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那一击中,顾婉和蒋其琛正是倒在这里。
凶兽蜚步伐不快,却并未走到顾婉身边,而是在距离她还有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见眼前的人一动不动,凶兽蜚饶有兴致,笑道:“别装了,这种手段我早就见识过了。我下手不重,普通人晕倒很正常,天一阁的传人不可能这么窝囊废,连这一击都受不住。以为假装昏迷,等距离近了就能趁机偷袭?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天一阁有一种自爆秘法,在面对无法匹敌的敌人,身处必死之境时,可强行献祭自己的一切,与敌人同归于尽。而发动距离是四米之内。
几千年来,凶兽蜚立志追杀每一个天一阁门人,在这搏命的一招上吃了不止一次亏。虽然不能杀死他,但身受重伤的感觉也很不好受。
“啊,被你发现了。”顾婉刚被人戳穿了底牌,却丝毫未见惊慌之色。她慢慢从蒋其琛怀中坐起,充满暗示意味地按住蒋其琛的手,目光直视凶兽蜚。
“能讲讲你的故事吗?”面对绝境,顾婉却像是根本意识不到,反而询问起凶兽蜚的过往来,“这几千年来,你都做过些什么?反正你不可能放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当个明白鬼。”
“鬼?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变成鬼?别痴心妄想了!”似是被这天真的话语逗乐了,凶兽蜚捂着嘴,噗嗤笑了几声,说道,“你放心,我说了要天一阁满门灭绝,哪怕一丝魂魄我都不会给你留。”
这话的恶意简直要溢出来了,顾婉却没半点生气的意思,而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接着说。
不是她已经认命,而是之前受伤时,她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发现了凶兽蜚的一丝不对劲,但她有伤在身,且大敌当前,无法去查探,只能将大半心神放在治疗伤势中,顾不得与凶兽蜚搭话。更何况,对于此兽事迹她了解甚少,想着听其自诉说不定能找到突破口,所以才没有制止他语言宣泄的打算。
但刚刚看到凶兽蜚两次攻击猴子时的情形,她却越发感到奇怪了。
以凶兽蜚的名头,猴子说出那样的话,当场被虐杀致死都毫不奇怪,甚至连魂魄都会被其掌控,终其一生不得逃脱,这才符合古籍中蜚的凶性。但刚刚竟然只是这种简单的攻击?
不是说这两击轻,而是比较于蜚对于千年前仙人村村民毁其尸,拘其魂的毒辣手段,这种攻击真的称不上狠辣。
“天一阁祖师确实厉害,超越了人类的层次,拥有与我们凶兽同等级的实力。”或许是因为即将见到世界上最后两个天一阁门人在自己手中魂飞魄散,凶兽蜚看起来心情颇为愉悦,难得替他深恶痛绝的天一阁祖师说了句公道话,“不过,再厉害又怎么样?最后的胜利者只会是我!”
“时间到了……”凶兽蜚微笑着闭上眼,陶醉地笑了起来。蓦地,尖啸声倏忽再起,漆黑如墨的怨力从凶兽蜚身上汹涌而出,直冲天际。
“人类就是人类,永远无法真正杀死凶兽!哈哈哈!!就算是封印,也不可能永远困住我!”带着血腥的笑意,他的嘴角越咧越高,渐渐染上一丝疯狂,整个镜像空间随着笑声剧烈震荡起来。
整个大殿中,一道又一道黑色裂痕开始交替出现,空间似是已经维持不下去了,冰寒刺骨的怨气占据着每一个角落,甚至已经开始影响正常世界。整个天地的人类都感觉惶惶不可终日,像是有莫大的灾劫来临。
遥远的虚空中,似乎有什么正在靠近,想要穿过封印的屏障,来到这个世界上来。三个空间开始共振,半空中,一道又一道暖色的灵力亮起,色泽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那正是不久前,还残存的封印之力。
“果然啊,你之前根本没有完全破开封印,你的真身还在里面。怎么样,分离魂魄的滋味好受吗?”顾婉心中了然,也笑了起来,“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没想到凶兽也会耍手段骗人。”
那两击暴露了太多,还画蛇添足说是觉得猴子勇敢,所以故意手下留情,想要留个全尸?呵呵,以为她会信?
她之前就觉得奇怪,凶兽蜚与天一阁仇深似海,而他们一群人重伤的重伤,垂死的垂死,就算是自爆秘法,也需要一定的距离才能发动,而凶兽蜚已经完全避开了这一招发动的范围。在凶兽蜚的眼中,他们可以说毫无还手之力。那为何凶兽蜚不尽快动手,却还要与他们多费口舌?
