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皇权的象征,重重宫殿无不是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美轮美奂,是天下人都心向往之的权力之巅,可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明白,那些巍峨宫阙、血色朱墙里的景色并不比外面美好多少,诡谲心计、兵不血刃才是常态。
多少在权谋之争中被吞噬的初心、真心,都埋葬在了这些红墙金瓦下,化作青史上的一声叹息。
她的思绪正漫游着,忽然,一道略带诧异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长公主殿下?”
黎观月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如点漆般黑的眼眸,来人暮春时分仍披着一件玄色暗银纹的大氅,却不减身形清瘦,他容颜苍白,透着几分病态孱弱,挑着一边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应娄,曾经在东宫时教习黎重岩的太子少傅,如今官至礼部尚书。
黎观月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慢慢隐去,眼前的人别看体弱,走两步咳三声的样子,实际上却命大的很,是她的心头大患。
“听闻公主前几日坠马受了惊,可无大碍了?”应娄先开口,笑眯眯的样子加上关心的口吻,听起来还蛮真诚。
可黎观月和他交手多年,那里会相信他真的在关心自己,唇边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道:“坠马是真,受惊就不一定了,毕竟本公主的身子还是要比应大人好那么一些。”
应娄脸色未变,慢慢道:“公主无事就好,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放心,毕竟您把持着大越的朝政,没了您,陛下、吾等大臣、还有大越的黎民百姓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的眼睛盯着黎观月,轻笑道:“您太重要了,吾等真不敢掉以轻心,是吧?”
“对了。”他突然看向黎观月身后来时路,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您刚见了陛下是吧,怎么没用午膳?不会是与陛下闹了小意见吧。”
黎观月看着他一人在那里自说自话,眼神冷冷的,她笑着,漫不经心道:“应大人,那道奏折是你送到御书房的吧?或者还有……我猜,引水一事也是你劝崧泽郡郡守在朝堂上禀报的吧。”
应娄挑眉,脸上的笑更大了,他的眼神里流露出赞赏,甚至点点头,道:“殿下真是聪明。”
见他承认,黎观月脸上的笑一寸一寸沉了下去,她盯着应娄,面无表情警告道:“应、大、人,我劝你不要妄图离间我与阿岩,阿岩尊重信任你,视你为良师益友,可我和他不一样。”
“如果你一意孤行、不知天高地厚,哪怕你是朝廷命官、民间威望多高,我也不介意先杀了你,再向天下谢罪。”
最后一句话黎观月说得缓慢,却掷地有声,应娄闻言一怔,止不住地咳了几声,他从咳嗽中平复下来,无奈地道:
“可是长公主殿下,若你与陛下真的互相信赖彼此、亲密无间,又怎么会被臣的话所离间呢?”
更何况,在他的小动作下,她和黎重岩确实已经不复以往。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表情,应娄弯了弯唇角,叹了口气,道:“怎么办呢,公主,陛下确实更相信我呢,你不被信任,臣也没办法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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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应娄
两人不欢而散,黎观月看着应娄一步三咳地远去,眼神阴冷极了。
她刚才威胁应娄会杀了他当然不是说着玩儿,毕竟前世他在知晓了那个秘密后,竟然想要将其宣扬出去,故而被黎观月发现他的狼子野心,一旦黎氏的秘密被天下人得知,不要说先帝、先皇后乃至大越高祖名声扫地,就连黎重岩的皇位还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当时那种情况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愿听劝,癫狂地要告知全天下,黎观月管不了那么多,于是提剑亲手了结了他!
可笑直到死前,应娄都以为自己贤名远传、又是黎重岩极为看中信任,连发三道免死金牌保护的人,黎观月必定不敢伤他,可他太过自傲、也低估了她的决心——
凡是动摇大越根本的人,她黎观月该杀必杀,绝不手软!
因为如此心性,再加之刚刚被迫接手朝政时,她还只是个刚及笄的少女,为了震慑有异心的人,对治国理政一知半解的黎观月用了许多偏激手段。
是以在一些有心人的故意传播下,黎观月的名声从庙堂到民间都极坏,被扣上了“权势滔天”的名头,更有甚者,还编了歌谣大街小巷传唱:
“玉杯饮尽千人血,银烛烧残百姓膏。
琼林宴上戏探花,百鸟林下杀忠臣。
因羡芙蓉面,唤来金钩作罗刹,多少山河梦,尽归红酥手。”
琼林宴上戏探花,讲的是她为宋栖解围的事,而“百鸟林下杀忠臣”中的忠臣,说的便是她杀了应娄一事。
前世她为了封口了结了应娄,而经过那场祸端以后,她与黎重岩的隔阂便如一条裂缝,明晃晃地横隔在两人之间。
“杀忠臣”……
黎观月嘲弄地摇头,忠臣何在?这个民间所谓“忠臣”,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已,仗着阿岩信任,又惯于掩饰,可宠妾灭妻、杖杀流民、卖官鬻爵等等,哪一件不是他干的好事?
