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三郎君在帮助你,娘子合该听三郎君的话才是。”
徐燕芝不语,碧落说的没错,但她怎么总觉得……怪怪的。
“娘子用完膳稍作休息后便去沐浴吧。”碧落皮笑肉不笑地说:“郎君说,每次你见他之前,都需要做此事。”
徐燕芝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着碧落去了浴室。
这是她沐过的最复杂的一次浴了,不仅如此,待她从浴桶出来后,还被一旁伺候的从内而外,涂了一身香粉。
徐燕芝鼻尖一皱,“我平日里不抹这些,这次就算了,以后……”
“娘子以后也要抹的,因为郎君喜欢。”
“那我在这里算什么,他的外室?”徐燕芝说:“我只是迫于无奈才住进这里的。我们只是表兄妹关系。”
“娘子自然说的是,但三郎君也是为了娘子好,娘子应多听三郎君的话才是。”碧落一边为她绞发,一边嘴上又开始三郎君长三郎君短,“就当是三郎君对妹妹的一种爱护。”
狗屁呢?
徐燕芝睨了碧落一眼,愈发觉得自己身在一个由高门大院铸成的笼中,这里跟在车厢里没什么两样,她所做的一切都在崔决的监视之下,她所有想知道的事都必须由崔决亲口告诉她,无异于坐井观天。
而且,崔决所谓的“爱护”,让她有些吃不消。
这样下去,真要被养成笼中雀了,她宁愿回到崔府,祈求表舅父庇佑,也不愿看着崔决的脸色活着。
何况被崔决亲的阴影还深深地印在她心里呢!
天知道那天她洗了多少次脸!
等到崔决来时,徐燕芝已经在书房等他了。
今日光线好,从窗户穿进来的暖洒满整片书房,他进来时,瞧见徐燕芝卷密的睫毛也被光镀上一层金子,玉容闪光,双眸跟琥珀一样透亮。
就像一直讨喜的金翅雀。
他敛了表情,说道:“近日可有好好习字?”
“我照你的要求,都写了。”她倒觉得这光有些刺眼,抬手去关了一半的窗,让阳光全都打到崔决的面上。
崔决双目一闪,约莫也觉得刺目,却没向她一样动作,只是低下眼,去看她的字帖。
其实徐燕芝的字放在九牛镇那种地方,算写的好的了,但在崔决眼里还是有些不堪入目。
“你这字写的不对,这里太柔。”崔决从一旁的笔架中选了一支狼毫,拿出一张宣纸,在上写下相同的字。
“什么?”徐燕芝看了一眼他指的那个字,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她觉得让她跟一个自小在大家族中耳晕目染的比较书法,太难为她了。
她现在已经做的不错了。
“我教你。”崔决轻轻一拽,将徐燕芝拉到书案旁,将手中的狼毫交到她手上,握住徐燕芝的手,教她写字。
他的手掌,可以将她完全包住,虽在夏季,却有突生的热。
她鬓边的长发,因为弯腰的缘故,滑到纸上。
耳发间都是他为徐燕芝亲自挑选的香,很好闻。
可徐燕芝并不关心这个,“关于我阿娘的事,可有眉目了?”
崔决不语,好似在等待徐燕芝的动作。
徐燕芝心里咯噔一下,手指僵硬地再去照猫画虎写出一个字。
需要听他的话才能换取“好处”。
而崔决对此十分受用。
“有了一些,”崔决自然要为她解决这事,“近几日我查到,自从上次庙会离开后,我发现有两路人在追查你的行踪,奇怪的是,其中一部分人在帮你隐藏行踪。而另一部分人,应就是跟刺杀你的人一伙,并且带走了徐蕊的尸骨。”
“帮我?”徐燕芝有些懵,她在长安哪还认识这种高人?
她之前受了宁贵妃的恩,但宁贵妃会为了她这样?
如果真是如此,她阿娘和宁贵妃又有什么干系?
这样一想,她们确实是认识的……
“没错,”崔决见她发愣,将她鬓边的长发揽到背后,“不然你以为单凭你一个小娘子,自己能逃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有人一路帮你,你才能躲过我和另一部分人的耳目。表姑娘,现在世道不太平,还是劝你一句,不要再乱走了。”
徐燕芝还在发愣,并未发觉崔决将她的手握紧,在她写的那篇字帖上圈了几个字,“一会主要练这几个字吧。”
“哦,哦。”她呆呆地回应,脑子里哪里还有练字这回事。
“对了,表姑娘,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徐蕊——也就是你阿娘,可否跟你提过安国公府的闻世子,亦或你有没有见过这养的东西。”他取出一张画纸,上面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虎头图腾,“这个是安国公府私兵的标志,你有没有印象?”
徐燕芝眨了眨眼睛,被问住了。
什么世子?
她哪听说过这些?
看徐燕芝的表情就明了,她对此一无所知,崔决也没继续逼问,“当年安国公府曾经卷入一场夺嫡阴谋中,圣上震怒,直接将安国公府满门抄斩。其中安国公府的那位主谋,闻澜世子,与你阿娘关系匪浅。不过你不用太过惊慌,目前还未到水落石出的时候,还有许多不明了的事。”
徐燕芝点点头,努力消化着崔决的话,耳边突然一痒,不由自主地错开脸,看到崔决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想帮她将脸畔的碎发勾到耳后。
刚才听的太入迷,她这才慢吞吞地发觉,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习字的标准,在她的身边萦绕着的,都是他衣裳的熏香味。
太近了。
她一点都不觉得缱绻心动,而是心里发毛。
她对崔决对她的好,感到不适。
她也终于知道这种怪谲诡异的感觉是什么了。
一个正常的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又帮助她,又安慰她,还会帮她做这件事了?
