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山姐姐,少夫人在春华堂受了那样大的折辱。”
“表小姐和二姑太太回去时,太夫人吩咐一群的丫鬟婆子护着,就怕她们着了半分风寒。”
“可少夫人要回抚仙阁,无论是太夫人还是大夫人,竟没人吩咐外头伺候的婆子门路上帮衬一下。”
“少夫人就是因为平日太和善了,才会被她们这般忽视。”
绿云年岁小,心思浅,想的什么就说了,自然藏不住事。
她话音落下后,才注意到晴山正朝她使眼色,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虽然少夫人在府中不受长辈待见,是裴家人尽皆知的事,可她这样直白说出来,不就是拿了刀子直捅少夫人的心窝子。
绿云懊恼不已,声音都带上哭腔了:“少夫人,奴婢不是诚心的。”
“奴婢只是替少夫人感到委屈。”
林惊枝看着慌张不已的绿云,她想到了前世的自己,也是这般谨小慎微,生怕僭越半步,惹得长辈不喜。
可到头来,她们只会越发觉得她好欺辱。
林惊枝自嘲一笑,因寒冷而攥紧指尖,将细嫩掌心抠出重重红印,既然已无路可退,那就不必再小心翼翼,即便最后头破血流不得善终也无妨。
这般想着,林惊枝停下脚步,松开扶在晴山身上的手,就要解开身上碍事的披风。
晴山大惊上前制止:“少夫人,这披风万万解不得。”
林惊枝摇了摇头,淡淡解释:“这披风外边的毛料沾了雪,就化在上头,外头吸饱了水,厚重臃肿。”
“我若不脱了,大家都走不快。”
晴山依旧不同意:“奴婢力气大,可以提着披风下摆,若是解了寒气入体那可得了。”
林惊枝扯唇笑笑:“脱了我们能快些,我病了不碍事,你们若是病了,抚仙阁还有谁来照顾我。”
晴山似被说服,不再阻止。
林惊枝巴掌大的小脸早就冻得不见任何血色,她抬起通红一片没了知觉的指尖,毫不犹豫解开披风上的绸缎软扣。
披风落下瞬间,朔风砭骨,刀尖似的碎雪落到她的身上,那种血肉被冻住,每走一步和每一下呼吸,都如同针扎一般的刺骨的寒。
而距离抚仙阁的那段路,依旧遥遥无期。
就在林惊枝一行三人,快被风雪埋没的时候。
小径风檐下,有一人,一身与雪同色的大氅,缓缓走进。
一柄青伞,一盏孤灯,漫天雪屑。
男人颀长身形似散在风雪中,又像落雪而来的九天仙君。
一眼,林惊枝就认出了,那人是裴砚。
她陷在风雪中的双腿僵冷在原地,挂着白霜的眼睫微微垂着,有些迟钝眨了眨,格外淡漠倔强的眼底透着一丝不解。
“郎君。”
晴山和绿云回过神后,两人同时一喜,朝裴砚行礼。
裴砚已大步走到林惊枝身前,他眉眼被风雪吹得愈发的凌厉凉薄,冷白的颌骨紧绷。
唇角抿着的弧度,令人不敢妄猜他此刻喜怒。
林惊枝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令她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毫无知觉的指尖在衣袖中微颤。
下一刻。
裴砚解开身上厚厚大氅抖开,不由分说直接裹在林惊枝身上,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不曾露出丝毫。
大氅内独属于裴砚身上的雪后青松般的旃檀冷香,伴着他身上的滚烫炙热的气息,林惊枝只觉天旋地转。
紧接着裴砚修长有力的手臂,已经穿过她冻得僵冷的腿弯,毫不费力把她打横抱起,护在怀中。
讶异从林惊枝那双带着一层氤氲寒气的乌瞳内一闪而过,她被大氅里暖和的气息一裹,紧绷了数日的心,不由自主渐渐松弛下来,似被安抚般,在裴砚怀中缓缓失去了意识。
只有那双带着抵触而挣扎出来的掌心,隔着衣裳无意识撑在裴砚胸膛上,胸腔震动,是他有力的心跳声。
裴砚垂眸,瞧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落在林惊枝那冻得通红的指尖上。
双手微蜷的弧度,如白玉染上寒梅压出的花汁,三分娇媚,七分诱引。
裴砚眉心紧蹙,往抚仙阁走的步伐不自觉加快。
这一夜,抚仙阁内注定不眠。
林惊枝是昏睡中被裴砚抱进耳房浴桶。
大氅垂地,衣裳扯落,脂玉般的娇嫩肌肤在昏黄烛光里,因受冻许久突然遇热,陷于缭绕水雾中平添几分妖冶绯色,她背脊似有花开,艳丽得令人移不开眼。
晴山和绿云从未有过的紧张,哪怕同身为女子,她们的视线都不敢轻易落在自家主子身上。
约莫一刻钟后,林惊惊渐渐有了意识,她纤长睫毛颤了颤,似要醒来。
裴砚眸色平和,淡淡从她背后扫过,遣了丫鬟出去,亲自用干净布巾裹紧林惊枝,然后抱回床榻暖着。
炭盆、地龙还有汤婆子都准备充足,哪怕早有预感,但到后半夜,林惊枝身体依旧烧得滚烫吓人。
她这一病,可畏是来势汹汹。
小厨房里炖着的汤药,连着几次汤药灌下去,也不见任何起色。
晴山守在床前,浸着冷水降温的帕子贴在林惊枝额头上,她烧得滚烫,约莫一刻钟就要洗了一个新的换上。
直到第三日晌午后,林惊枝才从昏沉中,渐渐醒来。
“少夫人。”
晴山略带疲惫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林惊枝眨了眨沉重眼皮,声音嘶哑虚弱:“我是怎么了?”
