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尘,土归土。”
“你不必来,也没必要见初一。”
“你回燕北,当你的明君,而我留在月氏,有舅舅,有初一,我这一生足矣。”
裴砚抱着林惊枝,他不敢用力,但也没放手。
“枝枝。”
“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林惊枝笑了,乌眸浅浅:“你不愿那也是你的事。”
“我狠心,也是我的选择。”
“我与你再无关系。”
裴砚松手,狼狈撇开视线。
他的确不能逼她,因为现在的他,也没资格这样做。
第105章
裴砚能听到自己胸腔内,血液流动,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细微的疼痛。
她离开的这四年,心魔成了执念,他也只敢暗中来月氏悄悄看她和孩子一眼,就得连夜离开。
燕北汴京到月氏堰都,他就算不眠不休百里加急,也要整整十八个日夜,这四年间,他甘之如饴。
裴砚慢慢攥紧拳头,所有的绝望与苦涩他拼命咽下,微微泛红的眼眶内,瞳仁震颤。
这种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哪怕是再次卑微祈求她的原谅也好,可裴砚喉咙被无尽的痛苦堵着,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娘。”初一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间悄悄走了出来。
他睁着大大如同葡萄一样的眼眸,望着林惊枝:“阿娘怎么哭了?”
“是被欺负了吗?”
初一的声音软软的,透着一丝丝甜呼呼的奶味,他踮着脚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小巧绣帕,要给林惊枝擦眼泪。
奈何身量实在太小,努力举起小胳膊也只到林惊枝腰间系着宫绦的位置。
下一瞬,他被一只大手高高托起,放在怀里。
裴砚抱着初一,往林惊枝身前举了举:“初一,给阿娘擦擦,叫阿娘不哭了好不好。”
“是爹爹错了。”
初一眨了眨眼睛,转头看了裴砚一眼才努力举起手里的帕子,轻轻给林惊枝擦眼泪:“阿娘不哭,初一给阿娘呼呼。”
林惊枝本只是浅浅的红了眼眶,偏偏初一那软软的透着心疼的声音一问,她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十分不争气落了满脸都是。
她并不是容易哭的人,前世的眼泪已经流尽了,可这一世但凡遇到他,他总能用最软的话,最深情的眼神,逼得她溃不成军。
就像在汴京时,他对她身体敏感处的了解,用最柔软的手段,让她沉沦迷失。
林惊枝接过初一的手上的小帕子,她哭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双手紧紧绞着,大脑清醒地告诉自己该拒绝他,让他滚出月氏,可是她的身体僵在原地,双肩抖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要心软,这一刻,她恨极了自己。
“阿娘,是爹爹欺负你妈?”
“如果是爹爹欺负你,初一就不喜欢爹爹了,初一让皇舅爷爷给初一换一个新的爹爹。”
初一被裴砚单手抱在怀里,这回子他却伸手去抱林惊枝的脖子,还不忘用软乎乎的掌心,去给她擦泪。
奶呼呼的语调,配上一张俊俏可爱的包子脸,说不出的可爱。
林惊枝怕初一摔着,就伸手去托他,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裴砚的掌心。
她仿佛被烫了一下,赶紧收回手,指腹的皮肤如同被茶水烫过一样灼灼炽热,连带整个手掌心,和手腕上皮肤都烫起来。
她心脏跳得很快,如同打退堂鼓一样往后退了一大步。
裴砚看着她,漆眸深邃抱着初一的那条手臂,肌肉紧实有力。
他手背上还有涂抹伤药后结痂的血痕,每一处伤口都鲜血淋漓的,竟是不大不小的疤痕都是在水牢里留下的。
林惊枝仓惶避开视线,她红着眼睛不敢看他手臂上的伤痕。
裴砚垂下眼眸,小心翼翼把初一放进她怀里:“一直都是我不对,你如何生气和怨我都是应该的。”
“枝枝,我不求你的原谅,也不求曾经犯下的错能得到你的宽恕。”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允许我来月氏看看你和初一。”
林惊枝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她唇瓣微微发抖:“裴砚。”
“我曾经把心刨出来,完完整整的送给一个人,三年里我无数次想过,抱了无数的期待,觉得他一定会来救我。”
“因为我嫁的郎君是天底下最俊逸优秀的男人,他心怀天下万民,无所不能,我作为他的妻子他怎么会把我忘了呢。”
“可是我最终到死,我都没等来你。”
“现在我不敢了,我怕了,挖心的滋味实在太痛,我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林惊枝情绪有些激动,帕子都湿透了,她就胡乱用袖摆去擦。
初一见她哭得厉害,大大的眼睛里同样含着一汪眼泪,虽然舅舅跟他说过男子汉,不能哭。
他还是没忍住,抱着林惊枝的脖子,抽抽搭搭地哭泣:“阿娘别哭。”
“初一不要爹爹了,爹爹是坏蛋。”
“不喜欢爹爹了,呜呜呜呜。”
裴砚心口像是被无数尖锐的针扎着,那些追悔莫及的回忆犹如钝刀割肉,痛得喘不上气,眼前视线一片模糊。
林惊枝见他僵着身体站在原地,垂在这掌心紧紧握成了拳头,手背骨节泛白,青色筋脉从他冷白的肌肤浮现。
“初一不哭,阿娘等会儿让晴山给你蒸一碗多放些蜂蜜的牛乳羹好不好?”
