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延手还在腰间放着,冷不丁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还没反应过来,顶着一个映着巴掌印的脸,愣愣地瞪大眼睛看向黎观月,肉眼可见的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是看你着凉,想让你暖和一点……”他颤巍巍地道,捂着自己的半边脸,迟缓地说出自己的话。
黎观月如临大敌,语气生硬:“那你解什么衣服?本公主不需要你的衣服,登徒子!”
初夏时节,两人都是单衣,季延脱了衣服就赤|裸着上半身,她还是个清白的姑娘,又最恪守礼节,皇室中人面前,他人甚至连挽袖都是失礼,季延直接要脱衣服,这还了得?!
她不想脏了眼睛!
季延听了她的话,涨红了脸,张了张口,迎着她警觉责怪的眼神,急道:“不是解衣服!你别往后退了,都要掉下去了!”
他手忙脚乱地在上身乱摸,还从衣领处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胸口,一阵动作后,在黎观月惊异的眼神里,抓着一双长耳朵,将一只大肥兔子从衣领里拎了出来!
“你看!我是想把它抓出来,给你抱着取暖,我……我才不是登徒子!”
季延抓着兔子的耳朵,一把将它拎到了黎观月面前——眼前的肥兔子睁着无辜的豆眼,与黎观月面面相觑。
黎观月瞠目结舌,看着兔子,又看看一脸气急的季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这只野兔不就是刚才她纵身一跃即将够到树枝时,半路冲出来撞了她的那只吗?千钧一发之际季延不仅救了她,还顺手也把那只野兔也拎起来……塞进了哪里来着?
不由自主的,黎观月的目光怀疑地围着季延上半身打转:这衣服看着也正常啊,是怎么把这么肥的兔子给塞进去还看不出异样的?
气氛尴尬而沉默,季延满脸悲愤地递了递兔子。
讷讷地伸出手接过兔子揣在怀中,暖意一下子传来,黎观月看了看还捂着衣领的季延,抿抿唇,脚步向他那边移动了两下——就在这时!
一块树干被水流席卷着,猛地撞上了他们所在的树木,这树晃了两下,终于支撑不住,歪歪斜斜地向一侧倒去!
季延反应迅速,立刻转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脚尖发力,两人一起踩着那树木向水流一侧的空地上掠去,顺势一滚——
就在两人落地的一瞬间,“嗤拉——”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季延一僵,黎观月也呆了一下,抱着那兔子,她看向自己的手:
刚才情急,她一把抓住了季延敞开的领口,落地时身子前栽,手中力气没控制住,一把将他的衣领从中撕开了!
“公主好手劲儿……”
呆滞半瞬,季延漏着半个肩头,声音干涩,挤出了几个字。
……
山洞里,火焰跳跃着,暖意融融,两人围坐在火堆前,黎观月身下铺着季延那件撕坏的衣服,而他则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大片芭蕉叶,不伦不类的披在上半身,遮住了身子。
山洞内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火焰噼里啪啦地响着。
“你没事儿吧……”黎观月犹豫半天,小心翼翼地问,她怀中的兔子也从臂弯中探出半个头来,默默地看着季延,两双期望的眼睛同时看向他。
“……没事。”
季延蹲在地上,手中动作不停拨弄着火堆,明明是平静的语气,生生让黎观月听出一些哀怨和委屈来。
咳……
她更加尴尬了,沉默着,愧疚之心又慢慢浮上来,挪了挪,略微靠近他,忐忑地开口道:“可是……都肿了,不……疼吗?”
火光的映照下,季延面无表情的脸有些怪异——他的左脸上微微的肿起,一个红红的掌印还印在上面,迟迟没有消下去。
动作一顿,季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长睫,低低道:“不疼。”
他的长睫浓密而长,一颤一颤的,好像扫在黎观月心上,她莫名觉得心口有点痒,想起了曾经因好奇而扫过几眼的市井画本……
把自己脑海里那些荒诞的想法驱散掉,黎观月搓搓手,露出一个干干的笑,带着一点讨好道:“这怎么能不疼呢……虽然我的力气也不大,可你看你这脸上……”
“我皮糙肉厚,刚才又先鲁莽了……就算是疼,公主打我也是应该的。”
他这句话一出口,黎观月心里的愧疚之情立刻翻了个倍,犹如滔滔江水,简直要把她淹没了——自己真是不该下手那么重啊!就算季延刚才的动作让人误会,她堂堂一个公主,让人家把话说完再打也不迟啊……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两人都有错,都有错……”她摇头又摆手,又对着季延做出承诺:“季公子,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刚才又发生了误会……咳,你有什么需要、心愿尽可以说出来,待到回去,我可以做到的,必然不会推辞。”
她诚恳地道,季延却无动于衷,默默地在心中想:又在说大话骗他了!