晴山喜极而泣:“那夜郎君抱您从春华堂回来后,你就一病不起。”
“菩萨保佑,你终于醒了。”
林惊枝抬手揉了揉钝痛的眉心,哑声道:“晴山,扶我起来。”
“哎。”
晴山赶忙扶她坐起,又在她腰后塞了个软垫。
林惊枝看着满脸疲色的晴山:“你唤绿云来伺候我,先去歇下吧。”
“这几日可都是你日日守着,瞧着都不曾好好休息。”
晴山摇了摇头,正要否认,外头就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裴大夫人身旁的朱妈妈来了。
晴山当即止住话头,起身去把朱妈妈迎进来。
“老奴给少夫人请安。”朱妈妈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丫鬟手里托着一个锦盒。
“夫人听说少夫人醒了,吩咐老奴来看望少夫人。”
“这只百年红参是夫人给少夫人补身子的,夫人说了,若日后少夫人院子里还缺什么,只管去找老奴安排。”
朱妈妈打开锦盒,态度恭敬亲自拿了红参给林惊枝过目。
林惊枝略有诧异看了朱妈妈一眼,却也没多说,神色淡淡吩咐晴山收好。
朱妈妈陪着林惊枝说了一会子话,转达了一些周氏对于她的关心后,才恭敬退了下去。
朱妈妈走后不久,太夫人钟氏身旁的王妈妈也来了。
王妈妈一进来就笑着上前行礼:“老奴见过少夫人。”
“太夫人听说少夫人醒了本是要亲自过来看看您,奈何近来雪大,老奴斗胆劝回去了。”
“如今瞧着少夫人一切安好,老奴便可放心交差了。”
若说周氏吩咐人过来看望,林惊枝只当周氏心中有愧。
可是就连太夫人都第一时间派了身旁得力婆子王妈妈过来,林惊枝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成婚大半年以来,她是第一次这样被人看重,但她只觉讽刺,并没有丝毫感动。
府里的长辈对于她的态度,在林惊枝看来不过是打了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收拢人心的手段。
等王妈妈走后,果不其然二房吴氏也派人过来,比起周氏和太夫人送的珍贵补品,吴氏不过是吩咐丫鬟送了几盏品相寻常的燕窝。
二姑太太倒是没来,来的是她女儿秦云雪。
和秦云雪一起的,还有周氏的嫡次女,裴家二姑娘裴漪怜。
裴漪怜小脸红扑扑的走在最前面,一进来就欢欢喜喜朝林惊枝行礼。
“大嫂嫂身子可是好些了,我从外边回来,就听得丫鬟说大嫂嫂醒了。”
林惊枝抬眼望去,这才注意到裴漪怜穿戴厚实,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手里还拿着她外出遮面的幕篱。
“今儿出门去了?”林惊枝笑着问她。
裴漪怜十分不好意思的蜷了一下手指,才小声答:“大嫂嫂病着,我本不该出去的。”
“但嫂嫂昏睡三日一直不醒,我听云雪姐姐要和二姑太太去上香,就想着给大嫂嫂也求个平安绳。”
裴漪怜说着,从袖中荷包里献宝一样掏出了一根红绳递给林惊枝:“这是我给嫂嫂求来的。”
林惊枝接过红绳,吩咐晴山帮她系上,乌眸低垂,看似似漫不经心问道:“怜姐儿出门可问了母亲,母亲同意的?”
果不其然,裴漪怜红润的小脸上,紧张神色一闪而过。
她朝林惊枝悄悄道:“是我央求了云雪姐姐和二姑太太带我悄悄出去的,嫂嫂可别告诉母亲,母亲知道了必定要罚我抄女戒。”
林惊枝眸色微闪,朝裴漪怜道:“这次我不和母亲说,那下不为例。”
“好。”
见两人说完,秦云雪这才柔柔弱弱走到林惊枝身前。
她眼眶微微泛红,单薄肩膀颤着看向林惊枝:“表嫂。”
“这是云雪和二妹妹在庙里一同求的平安绳,希望表嫂不要嫌弃。”
林惊枝靠在大迎枕子上,唇角微勾,眼底似笑非笑。
偏生就是不开口丫鬟去接那个平安绳。
屋中气氛僵冷得厉害,秦云雪眼中水汽弥漫:“表嫂,这是不愿意原谅云雪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