她思考过各种原因,但每一种都和凶兽蜚表现出来的不一致。
她猜,凶兽蜚是有什么原由,力量根本没有恢复,或许连刚刚的几次攻击,他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所以之前光在这里打嘴炮,却不动手,不过是故意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不得不说,这个行为其实正中她的下怀。
蜚需要等待,她也需要。她的伤势虽然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但毕竟还差上那么一些。而天一阁底蕴丰厚、法门众多,底牌绝不只有一种,要想绝地翻身,多的是办法。不过这个底牌得是她修为完好无损时才能翻开。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根本不需要她用到那些底牌。
“至阴之女,果然聪慧,你很像那个牛鼻子。”即将真身脱困的凶兽蜚夸赞道,“为了奖励你这份聪慧,你会是我掌控天地后,第一个杀的人。”
封印已破,谁也阻止不了他双身合一,凶兽蜚也不介意再聊几句。他被顾婉的话语勾起了以往的回忆,开始讲述起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原来,当年天一阁祖师封印它之时,它偷偷切割了一丝力量极其微小的魂魄出来,附身在这处天地。由于封印的原因,这丝被分出去的魂魄无时不刻都在遭受雷霆灭顶的痛苦。
而魂与身天然互相吸引,他没办法离封印之地太远,为了避免这丝魂魄也被吸入封印,他更不能离封印太近。只能在这样痛苦的折磨中,一点一点慢慢壮大着自己的实力。直到经过数千年的挣扎,他才恢复到了普通人的地步。
为了报复人类,更是为了让自己的真身脱困,他在实力强大之后,一手设计了仙人村的劫难,又扮作修仙者去布了大阵,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村民,实际上是以这些村民的生命为刃,去消磨天一阁祖师布下的封印。
第230章
自己门派的封印阵法,顾婉是知道的,绝不可能伤害人类。没想到,无辜的村民却被凶兽蜚连皮带骨,甚至魂魄都用上了,布成了恶毒的邪阵来破这封印阵法。
如今,封印已破,镜面空间第二层中的魂魄早已受尽折磨,就算杀了凶兽蜚,他们也再也救不回来了,最终的结果只会是魂飞魄散,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哈哈哈!卑贱的人类,待我脱困,我必将清洗整个天地,以天下人之血为我庆贺!”凶兽蜚的笑声阵阵。
已然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冥冥中,似乎有极阴冷的东西即将破空而出,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与此同时,大殿之中,凶兽蜚的身侧,一个深邃的黑洞缓缓张开,苍凉、荒古的气息从中传来,凶兽蜚的笑容越发狂妄狰狞,它微仰着头,翘起嘴角,享受般地张开双手,右手穿过黑洞朝里探去。
虚空中的黑洞里一片幽暗,虽然顾婉什么也没看清,但她知道,她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就是此刻!
借助蒋其琛的至阳之气,顾婉的伤势已经完全恢复,她抓住时机,立刻气沉丹田,隔空操纵起埋伏多时的罗盘来。
宝物自晦,罗盘自从脱离了主人,变得黯淡无光,像极了一块废弃的木料,因此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而现在,有了顾婉的灵力催动,刹那间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仿佛太阳在这个空间中降临了,这光芒就连凶兽蜚都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同时,也失去了最后逃离的机会。
在顾婉的灵力操控下,罗盘微微震动,竟缓缓升到半空,如同一根定海神针,镇住了这个破碎的空间。就连缓缓张开巨口的黑洞,也被这股力量镇压了,不再继续扩大。
原本已经消散的封印之力也随着罗盘的出现,开始慢慢复苏。
“你要干什么?!!”凶兽蜚又惊又怒,低吼道。
黑洞里的存在被这股惊怒的情绪感染,也同时挣扎起来,黑洞震荡着,想要扩大自己的领域,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牢牢压制了回去。
怒吼声传遍整个空间,是凶兽蜚的,也是黑洞里的存在发出的。
就算是再迟钝,凶兽蜚也明白现在的状况已经超出他的掌控了,他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钉子钉在半空,奋力挣扎着,想要把已经与自己相连的本体拖出那个荒凉的世界。
顾婉双手掐诀,神情专注,口中不断念着法决。她知道,魂魄归体之时,一定是凶兽蜚志得意满,最疏忽大意的时候,她要趁此机会,将凶兽蜚连身体带魂魄都封印回去,再也别想出来!