难不成真的被前世的记忆影响了?
她假装无心说道:“三郎君,多谢你帮我查这些。希望这件事早日水落石出,能让我阿娘在九泉下安眠。”
她顿了一下,从他怀中饶了出去,借这个时机,与他划清关系:“三郎君,您在百忙之中帮我的忙,还不计较之前我的出言不逊,我跟你说谢谢是应该的,当时,我以为您是那位……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才离开的,结果您不是,那等到事情结束,我就可以回到崔府了。”
“不急。”崔决看到徐燕芝说话时,又后退了几步,神色有些不自在。
“我帮你这些事,也有一些事要问你。”因为徐蕊之事,崔决打算再给她些时间消化,不打算就上辈子那次城墙下的记忆来逼她,“上辈子的我,是否曾允诺过你什么,却没信守承诺?”
这位崔决的记忆不完整?
她倒是很平和地点了点头了,
“也就是说,三郎君您并不清楚我与你之前上辈子发生过什么吗?”
“只见过一些,不过五幕。”
徐燕芝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我以为三郎君都知道呢。先不说重生就十分不可思议了,您和他的记忆竟然没相通,这倒是每个人都不一样。”
那崔决,不应该被上辈子影响太多啊?
可是他所做的种种,明显就是,喜欢她啊。
虽说她不明白什么安国公,什么虎纹,但是谈情说话她是最懂的呀!
她越想越敢想,甚至已经开始盲猜,
愿意帮她到这种地步,先排除心善。崔决怕不是早就喜欢她了吧?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更有一种细思恐极的感觉爬上了她的脊背。
如果真是这样……无论是上辈子的崔决,还是这辈子的崔决,在这个时候就喜欢她了,那他还要一直一直拒绝她,看她的好戏,看她被众人耻笑,直到她真的决心放弃,他才出手。
现在,她因为阿娘的事被困在这里,虽然得到了庇护,却也满足了崔决的癖好,她必须听他的,一点都不能忤逆他的想法,这才能换来“同等”价值的情报。
她虽然对这件事有些吃惊,但想到这人是崔决,便觉得他是可以做的出来的,毕竟他一贯是一个伪君子罢了。
一股屈辱感由内而外拉扯着她,这辈子他依旧是这样,就算想要保护她,也是把她当个笼中燕雀,当个外室一般的藏起来,她不能坐以待毙,完全受着崔决掌控。
一旦找到机会,她必将戳穿他这副高高在上的虚伪假面。
后来崔决又来了几次,夏季已经到了尾声,她听到有关阿娘的事却越来越少。
不仅如此,她对外头是什么情形一概不知。
只要她问,崔决就告诉她,这不是她应该想的事。
她只需等待他帮助她,保护她就好了。
还必须是由她听话来换取的才得来。比如崔决安排了她的衣物,衣物的熏香等等,他也将张乾给她的东西收走了,阻绝了一切她与外界的关系。
这让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被驯化了。
只要主人一抬手,她就该明白他的想法,去讨好他,换得回报。
……
崔决为求隐蔽,给徐燕芝安排的宅邸并不算大,书房由两间小室连接起来,仅用一扇屏风做遮挡,平日里若看书写字乏了,便可绕过屏风,去里面的小榻小憩。
等崔决下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被碧落告知,徐燕芝正在书房小憩。
崔决颔首,挥退碧落,告诉她不必叫醒她。
自己却走进书房,绕过那扇枯水石雕的屏风,站在仅能容一人酣睡的小榻前,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这间小室的雕花窗也开着,夏风卷着燥热,将她满头青丝吹乱。
窗上还保留着她在青陆阁的爱好,在窗栏上挂一串风铃,无论多小的风,都会将银铃吹动,好似那玩意一响,就能解几分暑闷一般。
窗外的枝叶繁茂,将她身上的衣裙印出一片光影斑驳,仔细看,能看见在空气中漂浮的微小尘埃。
青年缓缓蹲下,他不愿打搅少女的清梦,手却忍不住,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她拢好被风吹乱的墨发。
随后,他带着按耐不下的悸动,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唇瓣,想将吻偷偷落在那处。
这次,没必要再假寐,她睁眼了。
“三郎君,你刚刚是想亲我吗?”
上挑的美目与他好看的凤眼四目相对,崔决挑眉,眼底暗藏几分惊讶。
徐燕芝勾唇,狐狸眼有一抹肆意的光,她在崔决进来前就已经醒了,只是,她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次,是她抓到他了。
但是眼前的他太冷静了,冷静到徐燕芝以为她才是凭空臆想,出现幻觉的那一个。
崔决深吸一口气,清俊的面上竟然连一点表情都没有,黑白分明的眼是那么波澜不惊:“表姑娘,是我做了小人。我与你道歉。你可打我,骂我,是我浪荡,我不做辩解。”
他的道歉,诚恳却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