林惊枝抱着初一,转身朝寝殿外走去。
裴砚见她离开,捂着心口唇角流出了鲜血,他微突的喉结滚了滚,连忙端过桌上放着已经冷透的茶水,努力把喉腔里涌上来的血液,伴着茶水吞咽下去。
初一虽然哭得打了一刻钟的哭嗝,但是等晴山把多加了一勺蜂蜜的牛乳羹端来的时候,他先是抱着林惊枝撒了一回娇:“谢谢阿娘,初一最爱阿娘了。”
林惊枝哭久了声音有些哑,伸手点了点初一挺、精致的小鼻头:“吃吧。”
“在宫里皇舅爷爷可有监督你写大字?”
“去了和何处玩?”
初一才三岁而已,一说到皇宫,他兴奋得有一箩筐话要和林惊枝说,林惊枝吃得不多,喝了一碗汤吃了几根碧绿青菜,最后也就再吃了半块芙蓉酥,她就没了胃口。
她认真听初一说话,见他碗里的菜吃完,就亲手给他添一些到碟子里。
把宫里的趣事说完后,初一眨了眨眼睛,悄悄看了林惊枝一眼:“阿娘,真的不喜欢爹爹吗?”
林惊枝一愣,轻轻咬了一下舌尖,她不敢看初一清澈的眼睛,垂下眼帘:“为什么这么问?”
初一放下手中握着的汤勺,端端正正坐着,有些纠结地拧着眉头:“爹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之前梦里爹爹答应过初一的事,爹爹都做到了。”
“初一的草编蟋蟀就是爹爹给编的。”
林惊枝记得半年前,初一也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用草编成的蟋蟀日日当做宝贝一样放在怀里,就算后来被他玩得有些松散了,他也小心翼翼藏在他的宝贝小匣子里。
所以那个蟋蟀是裴砚送的?
良久,林惊枝转过脸避开初一的目光,她慢慢红了眼尾,伸手揉了下初一毛茸茸的脑袋。
她声音有些哽咽:“阿娘不喜欢了。”
“初一可以偷偷地喜欢,不用让阿娘知道就好。”
“初一是个好孩子,爹爹现在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阿娘累了。”
初一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包了一个芙蓉酥小心翼翼用双手托着,他看着林惊枝:“那初一可以悄悄藏一个芙蓉酥给爹爹吃吗?”
林惊枝笑了笑,没有拒绝。
他是初一的父亲,她并不能拒绝孩子和他的亲近,而且这几年尽管再远他都偷偷来看过,而且她希望初一,能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
初一趁着林惊枝洗漱悄悄溜出了偏殿,去了裴砚休息养伤的寝殿。
那里本是林惊枝的卧室,当时兵荒马乱她来不及多想,就让内侍把裴砚安置在屋中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想叫他换个地方就显得有些故作姿态,林惊枝干脆让丫鬟晴山和青梅收拾了东西,搬到了初一平时居住的院子暂住。
“爹爹。”初一小胳膊小腿跑得飞快,笑眯眯进了裴砚住的地方。
裴砚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唇色泛白,鬓角被冷汗湿透,看着像极力忍受身体上的痛苦。
听见初一的声音,他一下子睁开眼睛,猛地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
“初一怎么来了?”裴砚坐起来,声音嘶哑。
初一仰起头,蹬着小短腿就要往床榻上跑:“阿娘沐浴去了。”
“初一悄悄来看爹爹。”
裴砚干渴枯竭的一颗心,像是有暖流划过,他伸手粗粝指尖想落在初一的脸上,想了想改成低头用额心碰了碰初一的脸蛋。
初一捂着脸蛋,眨巴眨巴眼睛:“好烫呀。”
“爹爹是发烧了吗?”
裴砚眉头微微皱了皱,他在水牢关了一个多月,日日都泡在冷水中,就算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刚出来的时候可能身上寒气太重,积压的病症并没有一下子爆发出来。
等下夜里,他身上起了高热。
他怕把病气传染给初一,就把身体往后靠了靠,轻轻摇了摇头:“爹爹没有发烧。”
“初一莫要担心。”
初一笑了一下,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了一颗他用手帕包着,已经被他压得稀碎的芙蓉酥放到裴砚宽大的手心里:“这是初一给爹爹悄悄藏的。”
“爹爹可用过晚膳。”
“这是阿娘喜欢的芙蓉酥。”
“爹爹尝一尝,好吃。”
裴砚愣住,漆眸深处似有雾气弥漫:“好,谢谢初一,初一是个乖孩子。”
这是初一第一次被爹爹夸奖,他开心极了,扭着软乎乎的身体就要往裴砚怀里靠:“那爹爹一定要吃完来。”
“阿娘等会儿沐浴出来发现初一不见了,阿娘会责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