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上一次。
她真的像嫌弃一条狗一样,拨开他。
“表姑娘。”他低下头,得寸进尺地去嗅她身上的气味,有一丝风吹过来的灰尘味,一丝融化的冰水味,更多的是独属于可爱又明媚的表姑娘的味道。
“你还活着。”
她没有死。
她还活着。
他本应该感受到被欺骗背叛后的气愤,但他一点也没有。
不仅如此,他脑内的所有喧嚣都归于平静,
无论是他,还是他,都在想,他们的计划可以改变了。
“我只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徐燕芝从被他圈起来的范围离开,拍拍腿上和后臀上的雪花,反正也没了讽刺他的氛围,干脆早点结束早点离开。
“无论是你想要生还是死,我们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徐燕芝重新将伞捡了起来,此时大雪已停,只有几片雪花顺着风的痕迹洋洒,不过没必要再打伞了。
她收起伞,伞尖磕着雪地。
尽管雪地上,还有她留下了她刚刚摔倒的姿势。
她尽量选择无视,把自己丢脸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我本来离开崔府,就是不想再见到你。每次一见到你,我就想到我被世人嘲笑的前世,我想换个法子活着,没有你或许会更好。”
“但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无论我再怎么埋怨前世,也不打算再去纠结想前世的事了,毕竟现在跟前世完全不一样了不是吗?事到如今你这幅德行,我也劝你别再纠结。桥归桥路路归路,我们一直不是一类人。”
“喔,说起来,曾经大夫人与崔智偷情时,但那里说不定可以通往外面,如果你三日后有所行动,应该能趁机离开崔府吧。”说罢,徐燕芝下意识地搓了下手背,“我这么说,不是对你还有什么旧情的意思。虽然不喜你,但无论是对大齐,还是对未来的某一位君主来说,有你更好。”
“崔决,你对于国家,是有用之人。但以后的路,你自求多福吧。”
崔决扬起脸,看到她红了眼眶,水汽氤氲,泪珠低垂,一种飘渺而又虚幻的颤抖从脊背传到身体各处。
他不知所措地捉住她的衣袖。
这次被她躲过了。
“可你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崔决伸出的手指缓缓地握成拳头,“当年,崔瞻远和安国公世子闻佑褚二人关系甚密,却因为徐蕊的出现而出现分歧,此人甚至不惜让崔瞻远中间的事太过复杂,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不过你现在应知道三件事,第一,是崔瞻远挖走了你母亲的尸骨,第二,崔瞻远找到了闻佑褚的遗腹子,也就是我。第三,你应该去想,崔瞻远收养一个仇人的儿子做儿子,又找到和徐蕊面容相似的你的目的。”
崔决的一席话,如一道惊雷在她耳畔炸开,徐燕芝的整张脸都在细细的抽搐着,久久不能回神。
她、她阿娘和什么闻什么安什么世子和表舅父怎么就……
她知道的,从来都少之甚少,表舅父……不,崔瞻远为什么会这么做?
她阿娘不是像他说的那般私奔吗?
阿娘为什么会离开,她心悦的人,难道不是阿爹吗……
那她腹中的胎儿,又会是哪个人的?
一下子烦乱的问题在她脑海中翻云覆雨。
一时间,竟没注意到崔决的靠近,她手上一冰,才发觉,他又握住她的手了。
“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会保护你的。”干裂的唇瓣几乎贴在她手背,一言一行,都带动着她手背的痒。
她不由自主地想抽回手,这次却没有抽动:“崔决,可你现在还能做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崔决肿起的脚踝处。
呼出的白气绕着鼻尖缭绕到高处,消失不见。
“我——”
“表姑娘,你还未说完话呢?家主那边已经听闻你回来的消息,甚是欢喜,忙叫你回东苑呢。”
崔智的声音在这时插进了她二人的对话。
只见他吊儿郎当地从宗祠门口走来,因为雪停了,他来到这里的速度很快。
“三表舅。”徐燕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手背到身后,内心有些抵触,“表舅父独叫了我?”
“这我不知道,快走吧。”崔智搓着冻红的手,轻蔑地看了一眼崔决,没把他的敌意当回事,并且十分殷勤地想将自己的大氅献给她,“你站在这里,恐要染上寒症,到时候我得罪的不就是家主和鹂娘了吗?”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与崔智错开足够的距离,说道:“我就来。”
她在离开的最后,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雪中的崔决,看着他也在看着她,但实在太远,那表情便有些不真切了。
她也是此时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两个已经完全不能预测自己今后的人生了。
【你现在把身体的掌控权给我,我现在就能杀掉崔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闭嘴。”
崔决跪在雪地里,目光深幽地锁着崔智的背影。
手掌紧握成拳,规矩地放在大腿上。
“我要救表姑娘,再让燕燕来救我。”
只拯救我。
……
东苑正厅。
这里仅有崔瞻远一人,他背着手悠闲地走动,仿佛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十足的把握。
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了说辞,崔决到这时不会再骗她,在崔瞻远的虚伪面具下藏着太多腌臜事。
她不知道崔决的计划,但她这三日内,也不能坐以待毙。
曾经向往的府邸,如今就如同虎穴。
“表舅父,我……我回来了。之前,我身子出了问题,在别处休养了一年方好。期间没有余力给崔府报信,您会生气吗?”
