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侍卫立刻下场。
季妄言则转身走向厢房中的浴房里。
浴房很大,地上有一个可容纳数十人的浴池,池内早已煮好了药浴,一位太子培养的暗卫站在一旁,伺候季妄言用药浴。
季妄言不喜柔弱女子,嫌她们软弱无力,所以贴身伺候的活儿从不用宫婢。
暗卫正将一桶滚热的药汤倒入浴池中。
这是季妄言每日都用来健体的药,药效霸道滚热,泡体刺痛,常人片刻不能忍受。
他褪下所有衣裳,跳入池内,仰靠在池旁,闭眼问道:“孤离了后,西江候世子与烟府如何商议的?”
暗卫道:“回殿下的话,烟大人与西江候世子商议,准备婚事。”
季妄言闭眼、头靠在浴池边,因为头向后扬,所以喉结凸起格外明显,黑色的药浴泛出层层雾气,季妄言结实的麦色肌肤被泡的发红,有药汁从他挺拔宽厚的肩膀上滚下,悄然顺着他锁骨而下,落入药浴中。
听见暗卫的话,他“嗯”了一声。
这倒与他想的一般。
事已至此,只有结姻可解。
季妄言一念至此,只觉得一股怒意又顶上胸口。
他今夜费尽力气去讨好烟楣,哄着惯着,却连一个笑脸都没得来,烟楣那时跪在他膝前那副勉力求欢的模样,气得他直咬牙。
跟他在一起,便这般委屈了吗?
她要官,他给,她被算计,他来出头,他想不通,他到底哪里比不过周行止!
他有那么几个瞬间,是真的想把那周行止给切碎了剁了喂狗。
但他又不肯这般干——他这般干了,就好似承认了他自己不如周行止,承认了他没办法获得烟楣的喜欢,只能用这种方式解决掉他的对手,逼迫烟楣与他在一起。
他没那么玩不起,他要的女人,一定要心甘情愿跟他才行。
旁边的暗卫不知季妄言为何突然又怒起来了,只垂着头,继续禀报道:“启禀殿下,昨日将白月明的尸身送回到白府之后,今日三皇子府就有动静了。”
季妄言听到“白月明”的时候,压了压胸口处的情绪,问道:“三皇子府有何动静。”
白月明是当朝户部左侍郎之子,后来成了东宫属臣,由三皇子暗地里操控,把他送到了太子旁边当棋子。
白家是三皇子党,白月明更是三皇子安插到季妄言身边的小棋子,他们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但其实,白月明来到季妄言身边做伴读的第一天,季妄言便已经知道了。
所以,季妄言待白月明十分苛待。
他逼着白月明反,逼着白月明下毒,只要白月明先动了手,让他捏了罪证,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把人抓了,捏在手里,然后大摇大摆的送到大理寺去。
白月明当日给他的马下毒的时候,金吾卫的侍卫便在旁边瞧着,自然也瞧见了白月明与烟楣的争执。
想起烟楣,季妄言心口又堵了几分,他把这股邪火都算到了白家人头上,只问道:“白家人做什么了?”
“回殿下的话,白家人连夜去三皇子府上了,不知商议了何事。”暗卫道。
三皇子府上也有高手把守,纵然是季妄言的暗卫,也靠近不得。
季妄言垂眸,沉思了片刻。
白月明这件事,他应该直接将白月明交于三司会审,然后直接把白家拉下水的,但是那日烟楣眼眸含水的望着他,打乱了他的计划,季妄言被她一问,便来了一场烽火戏诸侯,什么计划什么白家都没管,烟楣想知道白月明为什么背叛他,想知道怎么罚白月明,他就对白月明下了私刑。
白家对他下毒,是白家理亏,他未将白月明交出去,自己先动了私刑,直接把人给弄死了,也是他理亏,两拨人都理亏,所以都默契的选择了没声张。
白月明的尸身送回白家后,白家大概会硬着头皮安上一个“暴毙”的病因,总之,两边人都会将这件事压死。
但是这个仇已经结下了,白家与三皇子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想起他那位三皇弟那张脸,季妄言反而更冷静了些。
他出身正统,按理来说,顺德帝应当更疼爱他,但是偏生顺德帝与皇后感情不睦,顺德帝连带着也厌恶他,他年岁越大,顺德帝反而越疼三皇子,他东宫属臣、他的私兵队伍,几乎都是皇后给他安置的,顺德帝从未对他用心过。
顺德帝更喜欢三皇子,那种明目张胆的偏爱,让整个朝堂的大臣们都隐隐不敢站队。
按理说,他为太子,这个岁数,也应当接管朝政了,但是圣上只把他丢到国子监去,让他跟一帮学子待着,不让他沾朝政,反而派三皇子出去历练,接朝中的活儿,比如赈灾,监督修桥之类的,且给三皇子掌的部还是户部。
户部,大奉的命脉所在。
季妄言几度思索间,道:“先盯着。”
暗卫道了一声“是”。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咕咕”的鸟叫声,暗卫走到浴房外面,接了一个信鸽,从信鸽腿上取下一封密信,走到季妄言身边,打开,向季妄言禀报。
“北漠少年将军秦七夜三个月前于北漠受重伤,今夜连夜入京,送入宫中,请国医圣手救治。”暗卫道。
季妄言捏着眉心想了想,记起来了。
北漠是秦家将的天下,秦家将这一代有个少年将军,叫秦七夜,十三上战场,立下赫赫战功,现年二十,与季妄言同岁。
秦家在朝中名声很盛,他们是真的百年将领,三代朝臣,一直驻守边疆,都是赤胆忠心之辈,以往秦家不在朝中,季妄言与秦七夜都没搭上过线,若是现下有机会,还是要将秦七夜这个人拉拢到他的阵营里的。
季妄言道了一声:“多注意些最近关于秦七夜的消息。”
暗卫道:“是。”
季妄言几个念头闪过,便将这些事都压下了,他明日晚间还要去国子监。
三日假期已到,他还要去复课,不能让顺德帝抓到他的把柄。
亲生父子如此互相防备,皇室薄情,大抵如此。
——
次日,午时。
烟楣自床榻间醒来。
她醒来时,身上未着寸缕,只有右脚踝上栓了一个精铁护腕。
像那个人一样,锋锐冰冷。
肩膀上都是被咬过的齿痕,身子里像是被灌了水一样,沉甸甸又湿润润,她这幅样子,不敢喊丫鬟进来伺候,便自己爬起来,草草用浴房中剩下的凉水洗漱,换上了一套衣裳,出了厢房的门。
彼时正是盛夏正午,天儿热的厉害,院内的小丫鬟躲在檐下偷懒,一听见“嘎吱”声,赶忙弹跳起来,道:“姑娘醒啦,可要用膳?”