他的殿下还真是没有变。
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时误会了他,也是这样不由分说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光!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以为她温柔可爱,心下羞怯的他还没说和她上几句话,就被这一记耳光扇得清醒过来,哇哇大哭。
可是他好哄,被知道是误会了的黎观月低着头哄了两句,就乐得找不着北,把这茬事儿忘了,殷殷勤勤地跟在人家身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把黎观月身边最忠心的侍婢都给比下去了。
两人分别时,这人也是好话一大堆,说什么“将来会来找他”、“什么心愿都可以实现”、“等她回来”,把还单纯懵懂的他骗得团团转,傻不愣登地在原地等着,日日到城墙上眺望远处,等大越的马车前来。
可是直到黄沙漫城、狼群奔袭、满眼是断臂残肢、血流成河,他也没等到她回来。
漂亮女人的话不能信、不能信、不能信,尤其是黎观月!
默默在心底将这句话咀嚼几遍,季延抬起头,眼神已经变得坚毅:“我想要的东西……殿下只要能给,就会给吗?”
“不危及大越江山、不触及我底线的,本公主有求必应。”
抬起眼,他眸子深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殿下,您说您金口玉言,不会反悔,我就再信您一次!”
作者有话说:
小狗被扇大耳光,委屈.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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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你想要什么?”
季延低下头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却又不说话了。
黎观月等了好一会儿,山洞内静悄悄的,季延脸上的神色不明,她只听见他低声嘀咕了两句含糊不清的话,以为季延是不好意思说,便开口道:
“本公主金口玉言,此生所做承诺,皆不曾食言。”她犹豫了一下,将刚才那只用来防身的簪子递给季延,认真道:“此为信物。”
火焰映照下,簪尾光华流转,季延接过它,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黎观月,攥紧了它,想了想,道:“我现在还想不到有什么所求的……”
“那便先记着,日后再说。”黎观月摆了摆手,爽快地答应,季延把簪子小心翼翼装好,心里正隐秘地开心着,就见黎观月起身,迎着他疑惑的眼神走到了他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克制而疏离:
“既然报酬谈好了,那现在就该谈谈别的了吧——季少将军。”
嗤啦——
其上还燃着火焰的树枝被她干脆利落的一把抽出,直逼季延面门,速度之快带起了许多飘落的火星,洒落在两人之间。
“乌秦掌兵马元帅大印的季将军之子,为旧日婚约亲自前来我大越京畿,这份诚心属实令人感动,只是,疫病凶险、路途迢远,为何季少将军会出现在我朝江南地界,又恰好这么巧在山林中呢……”
季延微微抬头,借着火光认真地看着黎观月,她脸上似笑非笑,眼神中却暗藏着一丝凛冽的杀机,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说错了话,眼前的心上人,大概是真敢将这带火的树枝插|进他的喉咙。
两人之间一片沉默,气氛停滞,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季延轻轻笑了声,火焰的炽热没有逼退他,反而还凑近了——他的面容简直挨着那火,火光映照出更显深邃的五官,迎上黎观月的眼神,他缓缓道:
“殿下,您敢用它对着我的喉咙……”他挑挑眉,看了一眼树枝,“就不担心我这‘少将军’身手了得,夺过来……反客为主吗?”
黎观月笑了:“季少将军有本事,本公主也未见得有多差。况且,你以为我是怎么敢在不带一个侍卫的情况下就独自进山的?”
两人对视着,互相良久都没有动作,黎观月默默捏紧了掌心,手慢慢向后伸去……
就在这时,一阵衣物窸窣声在安静的山洞内响起,两人都是一顿,不约而同转头望去——季延那件破烂的衣服中微微动着,一鼓一鼓,诡异极了。
突然,一只毛绒绒的兔头从衣服里钻了出来,瞪着黑黢黢的眼睛回望着两人——黎观月最先反应过来,猛地回神,趁此机会一步上前逼近季延,冷声道:“说话!”
