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屋内仍点着一盏烛火,烛火掩映下,黎观月的面容朦胧不清,南瑜坐在她对面,忐忑道:“殿下,我白日里查看的清清楚楚,那男人绝不像被魇住了的样子,只是奇怪,他好的那样快,又确实是没什么病……”
她疑惑不解,而大半夜被南瑜惊醒的黎观月只是低垂着眼眸默默喝着茶,一言不发。
她心中有了七八分确定,男人的病与前世疫病一定有些关系,只是为何只有部分症状?仔细回想着前世疫病的种种线索,黎观月陷入了思索,突然,一声略带不满的声音响起:
“长公主殿下,您为何从刚才便发着呆?民女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不能因为那人只是个普通农户,您便这样轻视……”
黎观月回神,听见南瑜这样说,先是愕然,露出古怪的神情:“本公主何时说过因那人的身份便要轻视他了?你能看到的东西难道本公主就意识不到重要性?”
她觉得好笑,又莫名感到一丝熟悉,是了,这才有她记忆里南瑜的样子:一张口看似是在规劝别人,满口道德仁义,实则直接就给别人扣上了些莫须有的罪名,还容不得他人辩解。
这些日子看她一副天真、纯然的模样,显些让黎观月都要以为自己前世记错了。
她的语气诧异而嘲讽,听得南瑜觉得心里一阵不舒服,在神医谷久不出世的她突然起了些不服气,犟着道:“民女是医者,看得比较清楚一点,您虽然为长公主,但民间的事未必就……”
“所以呢?你要教导本宫什么?体恤万民?还是礼贤下士?”
南瑜话还没说完,就被黎观月打断,她的语气平静中含着一丝讥讽,唇边甚至勾起了一丝微笑,扫视了南瑜一眼,只一眼,就让她心里突然升腾起害怕来。
那种蔑视和傲然、嫌弃,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南瑜抿抿唇,“噗通——”跪在了地上,委委屈屈道:“殿下恕罪,是民女逾矩,不该多言……”
低着头嗫嚅着将话说到一半,突然,一股大力传来,紧接着就是肩头一阵剧痛,南瑜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了下去,慌乱地用手扶了一下地,狼狈地跌在了一边!
她蒙在了原地,只有肩头那股闷痛还在提醒她,刚才不是错觉——黎观月竟然踹了她一脚,把她踹翻了!
“说错了,本公主听着烦。”黎观月站起身来,慢慢走到还狼狈坐在地上的南瑜的身边,居高临下道,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如果可以,刚才那一脚直接踹死眼前这人就更好了!
“你!你怎么能……”南瑜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仰着头望着黎观月,羞愤、屈辱、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泪花一下子就溢满了眼眶。
黎观月看着南瑜眼里的屈辱,突然淡淡笑了,那笑容转瞬即逝,她弯下腰来,捏着她的下巴,轻蔑地道:“你也知道称本公主一句殿下啊……你说,你学的那些京畿礼节中,是怎么为对皇族宗室不敬而定罪的?”
南瑜被她捏着下巴,瑟瑟发抖,想到大不敬的下场,面色瞬间惨白起来,她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是神医谷,黎观月也不是从前那些被她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人。
黎观月看着南瑜的脸,前世寒涧里此人划烂了自己的脸后栽赃给她,惹得天下人不忿,黎重岩为平息风波从她这里要回了母后的遗物给了南瑜。
那是一株极为珍稀的药材,用了它,南瑜的脸不几日便完全好了,摆了黎观月一道,拿了先皇后遗物,又几乎毫发无伤,这天大的胜局里,南瑜那张得意的嘴脸至今黎观月都忘不了。
她的眼神慢慢变冷,伸手抽了自己发间的一只珠钗,轻轻地抵上了南瑜的脸侧,看着对方骤然恐惧的神情,黎观月弯了弯唇,随意道:
“害怕了?怕我划破你这张脸蛋?”
南瑜啜泣着开口,声线发抖:“殿下,民女知错了,求殿下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
那只珠钗慢慢从她脸侧划过,酥|痒的感觉一路落到了她的颈侧,南瑜清晰地看到,黎观月看着她的眼神里涌现出了真实的杀意,仿佛珠钗戳着的不是她南瑜的喉咙,而是什么杀父仇人!
她慌乱极了,拼命不管不顾地想往后退去,却被黎观月一把拽住了头发按向了前面!
“不要!!”
南瑜惊叫出声,刚才黎观月那狠狠的一下,让她的眼睛与那根尖利的珠钗堪堪挨在一起!
她吓得痛哭流涕,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随口抱怨了几句,又像从前对待别人那样暗戳戳内涵一下黎观月,为何就要对她下如此狠毒的手?!
