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陈迹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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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持续了一天,祝昆中午冒着大雨给她送饭,衣服湿了大半保温桶却干燥。
祝昆放下保温桶,识趣转身离开,还没走两步身后传来声音,
“这么大的雨就别来了。”
祝昆回身,祝岁站在窗边,眼神终于不像之前那般冰冷,他欣慰一笑,扬了扬缠着纱布的手,“这是爸爸该做的。”
说完没等祝岁开口,神采奕奕下了楼。
祝岁在座位呆坐了一会儿才开始吃饭。
都是她爱吃的菜,祝岁吃了两口后,在喧嚣雨声里红了眼眶。
这场雨一直下到晚上,公交车都比平时开得慢,半小时车程,今天竟然花了将近五十分钟。
祝岁下车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裤脚挽起,弄堂地势低洼,排水系统又很差,一遇到下雨,有的地方积水能没到小腿,下水道返水,各种气味涌上来,十分难闻。
她记得前世有一次因为下雨,她在水里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水太脏导致伤口感染,后来是祝昆骂骂咧咧带她去医院打了消炎针。
雨很大,夹着风潲在身上,没一会儿衣服下摆就湿了。祝岁顶着风往弄堂方向走,视线被倾斜的雨伞遮挡。
“岁岁…”风雨交加里,祝岁听到有人叫她,一扬伞,夹着水汽的疾风吹来,不远处的祝昆撑伞走向她。
“弄堂积水了,爸爸背你回去。”祝昆说这话时,手不忘在脸上抹了一把,收了伞背对着祝岁双手撑着膝盖弯下了腰。
“我可以自己走。”祝岁忙不迭退后两步。
“水太深了,天又黑,你别像之前那样摔跤了。快上来,爸爸背得动。快,我们赶紧回家,别等会家里停水,连澡都洗不了。”
祝岁趴上祝昆的背。
不知道等了多久,总之祝昆的背全湿了。像压着一块吸满水的毛巾,她很快也感觉到了湿意。
怕看不见,祝昆还特意从家里带了手电,弄堂里的路灯熄了好几盏,浑浊的积水反射着路灯昏昧的光,像有鳞片漂浮在水面上,这个点弄堂人不多,他们都开着闪光灯往家里走,只有祝岁是被背着的。
“你怎么还记得我摔跤的事?”有雨落在背上,祝岁把伞往后移了移,又马上朝前倾过去。
“你爸我没别的优点,就记性好。”祝昆说这话时带着不容辩驳的得意。
的确是这样,要不然也不会被人忽悠地去赌博。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这点,刚热络一点的气氛霎时被雨浇灭。
糖水铺子早早关了门,只开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给晚归的人一点摇摇晃晃的光亮。
“岁岁…”祝昆把特意给他遮的伞往后推了推,“你不要对爸爸失望,爸爸想好好补偿你。”
背上的人没有回应,只是又把伞移向他。
“爸爸前阵子做了个梦,梦见你妈了,她生前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可在梦里她指着我破口大骂,说怎么能让我们的女儿过这种日子。”
祝岁没全倚着祝昆,她头顶着伞布,能感觉到雨滴透过伞布砸在头顶。
“岁岁,我这人大老粗,不会说什么肉麻话,但你要知道,你是我和妈妈最相爱时生下的孩子,对不起,前…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你现在不接受我不要紧,我会做给你看,给爸爸一个机会。”
男人语重心长说完得到的是淅沥雨声,他不再勉强,小心趟着水往筒子楼里走,他浑身都湿了,连同潲在脸上的雨水都带着台风来前的湿凉,倏地一点颈窝的温热猝不及防烫的这个中年男人心口一疼。
这个雨夜,破碎又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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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指点点骂骂咧咧:陈迹你怎么敢的啊,我宣布,你老婆没了。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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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父女俩说开后,两人进入相对和睦的阶段。
祝昆在没迷上赌博前可以算得上是个称职的父亲,衣食住行,件件周到。如今他一切言行从曾经断的地方衔接上,仿佛之前的不愉快从没发生过。
这样和谐的父女关系对祝岁来说也算一个安慰,因为她和陈迹好不容易建立的关系从那天开始断了。
那天之后,日日都是大晴天,一直持续到周五。
学校是从上周三开始补课的,但第一周的周六晚上没有放假,相当于他们连续上了快十天的课。
大家都在期待短暂的休息。
以为好天气一直会延续下去,可周五傍晚开始,一场暴雨就这么毫无征兆下了起来。
晚自习铃声响起没多久,外头电闪雷鸣,胆小的女生时不时被震颤心底的雷声吓得小声惊叫。
祝岁坐在窗边,狂风带来饱满的水汽潲湿她的课本,关上窗后,风把窗户吹的哐哐响。
平和的晚自习氛围仿佛被这场雨打乱,教室里浮起隐约的躁动,大家的注意力被外头的暴雨吸引,还听到几句“怎么办,没带伞”的小声抱怨。
祝岁坐在窗前背书,闪电把书本都映亮了几分,在又一次引起惊呼的雷声响起后,有人把灯关了。
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是停电了。
班里像被捅了马蜂窝,一下沸腾起来,教室里坐班老师连续用力拍了好几下讲台才勉强压下同学的躁动。
“都坐着别动!我去看看情况,都别动,不准走!”
