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冰说:“和咱们有什么关系?赵总,咱们不在沿海城市,咱们在内陆,内陆明白吗?你老是看人家的报纸,真是有病。”
“你就没想过,咱们这里房价也会涨起来?”赵开艋突然说。
“都有房子住,干嘛涨起来?单位都有福利房啊,分的房子不住,来买你的?”
“你这就不懂了!你们单位分房子了,又恰好你爸你妈早就闭了眼,又恰好你没有兄弟姐妹。你就没想过那些一大家子,蜗居在单位分的三十多平的房子里,怎么过的?他们就不需要房子?孩子就不需要结婚?”
韩冰慢慢听了,看向赵开艋,“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要响应国家的号召,去做领头羊!你没发现,国家已经开始着手福利房改革了?”
“这个倒是有,我听单位的人说了,好像上面有这么个意思,说住满五年的,可以把房子按市场价买了。不过,还没有实施。”
“应该快了。”赵开艋道,“我觉得啊,按这个形式,不出今年年底,房改会进一步扩大,估计全国都要推行。”
赵开艋想了想,又道:“晚上攒个局吧,咱们哥几个吃个饭。我请客,让大家都来。”
“吃饭还不简单,一个电话的事。”韩冰说完就往里间走,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安欣,我进来了。”
安欣嗯一声,从沙发里抬起头来,看一眼韩冰。
韩冰朝她摇摇头,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安欣明白了,自己让韩冰去试探赵开艋,又被那小子给敷衍过去了。
她猛地站起身,正要出去,就被韩冰一把拦住。
韩冰无声对她说别冲动。
安欣皱着眉,用力甩开了韩冰的手。
韩冰没有办法,只能再抓住她,故意大声道:“安欣,那个谁,刘总电话多少来着?我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
赵开艋在外面听了,立刻报出一串数字,并说:“你看你那猪脑子,你干点什么。行了啊,你们联系吧,晚上饭店见。我啊,得去一趟我妈那里,老太太几天没见了,也不知道怎么样。”
赵开艋说完,拿起汽车钥匙就往外走。
他一走,韩冰才算松了口气,看着安欣说:“你别着急啊,你不知道那孙子的德性?别逼他,你越逼他,他跑的越快。慢慢来。”
安欣气得手抖,“我都多大了,还慢慢来?再慢,我都老了。”
“所以我说你得用法子!”韩冰在一旁出主意。
“什么办法?”安欣问。
“生孩子啊!”韩冰立刻说:“他老赵都多大了,一个孩子都没有,你说你生个儿子或者闺女给他,他如果还不结婚,他家老太太都不愿意!老赵虽然混,但是就一个孝顺。而且他妈也等得心焦。你信不信?他妈用鞭子抽,也得抽着他来和你结婚。”
*
魏橙花下班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钟了,她卖完最后一场的票,就急匆匆骑上自行车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张传天还没有睡觉,全身光溜溜地在床上翻跟头,从这边翻到那边,又从那边翻回来。张德柱则是躺在床里面,背对着天天,像是睡着了。
“老二家的。”翟明翠在自己房间躺着,听见橙花回来了,立刻道:“天天已经洗完澡了,你回来了,就赶紧睡吧。”
“行,知道了,妈。”魏橙花无力应一句,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一条内裤扔给天天,“快,把内裤穿上,总是光着身子,也不嫌羞。”
魏橙花说完,又去找小背心。抬手把今天穿的背心拿起来,却发现干干净净的。
她拿着背心问天天:“谁给你洗了衣服?”
张传天自己把小内裤穿上,然后说:“东东姐姐。”
“张东东?”魏橙花便道:“你又跑隔壁去了?”
“嗯。”张传天笑眯眯的躺在床上,回味着晚餐的味道:“妈,我今天吃了火腿肠,亲亲虾条,还有红烧肉。”
“你还在那里吃晚饭了?”魏橙花问。
“是啊。”张传天砸吧砸吧嘴,“你不知道红烧肉多好吃!”
“看你那出息。”魏橙花伸手往天天额头上戳了一下,“我和你说了多少次,别总去隔壁,你就是不听。你去了,和姐姐玩也行,但是别总在那里吃饭。”
“为什么不能?”张传天不明白,“又不是别人家。是我大伯母家。”
魏橙花气的咬咬牙,“我和你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张传天看着橙花,不明白她妈为什么不让他去隔壁,不让他和姐姐们玩,不让他去吃好的,也不让他和大伯父大伯母亲近。可他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些不明白赶不上那根火腿肠好吃。
“妈妈,东东姐姐可好了。大伯母给了两根火腿肠,让我们分着吃,东东姐姐她们四个吃了一根,给我自己一整根。”张传天道,“姐姐不好吗?为什么不让我去玩?”
“那是她们都吃够了!”魏橙花把小背心扔在椅子上,“别说了,赶紧睡。”
张传天哼了一声,躺到床上,虽然妈妈的教训就在耳边响着,可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比不上虾条更吸引他。
魏橙花拉了灯绳,躺到床上,感觉自己的腰都要断了。
她不敢直接挨着床板睡,只能拿一个小被子垫在腰下面,这样才慢慢靠过去。
张传天一会儿就睡着了,魏橙花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后,便把手覆了上去。
额头上满满的汗水。
她拿起枕巾,直接给天天把汗都擦掉了,然后拿起桌上的扇子,慢慢扇起来。
“行了,别扇了。”
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张德柱突然开口,“哗啦啦的,睡都睡不着。”
魏橙花心口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她怒道:“你天天在床上躺着,还困?还没睡够?”