她看着黎观月阴冷的眼神,脑海中飞快思索着对策,突然,南瑜高喊:“殿下!殿下!就算民女冒犯您,可看在民女师伯的面子上,看在神医谷的面子上,求您饶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已经刺破了她颈侧皮肤的珠钗一顿,南瑜大喜,她整个人都被黎观月拽着头发、瘫软在地,动也不敢动,死亡的感觉萦绕着,她不敢做出过多举动,只敢哀哀地认罪。
黎观月深吸一口气,看着她,手中慢慢泄了力。
今生的南瑜此时还不为惧,连个气候都没成,她捻捻手指便能让人死的悄无声息,可偏偏现在最关键的是江南疫病。怪医作为南瑜的师伯,又是亲自带了南瑜来历练,若是她就这么把人杀了,也不好与怪医交代,还担心怪医会一走了之……
厌恶地看了看瘫软的南瑜,移开了珠钗,黎观月甩开了那张令人生厌的脸,站起身来。
南瑜松了一口气,用手支撑着身子向后退去,忙要离开这里,她怕得甚至都站不起身来。突然,一只脚死死地踩住了她的小腿——
茫然地抬头望去,黎观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烛火明明灭灭下,脸上的表情模糊而冰冷。
“南瑜姑娘,做错了事情怎么能不付出任何代价呢?”前世南瑜牢房里对她说过的话,现在她全部还给南瑜。
既然这人前世宁可自己划烂脸也要栽赃嫁祸她,那这一世,不如就让她提前帮她一把,正好也将前世罪名坐实……只是,这一世没了那株药材,南瑜的脸还能恢复如出吗?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手中的珠钗在窗外月光的照耀下,闪动着森森寒意,南瑜瑟缩着往后退去,却退无可退,眼前这张面若桃李般娇艳的脸上勾起的丝丝笑意、漫不经心地脚步在她看来,比罗刹厉鬼都可怕。
“你……你要做什么?!不要,不要……”
“啊啊啊啊啊!!!!!”
客栈外警惕值守的侍卫一震,警惕地看向黎观月所在的屋子,侧着耳仔细听了一下,互相对视着,轻轻摇了摇头,一闪身躲到了暗处,闭上了眸继续假寐。
仿若无事发生。
……
丢掉沾满血迹的钗子,黎观月随手将满手的血擦在了南瑜还完好无损的脸蛋上,看着眼前已经哭成泪人、痛到几近昏厥的人,她轻蔑地踢了踢南瑜,道:“起来吧,不是什么致命伤。”
“既然知道是说错了话,那便是嘴上有罪了,本公主只罚你的这张嘴,留你一命。”
南瑜捂着下半张脸,唇上传来的疼痛简直要让她疯癫,鲜血从指缝间溢了出来,她连想都不敢想自己的伤口到底有多么深。
黎观月、黎观月怎么能?怎么能?!面前的人在她的脸上用珠钗交叉着划出两道深利的伤口——从唇角到下颌,几乎覆盖她的全部嘴唇!
黎观月看着她瘫在地上疼得发抖,满意地笑了,南瑜看到她脸上的笑,愈发痛苦,却只敢“呜呜”的闷哼,看了一会儿,黎观月却突然对着她道:
“南瑜,你知道如果掉下悬崖,又恰逢寒冬是怎样的感受吗?”
“冰天雪地里,你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伤口是怎样慢慢结了冰、断掉的骨头是如何刺穿新鲜的血肉,那些血被冻住的伤口堵着,流不出来,慢慢在体内变作污血、变作腐烂的肉……你要慢慢爬出去,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呼吸之间,那些伤口就会崩裂,然后再被冻上、再崩裂,双腿的关节要在冰面上一直磨过去,不几里,骨头就会被磨平……”
黎观月慢悠悠地说着这些时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可南瑜却听得遍体生寒,她不知道为什么黎观月会突然提到这个,她只知道自己的脸烂掉了,痛的她快要死了,也让她更加确信,刚才要不是她急中生智搬出了师伯,黎观月的手劲是真的要杀了她——
就因为一句话!一句话而已!
看着南瑜满脸是血与泪,眼神深处是微不可见的怨恨,黎观月心中突然舒畅起来了——就是这样,来怨恨我、来对我使出那不入流的手段吧,只有这样,我才能放下心里所有的芥蒂,痛快的、毫不犹豫的、赶尽杀绝的报了前世的仇。
否则这样的怨恨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一世未免太憋屈。
她长舒一口气,看着南瑜不敢置信的表情,笑着道:“划了你的这两下太利索,比起坠入寒涧腿骨俱碎,其实并不太痛。”
“所以……谢恩吧,向本公主,谢恩吧。”
作者有话说:
两更加在一起发了,字数终于不是两千出头了,啊!