这种时候,她绝不会分出半点注意在旁的事物上!
“你以为这样做,就能重新封印我?痴心妄想!”凶兽蜚看着顾婉满脸坚定,语气狠戾道,“等我脱困,我一定要让你死得比任何一个人都惨!!”
凶兽蜚眼中恨意滔天,它仰天长啸,魂体的每一处都开始渗出血液,不过几秒,它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血人。
与此同时,黑洞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那是它崩毁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用这股毁灭的力量来促使黑洞强过封印之力,使得黑洞又开始迅速扩大起来。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缓缓流下,顾婉唇角溢血,灵力不要命似的往罗盘涌去。
现在是搏命的时候,要是不趁这个机会重新把凶兽蜚封印住,等它本体魂体逃离那个空间,将是整个世界的灾难。
像是被同源的灵力吸引,又许是感应到现在是最紧急的时刻,原本镇压于第二层空间的碧玉指环也震动起来,带着所有的冤魂厉鬼,朝着自己的主人飞驰而来。
碧玉指环破空而至,悬在顾婉身前,它闪烁几下,像是在指挥什么,无数死于凶兽蜚阴谋之中的冤魂厉鬼便蜂拥而出,将大殿挤得满满当当。
没了凶兽蜚的魂魄镇压影响,这些冤魂厉鬼虽然神智仍然混乱,但却知道自己的仇人究竟是谁。它们在碧玉指环的指挥下幻化成一道漆黑如墨的绳索,将凶兽蜚的两只胳膊紧紧束缚住,朝着黑洞拉去。
一个厉鬼不算什么,但这里却是所有直接或间接死于凶兽蜚手上的厉鬼,一不留神之下,就算是凶兽,也一样会吃亏。他为这股力量所慑,身体竟又离黑洞近了许多。
“你们,死都死了,留着魂魄是我对你们的恩赐,你们竟然还敢造反?!”凶兽蜚怒气冲天,目光所及之处,大片的冤魂厉鬼烟消云散,但同时,也有更多神情凶恶的厉鬼化成黑色绳索的一员,继续将凶兽蜚拖向黑洞。
见此状况,顾婉信心大增,对重新封印凶兽蜚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人在做,天在看,也许是上天赋予了这些冤魂厉鬼复仇的能力,又也许是经历过凶兽蜚这么多年以来的折磨,这些厉鬼的怨力十分深厚,再加上顾婉,竟与凶兽蜚斗了个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现在的破局关键,不在他们之中,而在几人之外!
顾婉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输送灵力的节奏。队伍里的其他人早已昏迷,而刚刚凶兽蜚献祭力量时,蒋其琛也被震晕,她唯有多坚持一段时间,等任何一个人在凶兽蜚恢复之前醒过来,他们就能赢!
凶兽蜚也明白顾婉的所思所想,他暗自嗤笑,普通人想跟凶兽比恢复速度,那可能吗?等他恢复一定的实力,必将成功脱困,血洗整个世界!
“唉……”一声陌生的长叹声响起,空间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的气息。
“谁?”顾婉和凶兽蜚同时转头问。
那是一个陌生的半透明魂体,它飘浮在半空之中,神情悲悯,望着顾婉的眼神却又十分柔和。
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又看了看镇压虚空的罗盘,顾婉神色有些愧疚,叫道:“原来是你!是我吵醒你了吗?”
这个魂魄正是在第二层空间中,被无数怨力侵染的魂魄。本来这个魂魄保护自己不变成厉鬼已经受损很严重了,顾婉还以为怎么着也得在罗盘里养个一年半载的才能恢复一些,没想到现在就醒了过来。
“天一阁第十八代掌门在此,因封印凶兽蜚不得已动用罗盘,故而扰了你恢复。”这个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分神,顾婉飞快地将事情解释清楚,说道,“你先待在一旁,等我封印了它再与你细聊!”
这个魂魄才刚刚苏醒,现在魂体虚弱,肯定帮不上忙。
这个魂魄很安静,无论是在听到顾婉自称第十八代掌门,还是被扰了休息,神情都没有半点改变,唯独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它眼眸定了定,开了口,“李斐,好久不见。”
李斐?顾婉顺着魂魄的目光望向凶兽蜚,原来凶兽蜚在外行走时,是化名李斐吗?