张德柱听了,猛地坐起来,在黑暗中看着橙花:“那你想让我去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干什么?”魏橙花也急道,“可是我知道,不管干什么,也比你在床上躺着强吧。随便干点什么都能赚钱,都能养家养儿子。何至于为了一根火腿肠,一包虾条,就被人哄走了?”
“谁哄走谁了?”张德柱叫,“你把话说清楚。”
“难道不是吗?他们家没儿子,就想着我的儿子!”魏橙花说。
“你胡说八道!那是我大哥!天天是他亲侄子!去家里玩,去吃饭,有什么不对的?”
“现在是你大哥了?”魏橙花冷哼一声,“当初办停薪留职的时候,怎么不是你大哥了?为什么要给你办?他一个科长,连留下你的权利都没有?”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这是人事上办的,和我大哥没关系!”张德柱说。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我怎么那么不信!我就不相信,他一个堂堂的科长,竟然一点都不知情!还是说故意想让咱们不好过,他们趁机把天天给骗过去?我告诉你,你们少来!这是我生的儿子,我自己的儿子!我就算穷死,也要自己养!”
两人吵着架,越吵声音越大,旁边睡着的张传天被吵醒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魏橙花正有气不知道往哪里撒,抬手打了天天一下,“哭,就知道哭,你哭什么!”
张传天睡梦中被吵醒,又平白无故挨了打,哭的更痛了。
翟明翠一直没睡,躺在自己床上听两口吵架。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反正这样的争吵时常发生,她都习惯了。
但是天天被打的声音响起那一瞬间,翟明翠立刻就从床上下来了,赶紧往对面卧室跑,一头扎进去,抱起天天就走,“你们吵你们的,真不行就打一架,只是别碰我孙子!”
翟明翠骂完,把天天抱到自己床上,摸了摸天天的额头,问:“打哪儿了,疼不疼?”
张传天小声抽泣着,“不疼了。”
“别哭了啊。”翟明翠悄悄从口袋里摸,摸了好一会儿摸出一根火腿肠,然后放在张传天的怀里,“这是你东东姐姐给我的,我给你了。你别哭了。明天吃火腿肠。”
张传天这下立刻不哭了,赶紧拿起来放在眼前,“真的是火腿肠!”
“是。你快放起来,明天吃,别让你妈看见了。”
张传天就把火腿肠塞到枕头底下,然后对翟明翠说:“奶奶,晚上我要跟你睡。”
“行。”翟明翠搂住张传天,“好孩子,奶奶搂着你睡,不让大老虎把你叼走。”
她刚说完,就听到门吱的一声响,还以为是橙花来抱天天呢,却听见德凤的声音。
“妈,这是咋了,鬼哭狼嚎的,又吵架了?”
“出去!”翟明翠不能听到德凤的声音,听到就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血压瞬间飙升,“别让我看见你!”
“妈!”张德凤站在门口道:“你一天天的,就不能好好说话?”
“那你一天天的,就不能嫁人?”翟明翠气得坐起来,“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见到刘鸣了,人家孩子都那么大了,你呢?你连个对象都没有!你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吗?”
“我才多大啊。”张德凤无比委屈:“我还没二十五呢,二十五能算大吗?我们厂子还有三十没结婚的呢。”
“滚出去!”翟明翠骂一句,“出去!”
张德凤从房间里出来,转身走进自己的小屋。
自从她搬过来一个人住,就越来越觉得寂寞。
以前一挨枕头边就能睡着,现在一个人躺在床上,半天都合不上眼。
她每天脑子里都乱乱的,不知道要做什么。工作也没有什么目标,就跟着大家走,索性也不算太差,中不溜的成绩,表扬不到自己,也批评不到自己。
张德凤倒是挺享受这样的工作状态的,她觉得这样刚刚好。在销售班组里她如今已经成了老员工,后面新来的小姑娘越来越多,长得好看的也一抓一大把,二十出头的青葱岁月,仿佛一掐,都能掐出水来。张德凤看着她们头一年进来,第二年就嫁了人,一茬又一茬的,自知比不过也根本不想比。因为德凤有自己的目标,那就是白杏。
白杏因为业绩问题,已经从组长降到了副组长,新任的组长是刚进厂两年的小赵,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鞋跟恨天高。
大家都说小赵的业绩为什么那么好,是因为她把工装裙给改了。
裙摆直直剪掉两三指,可不是开玩笑的。
白杏的业绩为什么往下掉了,是因为她结婚了,结婚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听说鄂军几次三番下了命令,让她穿裤子,再也不能穿裙子。
人家小赵敢剪,她白杏可不敢。
所以,现在的组长便是小赵,不是白杏了。
张德凤不知道这些传言的真假,也没有心思去管。她只知道销售组每天的气氛都很压抑,大家拼死拼活的抢业绩,生怕被末尾淘汰。张德凤不在乎,就算淘汰了,她也愿意,那就能回到原来的班组,找鄂军去了。
张德凤一双眼睛只顾着盯白杏了,生生错过很多介绍的对象。
和刘鸣也算处了两个月,可当年两个月后正好是国庆,刘鸣准备和张德凤确定正式关系的那天,张德凤喝多了,说秃噜了嘴,一直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当然,那个名字就是鄂军。那天是鄂军和白杏结婚的大喜日子。张德凤没去参加婚礼,梗着脖子去赴了刘鸣的约。
刘鸣从此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张德凤并没觉得什么,除了些许的感到抱歉之外。
她从那天起,就死死盯住了白杏。
一个结婚后的女人,不应该是那种状态。
婚后的白杏再谈起鄂军的时候,眼睛里再也没闪过小星星。而且她总是避免谈及对方,在厂子里有时见了鄂军,就像没有看到一般,绕开走。
鄂军也一样。
他还没有结婚前干净,每日胡茬都不刮,双眼无神,似乎在告诉所有人,他过的十分潦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