瓦,在上头偷窥……”
程老太傅轻‘啊’了一声,想起来了。
当时这事儿闹得挺大的,御史们纷纷进谏,说小王女八岁了,不能再纵着了,然后陛下刚开始也挺震怒,但之后不知怎么就压了下来。
于是到最后,小王女还是没有受罚。
“那会儿,御史们都弹劾她,毕竟她也已经八岁了,不是三岁稚童了。朕便想着,是该给她一个教训了,可朕派侍卫把她从金銮殿的屋檐上给押下来,让她跪着认错领罚时,她振振有词地说——儿臣想母皇了,见见自己母皇有什么错?不就金銮殿几片瓦吗?难道还比儿臣这个亲生女儿重要了去?”
女帝回忆着,就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她当时看着朕的那种信赖的眼神,朕是当真下不了狠心罚她。朕知道,朕要是罚了她,她定会很伤心,也会对朕这个母亲很失望。”
程老太傅眸色微动。
她明白陛下的意思。
八位王女里头,只有小王女一人敢亲近陛下。
只有小王女是真的把陛下当成亲生母亲,而不是天下之主。
其她七位王女……对陛下更多的,还是敬畏。
“当然了,若是八位王女都如凰儿一般,朕又要头疼了。”女帝按了按眉心,“就这么一个,朕都头疼好多年了。所幸,她如今成了家,倒是长进不少。”
“都是陛下精心栽培的成果。”程老太傅道。
这不是恭维,而是事实。
若非陛下一直在为小王女铺路,小王女走不到今日这种高度。
第241章 有本王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
“是这个理。”女帝笑了笑:“而如今初见成效,所以朕还要继续替她安排下去。毕竟……”
女帝想起当年,轻轻叹了一叹:“毕竟是朕,亲自将凰儿抱到君后手上的。”
所以这烂摊子,还得她亲手来收拾。
程老太傅犹豫了一下,问道:“臣猜错了,误会了陛下,但臣实在不知,陛下还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女帝挑眉,笑道:“看来朕还是比你聪明啊!”
程老太傅立刻拱手:“陛下是天下之主,臣自然不及陛下万分之一。”
“这倒夸大其词了。”女帝又笑了笑,随后才说:“朕想过了,凰儿如今已经很得百官信服,对于朝政也逐渐熟悉。而且昨日暗卫向朕禀报,说是芮儿去见了凰儿,二人谈了许久的话,想必……芮儿是决定帮凰儿了。”
女帝一脸高兴:“朕还以为,凰儿会拒绝的,想不到她果然初见帝王之风,就这么一次谈话,便接纳了芮儿。”
“所以,朕渐渐可以放下肩上的担子了。”
“等凰儿当个两三年的太女,朕便以精神不济为由,禅位给凰儿。而朕并不打算坐镇宫中,朕想出去游历天下,再看一看朕年轻时打下的这片天下!”
女帝说到这里,看向程老太傅,含笑道:“未来国丈,朕想的此法,如何啊?”
程老太傅完完全全愣住了!
陛下……可真是心思缜密啊!
“陛下英明神武,臣五体投地,甘拜下风。”程老太傅拱手笑道,“陛下这一禅位,这一游历天下,君后身为陛下的夫郎,那也自然是要随陛下离京的了。”
“没错。”女帝满脸笑容。
话题至此,程老太傅便真是有些坐不住了——她是臣,怎么能与帝平坐这么久呢?
于是她忍不住起身,躬身道:“是臣想岔了,臣向陛下请罪致歉。”
“朕都说了不怪你了。”
“臣……臣颇觉无颜,臣还是告退吧。”程老太傅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告退。
女帝笑了起来,摆手:“行吧,朕也不为难你,你回去好好休息,别再胡思乱想。”
“是,臣遵旨,臣告退。”
程老太傅出了御书房,这才轻吁一口气。
抬袖抹了抹汗,快步离开。
而御书房内,女帝脸上笑容早已消失。
君后会甘心随她游历天下?
哼。
又不是真心爱她的悠凰!
“把臧内侍给朕叫进来。”女帝沉思片刻,唤道。
“是!”
皇家暗卫统领立刻现身领命,随后到外头将臧内侍叫了进来。
“臧内侍,你会赌钱吗?”女帝看着臧内侍,开口问道。
臧内侍茫然抬头:“啊?陛下,这……老奴不怎么赌钱的。”
宫里头内侍们会偶尔小赌怡情,但都不大。
“朕是问你会不会赌。”女帝叩桌。
“会,老奴会一点。”臧内侍急忙跪下来,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女帝这才露出淡笑:“会赌钱就好。从今个儿开始,你就去赌坊给朕好好赌。以输钱为主,听明白了吗?”
臧内侍快哭了:“陛、陛下,老奴……老奴没几个钱……”
“朕会给你。”女帝语气淡淡,“但你必须输,从少输到多,再去赌坊借债。凭你御前红人臧内侍的身份,便是借她个十万八万的,赌坊也不会不借给你的。”
说着,女帝又道:“你按照朕的吩咐,去赌,去输就行了。若你在外头遇上什么人,什么事,回来一五一十地禀报给朕。若有半分隐瞒,朕要了你的脑袋!”
“老奴万死不敢隐瞒陛下!老奴遵旨!”臧内侍急忙叩首,表忠领旨。
“退下吧。”女帝摆手。
“是,老奴告退。”
待臧内侍退下后,女帝这才坐回御案前,批阅起奏折来。
……
怡亲王为小王女四处奔走,‘禁足’的小王女出入自由,女帝也不过问。
然后大王女突然生了急病,三王女四王女日日过府探望。
东越使臣团联姻被拒,又遇上南阳礼亲王被废,困于鸿胪寺之中,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南阳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