ps:其实我真的很爱那种狠狠打了你、羞辱你、贬低你、践踏你的尊严甚至生命,然后笑眯眯地说“感谢我吧”,偏偏她身份高贵or精神高贵,让人奈何不得,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憋出一个笑脸说“您打的对,谢谢您”的桥段,估计接下来会频繁使用。
写宋栖重生重生还没有写到!!!真的被我自己气死,明天不更,要理一下大纲加快节奏了,要不然感觉只有公主一个人有记忆,虐人就像隔靴挠痒,写得不爽。
前世公主死了以后又发生了什么肯定会写的,穿插着写。
第25章 宋栖的梦
待南瑜满脸屈辱、哀哀戚戚地跪伏谢恩,继而逃也似得离开了这里,屋内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月光悠悠的照进来,平添几分冷意。
门被轻轻叩响,“笃笃——”两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打开门,来人正是黎观月带到江南来的侍卫,白日里的那名农人显然不是被“魇”住,老板娘所说这几日多个这样症状的人也非同寻常,黎观月早在那时,便悄悄指派侍卫去跟着那农人调查。
“殿下,属下跟着那人回了他家,一路上并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只打探到那人同村中也有两人曾经无故发病过。”
侍卫谨慎地道,黎观月闻言愈发觉得事有蹊跷,沉思了一会儿,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从桌前抽出几张纸提笔写了几句后,她将纸交给侍卫,叮嘱道:
“接下来你们待在此地,按上面的指令行事……”
侍卫带着纸走后,黎观月吹灭烛火,心事重重,今夜给了南瑜一个教训勉强让她心里痛快了些,自重生以来的郁气也好似散去了些,只是想到其他人……
……
京畿,宋府。
宋栖正睡着,陷入沉沉的梦境中,他好像是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园子中走着,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明月高悬在天幕,撒下淡淡银辉,照拂在身侧的一花一草中,转过长廊,眼前是一扇紧闭着的门。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来,宋栖谨慎地停住了脚步,他隐约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想醒来却始终沉睡着,梦里,他站在那扇门前,莫名移不开脚步,心里似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推开它,往前走。
伸出手,刚碰上那扇门,他还没来得及用力,却只见它自己轻轻开了——
站在原地,宋栖似有所感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模糊的身影,环佩叮当、华衣锦服,是个窈窕的女子,远远地倚在榻边,随着声音转过头来看他。
下一刻,一种莫大的哀恸和心碎袭来,痛苦得他立时站都站不直,扶着门框,他艰难地半倚着,仍要费力地抬头去看那扇门后的人——含着淡淡笑意的熟悉的声音响起:
“宋丞吗?怎么现在才来?”
宋丞……是在叫他吗?宋栖捂着心口,那里传来阵阵刺痛的哀伤,他茫然地看着那道身影,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用颤抖的声线轻轻道:“是……是我,殿下。”
话音刚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眼泪已经掉落了下来。
那人站起身向他走来,语气随意:“这几日辛苦你了,要处理的政事那么多,一定很疲累了吧。”
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步好像踏在宋栖心尖,酸涩、悲伤的情绪弥漫开,莫名的,他竟然有种庆幸的感觉——能再见到她,真的是太好了……
他扶着门槛,几近感激涕零地伏在地上,颤抖着道:“不……不辛苦,为殿下做事,栖、栖万死不辞,荣幸之至……!”
看着那道朦胧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宋栖激动得战栗,他拼命睁大眼睛,想要借着淡淡的月光看清眼前人的样貌——他只差一点就可以看清楚了……
突然,利器刺入血肉的闷声响起,一道寒意从他的腹部悚然传至五腹六脏,一直冷至他的心里!
迟钝地低下头,宋栖缓慢地摸了摸自己的腰侧,粘稠温热的血沾了他满手,匕首的尽头,是一双女子的手,此时,那道声音再次响起,熟悉的音色,却是他陌生的诡谲阴冷:
“为我做事,万死不辞,荣幸之至?那……”
“你为何要背叛我?为何要杀我!!!”
声声嘶吼,含着无尽的怨恨,直入人心。
“不!我没有!!”
猛地睁眼,宋栖骤然从床上坐起,目眦欲裂,眼中满是惶恐与痛悔,他大口喘着气,愣愣地坐着不动,还没有完全从刚才那个怪异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良久,凉风越过窗子徐徐吹来,宋栖迟钝地抬手,上面没有血迹,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个梦而已——可是,真的只是梦吗?他为何会梦到这样奇怪的事情……还有,梦里的那道身影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就那样的悲痛和……后悔?
宋栖慢慢走到窗前,抬头看向高悬的明月,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迷惘,他记得,梦境里的自己好像唤了那人一声“殿下”?
大越境内,除了黎观月,谁还能担的起一声“殿下”?
他的手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栏杆,想起白日里应娄叫他过去,说是收到秘密的消息,黎观月现在江南办事,要他也前往江南……他已经答应了下来,明日就将出发。
那日在应娄府邸,他答应了为应娄做事,等一放榜,得知自己高中探花时,宋栖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有应娄当众宣布要收自己为学生时,他惊讶于应娄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时,莫名心中竟然有一丝好奇——
那位高高在上羞辱了他的长公主如果知道了自己投入应娄门下,该是怎样的神情呢?
这种好奇只是稍纵即逝,宋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与宋家割席、要笼络群臣、要开始谋划自己的前程——那种微妙的情绪就这样被他遗忘了。
而今夜做的这个梦,却又勾起了他自投入应娄手下后心底那股隐隐的不安。梦里的哀恸、后悔和悲伤是那样真实,就好像……他曾真的那样痛悔过做错了的事。
……
而黎观月这边自然不知远在京畿的宋栖经历了怎样惴惴的一晚,她一早醒来,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要继续出发,在出了屋门要下楼时,正好迎面碰上南瑜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