热浪扑面而来,季延迅速往后一仰,脸侧仍有几缕发丝被灼烧到,黎观月是认真的,他也不敢再多嘴,连忙无奈道:“殿下,殿下!你听我说——”
他抿唇,本不想现在就暴露,但是……
他顶着黎观月防备的眼神,手在腰间摸索着,动作间将那片芭蕉叶晃得散开来,还不等黎观月看清楚,他就从身后扯出一个东西来——
黎观月眼神随意一瞥,随即猛地顿住,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那是一枚形状怪异的令牌,巴掌大小,白玉的质感,边缘在略显昏暗的山洞里好像泛着流转的光泽
她不会陌生,准确地来说,天下没有人不认得这枚令牌。
“奉师父之命,前来呈上玉鹤牌,并回公主话,当初与黎氏所做的约定,到了恰逢其时的时候了。”
黎观月接过这枚令牌,面色复杂的翻来覆去看着它。
玉鹤牌,是传闻中有卧龙之智、鬼谷之能的玉鹤老人随身之物,伪造不得,毁坏不了。
玉鹤老人居于深山,不问世事,却美名远扬天下。世人皆传九州之内,谁能得到玉鹤老人辅佐,便能一统天下。
天下三分,匈蓝部落靠驯鹰之术盘踞西北,乌秦以武平江山,战马铁蹄踏碎来犯之敌,以北地群山守疆。
而大越跨越两江一河,降雨广阔,南北物产丰富,人才辈出,本该是三朝之首,却因前朝皇帝昏庸残暴、滥杀无辜,导致黎观月祖父起兵南渡,两方缠斗十数年,大越在连年战争中元气大伤,国力不复,不得已暂避锋芒。
是以这些年来,天下分三朝,三朝各心怀鬼胎,都暗藏一统天下的想法,却又都不敢露声色。
所以若能得到避世高人的相助,不说有多少胜算,至少在天下人眼中占了几分先机……但仅仅如此,黎观月还不会这么震惊。
最重要的是,先帝临终前曾告知她,玉鹤老人与黎氏开国皇帝、她的祖父有旧交,他们曾有约定,在大越形势危急时,会在合适的时机出山相助,就以玉鹤牌为信物。
先帝猝然崩逝、宗室人丁稀少,黎重岩初登大宝时,年龄尚小,根基不稳,一干奸臣蠢蠢欲动,大有取而代之的野心。情急之下黎观月想起这个约定,便向玉鹤老人送信求助,等了许久,却只等来寥寥数字——此时相逢非其时。
如果险些朝代更迭都不算形势危急,那此时天下太平,又有什么理由值得玉鹤老人现身?
面对她的疑问,季延闻言却也是面露难色地摇头,缓缓答:“师父派我来时交代了这句话,他还让我告知殿下……人间善恶终有报,天道黑白好轮回。”
眼神一凝,黎观月抚摸玉牌的动作停住了,喃喃道:“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这话乍一听倒像是怨怪她似的,可是,前世她扶持幼帝、提拔贤臣、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呕心沥血,最后还是落得个众叛亲离、惨死雨夜的下场,说什么善与恶终有报,她已经不信了,否则,害了她的人一个稳坐明堂、一个位极人臣、一个于万民间享有医仙美名,一个周旋于旧党新党间游刃有余,为什么没有受到惩罚?
“玉鹤老人若是想训诫本公主,这话未免也太没意思……”
她将手中玉牌扔回季延怀中,随意一笑,唇角弯弯,眼神却平静,季延却莫名觉得其中含着一股哀伤。
他收好玉牌,认真道:“师父所说向来含有深意,兴许并不是殿下所想那样,实不相瞒,此次我前来大越,除了……婚约之外,也是为完成师父嘱托,防范大越可能出现的危机。”
他说得诚恳,黎观月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扔掉了自己手中还燃着火焰的树枝,平静道:“你能拿出玉牌,不过也是证明了你对大越没有其它心思……”
她突然话锋一转,直接道:“但我并不能对你完全放心……”,她似笑非笑看向季延:“毕竟人心两异,对吧?”
昏暗夜色中,传来点点移动的微光,逐渐连成一长串,人声的呼喊渐渐清晰起来:“殿下——殿下——!”
高郡守还不算太愚钝,也不枉她专门留下记号引人前来找她了。
……
京畿城外,一道身影由远而近,渐渐清晰——南瑜连整理发髻、衣着都来不及,匆匆入城,直奔应府而去。
应娄收到下人来报时只觉得惊异,他咳了几声,再三确定:“你说那人来自神医谷?”
下人犹豫着点头,眼神不敢乱看——当朝天子就在他家大人的书房里品茶!
迎着黎重岩疑惑的眼神,应娄无奈地道:“陛下,实在不是臣不愿与您一起前去,只是这毕竟与礼不合,如若让长公主殿下回京后知晓了,恐怕非得革微臣的职才是,况且,臣这儿也是有故人来访,不得不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