闪电还在继续,把教室照的如同白昼。教室里的人或站或立,肆无忌惮开始闲聊,雷声,雨声,说话声乱成一团,没人注意班里少了一个人。
电迟迟没来,高三生们枯坐了一节课,等来了提前下课的通知。
学生们鱼贯而出,雷声减弱,雨也小了很多,几个老师拿着应急灯在走廊维持秩序。
“你等会跟紧我,我要你抬脚就抬脚。”崔正青拿着手机给陈迹打光,见陈迹在桌上摸索手又往前递了几分,“看得到吗?”
“看得到。”陈迹把课本装进包里。
室内室外一束束灯光经过又消失,影子凌乱斑驳,说话声嘻嘻哈哈,崔正青等陈迹收拾好包,正准备叫上宋巡一起走时,一束强光直直照在他脸上。
“艹”崔正青用手挡脸,试图看清是哪个傻逼。
“你这手电筒哪来的,未雨绸缪啊。”等人走近崔正青才看清是宋巡。
宋巡坏笑着把手电筒塞到陈迹手里,“我可没这魅力能让别人冒雨去买手电筒。”
崔正青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忙问:“是谁?”
“祝岁。”
陈迹猝然抬头。
教室在这秒来电了,他漆黑视线生出一片光亮。
虽然来电了,学校也没丧心病狂到让人回来上课。
祝岁在混乱中找到宋巡实属不易,宋巡照顾她的有口难言,没有多问,爽快应允下来,可她刚回到教室没多久,就来电了。
灯火通明的教室,人还没有走完,经过走廊的人陆续关了闪光灯,连维持秩序的老师也收灯回去。
手电筒不需要了。
祝岁替自己的多管闲事尴尬。
“你流血了?”方慧等她妈妈来接,一直待在座位上,现在来电了,一眼就看到了祝岁还在渗血的手臂,鲜红的血珠混着未擦干的雨水,拖出几条长长的血迹。
“快擦一下。”
祝岁接过纸巾擦拭。
学校这两天在建新车棚,大批红砖堆在去小卖部那边的空地上,当时全校停电,她不小心踩到断砖,摔了一跤。
“你刚刚是到哪啊,摔成这样?”方慧又递了张干净的纸。
祝岁擦着不断渗血的伤口自嘲一笑,“做蠢事的代价吧。”
“祝岁。”
“嗯?”听到有人叫她,祝岁漫不经心抬头,窗边站着的陈迹让她瞪大了眼。
他有没有听到我刚刚的话?
他是来还手电筒的吗?
是不是更反感我了?
几十秒的沉默里,祝岁飘过无数个问题,却被陈迹一句“走吧”打的措手不及。
“去哪里?”
陈迹从女孩错愕脸上移开,瞥过桌上沾了血的纸团说:“处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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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迹想带祝岁去医院,但这种程度的擦伤去诊所都算小题大做,最后在祝岁软磨硬泡下,他们去药店买了碘伏。
雨还在下,便利店被进进出出的人踩得到处是脚印,稍有不慎就可能滑倒。
这会在灯下仔细检查才发现两只手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连膝盖都擦破了皮。
难怪当时那么疼。
祝岁坐在高脚凳看陈迹拧开碘伏,又拆开棉签,浸上碘伏之后,她毫不犹豫伸出了手,意图明显。
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又红又肿,还有凝固的血痂,手腕的骨节处也擦破了一块皮。
碘伏进入伤口有轻微刺痛,祝岁没忍住抽动了一下手臂,换来对方更轻柔的擦拭。
两人没说话,一个处理伤口,一个看他处理伤口,没有话题也不知能说什么。
周围人进进出出,看向他们神色各异,玻璃墙上点点雨滴蜿蜒而下。
陈迹动作很熟练,没一会儿就处理完了。
碘伏的颜色像氧化了的苹果,均匀分布在手臂上。
“谢谢你的手电筒。”陈迹盖上碘伏,扔了棉签后才开口说话。
祝岁笑着摇头,“又没帮上忙。”
“那天的话我很抱歉。”
道谢和道歉说的一样诚恳,祝岁转过头来。
这是十八岁的陈迹,她却看到了那年在选秀节目中遗憾败北的陈迹。他深知这次失败让他所有努力付诸东流,但他面对镜头时说的每句感谢都诚恳,没泄露一点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