“快过来!燕娘,你无事就好!我怎么会在意这种事呢?”崔瞻远那模样,看着也不打算去深究崔决是否与徐燕芝说了徐蕊的事,将她亲昵地搂到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必你已经知道崔决的事了。”
他表现得痛心疾首:“那小子……做了一些胡事,竟然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枉费我与他二十多年的父子情,真是狼心狗肺啊!”
她敛了眼皮,眼睛低下去,看着被雪水沾湿的绣鞋,尽量表现出她在气定神闲中有一丝无措,“我不知道他居然是……表舅父,他真的要被……”
“燕娘,我已经求过宗长网开一面,可惜这是家丑,是我当初做错了,才落到如今这个局面。”
崔瞻远笑的慈善至极,她却觉得伪善的令人恶心。
“说起来,这来来回回的,又是一年过去了,燕娘也有十七岁了吧。我当年迎娶夫人时,我夫人也不过十六。”
“燕娘,之前总觉得留你在家为好。但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总觉得你已经到了议亲的年龄,便不该拘着你寻找如意郎君,当年让你错过张家五郎,我心中愧疚不已。现如今你也大了,议亲的事该提上日程了。”
“婚事你且放心,以我与你阿娘的情分,定会让你风光大嫁。”他突然话锋一转,“你认为我家四郎如何?”
第55章 谋划
“四郎君?”
议亲?和崔琅?
这是干啥嘞?
少女的柳眉一皱, 目光凝在覆在她肩膀的手上,“四郎君自然是顶好的郎君。”
“若他要娶你,你当如何?”
她刚回崔府, 屁股还没坐热, 崔瞻远就突然提出要给她议亲。
先不说她从未将崔琅列入她的选夫范畴, 再加之又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阿娘的尸骨不知道现在被他转移到哪里去了,而他又明知道她一回府就去找了崔决, 肯定已经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
他居然还可以与她在这里高谈阔论她的亲事, 实在是猜不透他。
他是觉得自己演技很好,会让她觉得崔决是在骗她, 而他才是对她好的人?
不……
他应是, 认为自己不敢得罪他。
觉得她不敢反驳他, 不敢与他顶撞。
哪怕她只问上一句,做出一个表达拒绝的动作,他就可以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完全摧毁。
就像他自认为完全掌控了他那几个孩子, 对他们的用处有着明确的分工, 将他们当成重振崔氏的棋子。
比如崔决,在他还有价值的时候, 他可以作为家族的明月,作为弃子时, 也不忘用他给自己的形象增加一些虚伪的仁善。
甚至于崔琅, 在崔瞻远需要他的时候,就把他推出来, 让他娶一个根本不怎么认识的女郎。
当然, 她也没有同情崔琅的意思, 他俩这辈子说话没超过十句,可上辈子他可没少嘲讽她。
徐燕芝是个犟骨头, 她反正也不打算要崔府的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她只要他阿娘的尸骨,她要把阿娘的尸骨找到。
她之前敬重他,是在这个崔府,崔瞻远是对她万般容忍的人,她以前总以为是因为他与阿娘之间的兄妹之情情比金坚,现在告诉她比金坚的人是男女之情,就……
谁愿意让谎话连篇不说还喜欢自己娘亲喜欢到把人家坟都给挖了的男人给自己当公爹啊!
“他既是崔氏儿郎,又是表舅父您的儿子,才情必是不用我多说的。只可惜从我进府后,也未曾和四郎君说过什么话,他更是未能了解过我,表舅父如果真心为了燕娘,或许应该让燕娘自己甄选合适的夫君。”
“燕娘,你是不是怕嫁给了自家人,没有嫁妆傍身?你放心,四郎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取用。有我在,你不用怕别人打趣你,若是谁打趣你,你跟我说便是。”
不,这样明显更让她不放心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崔琅和她议亲?
她想到崔决跟她说的那些,心中闪过一个猜想。
难不成,是因为他没能将阿娘娶到手,就让自己的儿子娶她?
崔决出了事之后,嫡出的大郎君就是无法撼动的崔氏家主继承人,是不可能娶她的。而四郎君崔琅不失为一个好人选,虽然是庶出,但怎么看也是她高攀了。
就算给外人看,也会觉得崔氏对她这个无权无势的表姑娘极好。
那他娘的也太变态了!
“与你说实话吧,让你嫁到旁人家,我实在是舍不得你,其他房不是没有适龄的郎君,就是现在还不成气候,我怎么能让你去别处受委屈?但四郎不同,他周围也无多少莺莺燕燕,对夫人定当一心一意,又有我亲自为你议亲,你嫁与他,不会受委屈的。”
“表舅父,这么说,你是不是还没问过四郎君的意见?”徐燕芝边说着,边想方设法地离他远一些。
太亲昵了些。
曾经也有很多次,他们的距离已经超过了舅侄的关系,只是那时,她觉得是崔瞻远疼爱她这个表侄女,她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孤苦伶仃的,十分渴望亲情,从没往其他方面想过。
现在来看,哪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