凶兽蜚望过来的神色十分冷淡,说道:“是你?那倒是可惜了,竟然还没转化成厉鬼。你太微不足道了,我已经忘了你的名字。”
“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斐恶劣地勾起嘴角,笑道,“虽然你没有告诉我天一阁的地址,不过凭你平时的描述,我最终还是找到了你的门派,灭了你们的满门!哈哈哈!”
“虽然最后留下了个余孽,不过,以前没有完成的任务,今天也终将由我来完成!”李斐瞥了一眼顾婉,神情狠戾说道。
顾婉看了看本家这个魂魄,又看了看凶兽蜚。看来,自家门派这个后辈和凶兽蜚以前有过不少交往。
“三百多年以前,凶兽蜚化名为李斐,于市井与我结交。”魂魄望着顾婉的眼神柔和,声音也一样空灵悦耳,“我不知他的身份,又见他与我意气相投,便与他结为好友,共同行走江湖。”
“在此期间,他一直有意无意向我打听天一阁门派驻地,可我一直以为他是好奇,直到他露出了些许马脚。”这个魂魄向顾婉解释着他与凶兽蜚的渊源,“自从末法世界来临,门派早已避世多时,我并未向任何人透露门派地址。本来还想着,李斐若求道心诚,我便将他引入天一阁,让他也有求学的机会。”
“却没想到……”魂魄又叹了口气。
却没想到李斐是凶兽蜚假扮,见这位后辈不肯开口,又想到自己身份可能败露,便先下手为强,将这位后辈杀死,再布恶毒阵法想将后辈变成厉鬼,好供自己驱使。等后辈变成厉鬼,那自然凶兽蜚问什么,他就会答什么,天一阁驻地也将不会再是个秘密了。
顾婉总算是把这些过往理清楚了。
这个魂魄无论凶兽怎么折磨侵染,都保持一颗本心没有改变,也没有说出天一阁门派地址,只是没想到,最后天一阁还是亡在了凶兽蜚的手中,只留下了丁悦文这一根独苗苗。
“天一阁落得如今的下场,皆是我识人不明,才让门派遭遇了偌大危险。那今天便让我来偿还这一切!”话已到尾声,魂魄神情愈发坚定,他轻展袍袖,向着凶兽蜚轻盈飞去。
这几百年来,他虽然一直遭受怨气侵染,十分痛苦,但在痛苦之余,他也拥有很多思考的时间。就像凶兽蜚从他平时的言语中推断出天一阁的驻地一样,在这三百多年中,他也不断回忆过去他们结伴而行的年月,从中思考凶兽蜚的弱点。
所以这一出手,便十分有效。魂魄成了决定这场死斗的最关键的因素。
凶兽蜚被魂魄拉着,仿佛他们仍是一对至交好友。此刻,小半身子已经进入了黑洞之中。他十分不甘心,魂体不断崩裂,想要挣开束缚,却无济于事。
“李兄,与我一道走吧!”魂魄的声音平静悦耳,凶兽蜚眼神恍惚了一瞬,终是没能挣脱开,两个人一起没入了黑洞之中。
一语落,地动山摇,数个空间接连破碎,又于刹那间归于无声。
尘归尘,土归土,殿堂、壁画、冤魂、阵法,眼前的一切,皆随着凶兽蜚的消失化为了烟云。
耀眼的阳光穿过层层枝叶撒在顾婉的脸上,耳边传来风略过树林的沙沙声,鸟雀叽喳的声音,虫儿放肆的鸣叫声,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又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让人分不清虚幻现实。
为何……?
顾婉神色恍惚,摇了摇脑袋,用手轻抚额头,努力回想,想抓住那断断续续的思绪。
最后的关键时刻,若是凶兽蜚反抗,她即使靠罗盘算计在先,也不会胜得这么容易。可凶兽蜚为何没有反应过来?
后辈因凶兽蜚而死,天一阁差一点就灭根绝种,后辈的魂魄也被折磨多年,为什么他会愿意和凶兽蜚一起永镇荒古?
也许,他们以前一起行走江湖的时候,曾经是真的相交莫逆吧!只不过,这一点点真心,终究什么都不能改变。
“婉婉,你没事吧?”蒋其琛醒来,第一时间牵着顾婉上下检查,眼神焦虑担忧地问。
“没事……”回头看了一眼昏迷在地,却又性命无忧的同伴们,顾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主动勾住男朋友的脖子,将自己塞进他的怀中,声音有些闷,“我没事,我很开心,只是感觉有些累。”
接连几天的搜查和斗法,让她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