她作为辅政公主,杀了他肃清朝堂,本就合情合理!唯一后悔的,是没能安抚好自己弟弟的心情。
当时黎重岩罕见地大发雷霆,第一次红着眼睛在宫殿内冲她发脾气,直到今日,黎观月还记得他的控诉:
“你不过是我的姐姐,我才是皇帝!那是我的臣子而不是你的啊!陛下万岁喊得震天,可连一个臣民都保不住,我还算什么陛下?!”
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懊悔没能考虑到黎重岩与那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下手匆忙急促了些。
但是,应娄知道了那个秘密,又勾结外邦、筹划谋反,这样大的罪,这样危急的情形,如不立时斩杀,等他寻了机会反将一军,后果简直难以想象,她不得不先斩后奏!
黎重岩大发雷霆,不仅当着她的面砸了寝殿内所有东西,更是对她这个亲姐姐避而不见,她也带着几分赌气,索性那几天也不再上朝,连政务一并送进宫里,撂挑子不干了。
后来过了几日,黎重岩冷静下来,许是明白过来,亲自到公主府中向她认错。
九五至尊屈尊降贵地前来认错,又是自己的亲弟弟,黎观月虽然气他不识忠奸,又对长姐无礼,但早已从内心原谅了他。
之后两人和好如初,这件事在黎观月看来,也就轻飘飘揭了过去,毕竟是骨肉至亲,又能生分到哪里去?
但是,重生一次回头再看,黎观月发现,当初是自己天真了。
也许,就是自那以后,黎重岩才开始由提防她,渐渐转而先下手为强了。
她的心突然触动了一下,望着御书房的方向,若有所思。
……
暮春的尾巴上,又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慢慢转暖了,日光也明亮起来。
长公主府,漪兰堂。
黎观月在榻上与自己对弈,侍女兰芝在一旁添炭、煮茶、焚香,其他人各自做事,屋内静悄悄的,一片和谐。
这样的状态黎观月已经保持了有几天了,自从前几日她与黎重岩在宫中不欢而散后,她顺势便推了所有政务,安安心心在长公主府内休憩。
那日她在京畿偏远处找的那个小孩样貌、实则一大把年纪的人果然前来找她了,黎观月不管他是如何知道她的身份的,笑意盈盈地派人迎进了府内。
那怪人是个奇医,平时只爱扮作小孩玩闹,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若不是黎观月有前世的记忆,恐怕也找不来他。
而她曾经威胁奇医的话也不是随口而说,实际上,这个奇医为了维持自己小孩的模样,需要定期服用一种特殊的草药,而偏偏这种草药极为稀少,又离土稍久便药力全无,多长在京畿附近,怪医才久住此地。
而治疗前世大疫时,这种草药竟然是主要药材之一,当初也是由于朝廷派人将京畿附近所有草药全都运到江南,使得怪医没办法保持小孩模样,他才出来与一个地痞混混打赌:他能制出抑制疫病的药,而地痞要给他找到这种草药,才歪打正着让黎观月发现这么个怪人。
今生甫一重生,黎观月理清了所有思绪后,决定提前将这人找来,看看能不能在疫病前世发生的日子之前,提前遏制住它。
于是,她在那十天里派人出去,将京畿附近所有那种草药洗劫一空,又高价收走了所有药铺里的草药,等到怪医要服用那草药时,发现什么都没有了时,再不甘心,他也得老老实实地来找她。
“你是如何知道这草药疗效的?老夫敢说,全天下会像老夫这样用的人不超过五个,绝非你一个养在京畿的公主能知道的。”
“小孩”疑惑地问到,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黎观月就能这么确定地知道他就要用这个草药、就要这时候用草药呢?
他可是从未让别人知道过!
面对他的疑问,黎观月只是笑笑,并不打算告诉他:其实是前世时,他自己和那个地痞打赌时说出来的。
她只是对他道:“今日只是为求大师出手相助才不得不为之,我收来的所有草药即刻便能拿给大师使用,可如果大师不帮我这个忙,那来日这草药能不能有就不一定了。”
怪医“嘿嘿嘿嘿”笑道:“小公主,你别吓唬我,我不吃那一套!京畿没有,我便往北走、往南走,总有找到草药的一块地方,可你威胁我,老夫就看不惯啦!”
黎观月笑笑,随意道:“确实,我只能确保这京畿周边的草药在我手里,可天下之大,大师自然有的是去处……可若我说,大师不帮这个忙,届时天下的草药都要用来弥补今日大师拒绝了的东西呢?”