小丫鬟一抬头,正瞧见烟楣的脸。
姑娘只穿了一身素气的书生袍,腰间用玄色皮革带勾着,足下穿了一双平平无奇的鞋履,三千墨发用一支玉簪挽起,在这炎炎夏日里,那张脸宛若清冽的玉一般剔透,一双杏眼含水,澄澈透亮,一眼望过来,叫人心都软三分。
小丫鬟暗暗感叹,姑娘当真是太好看了。
“弄些清淡的来。”烟楣没胃口,只在院中树下石桌旁坐下,问道:“今日府中可有什么事?父亲与母亲有唤我吗?”
“回姑娘的话,没什么事。”小丫鬟道:“老爷出去上朝,照例没回来,夫人一直在忙,未曾唤您,还停了半个月的问安,后院的姑娘们都不用去前院了。”
烟楣心道,瞧着这样子,烟夫人是已经将烟桃的事情都压下了了。
这事儿若是换了庶女的身上,估计直接弄死了事了,但是这事出在了烟桃身上,有烟夫人亲手为她担着,她死不了。
烟楣的念头急转而过,只道:“去为我收拾东西,晚些时候,我要去西江候府。”
今天是国子监三天假期的最后一天,她今晚要去国子监住。
她用过膳后,还去前厅以拜别为理由,请见烟夫人,想看看烟夫人的模样,进而揣测一下烟桃是什么情况。
但烟夫人也没见她,嬷嬷只说,烟夫人在忙。
烟楣在前厅候着的时候,能觉察出来,前院的氛围十分低沉,路过的丫鬟浇花时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
眼瞧着问不出来,连人都见不到,烟楣便离去了。
她离去后,独自一人登上了去西江候府的马车。
马车滚滚前行,车内孤寂,厚厚的波斯地毯跪着并不会痛,桌上的糕点只供她一个人吃,她没有碰,只是透过车窗往外看。
烟家的后巷街景渐渐远去,偶尔路过树木枝丫与人潮,逐渐驶向西江候府。
她上一次还是跟烟桃一起去的,这一次,就要自己去了。
烟楣坐在马车内,才觉出来几分后怕来。
差一点,上不来马车的就是她了。
——
烟楣走时,烟桃正不吃不喝、一脸麻木的倒在她的床榻上。
厢房内窗户半开,明媚的午后落于地面上,映出窗柩上的花影,丫鬟小心提着一碗避子药进门来,便瞧见她们姑娘躺在床榻间,满面绝望。
丫鬟迟疑着走过来,小声道:“姑娘,起来喝药了。”
烟桃的眼眸动了动,看向那药,脸色苍白,唇瓣没有一丝血色,她气若游丝的问:“是避子药,母亲给的吗?”
“回姑娘的话,是夫人给的药。”丫鬟道:“夫人说,烟府与西江候府的婚事已在谈了。”
烟桃脸色更白,复而又涌起一股戾气与怒火,将她的脸都憋胀的通红。
她喜爱如竹如松的公子,仰慕身负才华的书生,而不是西江候世子那蠢如猪狗的废物!
恨意如烈火烹油,熊熊燃烧着烟桃的理智,她开始后悔。
她自然知道自己为何落入这种境地,是因为她把主意打到了太子和长乐郡主的头上——烟楣是个蠢货废物,总会不适时的心软,被人陷害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但是那太子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家伙,被她算计了之后,干脆将计就计,把她和西江候世子扔到了一起,然后还亲自捉了他们二人,又将事情闹大,大到满京城的官宦人家都知道了。
太子也不惧怕她知道,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还弄得过太子吗?且此事还是她先挑起来的,她只能咬着牙受着!
她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境地,所以回了烟家之后,咬着牙说:“是有人陷害与西江候世子,女儿不知道被谁一起算计了。”
她只能以此推诿,来保住她自己。
她的境遇不能更坏了,她若是被西江候世子连累、被人陷害,烟父还会豁出几分脸皮,为她筹谋,让她嫁给西江候世子做正妻,但是若是她陷害太子的事情被烟父知晓,烟父会直接清理门户。
她的父亲疼爱她,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嫡女,是第一个长女,还看在她母族的面子上,而不是真的疼爱她。
所以她没退路了,她只能死咬着西江候世子了。
一步错,满盘皆落索。
可她不甘心啊。
她本能进官场一展宏图,本能与周行止共进退,携手入官场,可却因为种种原因,连一句“喜欢”都未曾与周行止言明过。
她恨。
眼泪落于脸颊,烟桃爬起来,将避子汤喝下后,问道:“烟楣呢?”
“回姑娘的话,三姑娘已告别夫人,去国子监读书了。”
烟桃眼中一阵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