她慢慢一字一顿道:“你敢不敢再赌一次?”
怪医看着她,眼睛眯了眯,久久未曾回话。
“好吧,你这么说了,老夫反倒好奇了,是什么忙非要你找我来帮,不过……我得先回师门准备些东西来才行,你……等不等的了?”
“大师痛快。”黎观月轻松地笑了,她站起身悠悠道:“天下名医再厉害,也不及大师奇思妙想多,观月在长公主府,随时扫榻恭候大师前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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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初遇
优哉游哉的日子过了半月有余,黎观月还能在公主府内坐的住,可有的人却等不了了。
这天一大早,黎观月还在用早膳,便见兰芝匆匆前来,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又是赵禄。
“赵公公,你怎么又来了?宫中差事不忙吗,成天往我这里跑。”
黎观月休憩了几日,成天不是喝茶,就是与自己对弈,很是享受了一次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日子,此时心情正大好,见到宫里来人,也不恼,笑眯眯地主动开口。
“殿下,您别打趣老奴了。”赵禄满脸是汗,也不知是急匆匆赶来,亦或者是见了她紧张,弯着腰,唉声叹气道:
“殿下,您到底何日去上朝啊?您不在,陛下他是三天两头地让老奴来请您,可您府门外头那两个犟“柱子”,是怎么都不让老奴进来呀!”
赵禄的脸都扭成一团了,他低眉臊眼道:“幸亏今日兰芝姑娘带老奴进来了,否则,今日回去还得被陛下骂一顿……哎呦我这老腰,昨儿个叫陛下拿砚台砸的,现在还疼呢!”
黎观月见他在那里一会儿揉腰,一会儿点头哈腰,看得只想笑,此人怎么前世没注意到这么有意思?
她本来就不打算一直窝在长公主府,正好休息够了,明日进宫是个合适的时机,一拍既定,当即就吩咐兰芝收拾准备,把赵禄又是一阵高兴。
毕竟他也不想去触黎重岩的霉头了,那日长公主没用午膳就离宫了,陛下也没吃几口就叫人撤了,后来更是一个人在御书房郁闷了许久,每上朝一次,看见黎观月的位置空着,他的脸色就差一分,他们这些身边跟着服侍的奴才就倒霉。
偏偏他也不去宣黎观月上朝,好像个孩子在与自家阿姐赌气——可黎重岩毕竟是个皇帝!
陛下自己不开口,但他手下的奴才们不能就这么看着,于是,赵禄作为少有的没被黎观月责骂过的近侍,就被推过来日日请她上朝去。
这下可好了,明日就能在朝堂上又见“唇枪舌战、不留情面”的长公主了,赵禄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还会有希望黎观月上朝骂人的那一天——她来了,陛下面色大概就能好些了吧。
赵禄高高兴兴地走了,黎观月复而坐在檐下躺椅上看起了话本子,上面恰好讲到了前朝皇帝与后妃如何闹了嫌隙、后妃不顾礼法,仗着皇帝宠爱搬离了皇宫,皇帝是如何日日后悔,与身边人筹谋怎样让后妃回来。
看着看着,她突然笑了,兰芝在一旁看得好奇,问道:“殿下,这话本子真有那么好看?奴婢看您抱着都好几日了。”
黎观月摸着话本子的边边角角,笑意转淡,答非所问道:“故事来自于民间传说,可看来确有一股熟悉感。”
她知道赵禄前几日天天在长公主府外,只是被侍卫们拦住了而已,黎重岩一次都不来,也未曾宣过什么旨意,可讨好、服软的姿态却摆足了,否则,他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之一,怎么会被她公主府的两个小侍卫拦住?
她还不想与黎重岩闹僵,只是先晾着他一会儿,虽然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可来日方长呢。
不过,既然明日就要上朝,她还是得提前准备一下才好,可前世记忆太多,她又连接休息了数天,竟然记不起来自己要办什么事了。
仔细思索后还是无果,黎观月只好唤来兰芝,问道:“我坠马之前,曾几个日夜未曾合眼,是在准备什么来着?”
兰芝的表情变得有些促狭,她朝着黎观月眨眼,神神秘秘地道:“殿下要办的事情,就写成卷轴放在书房里啊,您自己去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黎观月一脸莫名其妙,不明白兰芝在干什么,但闲着也是闲着,她还是决定去书房看看——算上前世竟然隔了快七、八年了,她还真有点记不清,前世这个时候她在忙什么了……
她的身后,兰芝悄悄捂着嘴笑了,殿下啊殿下,忘性真大,那天拿着卷轴从宫中回来就破口大骂的场景竟然都忘了——朝中有官员上奏,要为陛下选妃、顺便为她这个长公主选男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