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侦查员都有自己熟悉的套路,侯大利最喜欢查找犯罪嫌疑人的日记、影集和社交网站。他来到黄玲玲的卧室,找出影集,还有一个木盒子。影集里面是黄玲玲的生活照,多数是单人照,还有一些家庭照,除了黄玲玲的爸爸妈妈以外,还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的照片。黄玲玲显然与外公外婆关系走得更近,有很多合影。
合影没有什么异常,侯大利打开木盒子,木盒子里面装有黄玲玲的私人物品,其中有一些少女时代的小玩意儿,还有黄玲玲历年来得到的各种奖状,以及一些与朋友的通信。
张世刚走进里屋,神情严肃,声音低沉,道:“发现了一些药品,有氯丙嗪、三氟拉嗪、奋乃静、氟奋乃静等好多种,其中氯丙嗪有不少空盒子,应该是服用过。我查了查,这些都是精神类药物。”
侯大利“啊”了一声,道:“黄玲玲是在哪个医院看的病?”
张世刚道:“没有找到病历。”
依据我国相关法律的规定,如果犯罪嫌疑人在犯罪期间有精神病,不能辩护自己行为,经鉴定属实的,不承担刑事责任。真病或者假病,这是一个要命的问题。在开车前往刑警老楼时,侯大利提出过“黄玲玲的精神是不是有问题”的问题。来到黄玲玲的房间,侦查员又查到黄玲玲有可能服用过氯丙嗪。此时张小舒望向侯大利,眼中暗闪小星星。
又一条指令由侯大利发出。一组侦查员前往五院,调查黄玲玲是否有精神问题。
放下电话,侯大利继续翻看书信。
张小舒也跟随侯大利翻看书信。
十几分钟以后,侯大利拿起三张明信片,道:“湾村村小给黄玲玲写的明信片,盖了村小的章。盖章很有意思啊,说明村小和黄玲玲关系特殊。黄玲玲外公在村小工作,这不是村小给黄玲玲盖章寄明信片的理由。”
张小舒道:“这一点能说明什么?”
侯大利道:“我不知道。这是没有明确指向的任务,一般民警办不了,必须让了解整个案情的同志跑一趟,搞明白这个问题。”
江克扬和樊勇接到电话,先到黄玲玲的家,看了影集和明信片以后,开车前往湾村村小。
刑警老楼五楼会议室,参加预审的同志都坐在会议桌前,桌上摆了一长排卷宗,全是湖州三起杀人案和碎尸案的资料。
戴志道:“接到你的电话后,我给姜青贤打了一个电话。姜青贤以前调查过黄玲玲的经济情况,她是工薪族,除了工资以外没有什么收入,有两张银行卡,来往金额都很小。要扩大调查范围,不仅要调查黄玲玲本人的银行账户,还得调查与她关系比较密切的亲戚朋友的银行账户。”
预审高手周向阳用力在烟灰缸摁灭烟头,发牢骚道:“查来查去,查出一个精神病,这他妈的是什么事。”
侯大利道:“黄玲玲在急诊科上班,不管是在湖州还是在江州,她的众多同事都没有谈到黄玲玲在精神上有任何异常,或许这是她的障眼法。在没有医院开的诊断证明之时,我们还是按照正常人来审。”
周向阳道:“黄玲玲的前男友小雷至今没有音信,是死是活不知道,如果死了,凶手多半就是黄玲玲。五起命案,凶手是精神病,社会舆论肯定会有强烈反响,骂声一片是逃不掉的。遇到精神不正常的人,我真没有把握。”
侯大利用手指压了压太阳穴,松开手指,长吁了一口气,道:“刚才在车上,张小舒给了我一些提示。黄玲玲改变犯罪风格不是偶然,也不是因为来到江州,有可能是程玥玥的事情比较特殊。至于特殊在什么地方,现在没有查清楚。程玥玥与黄玲玲是在急诊科认识的,我要抽时间再看一遍当时急诊科的前后视频,看是否有所遗漏。”
周向阳又看了看表,道:“今天又是难眠之夜。我们先去会一会景军,然后再看视频。不管证据如何,等到凌晨,我们还得对黄玲玲进行第一次审讯。我估计景军是被蒙在鼓里,提供不出多少实质性的线索。但是,景军并非不重要,而是非常重要。作为黄玲玲的枕边人,应该知道黄玲玲的一些细节,比如,她的身体状况,她关系比较好的闺蜜,特别是2005年以前的闺蜜。”
自从碎尸案和湖州系列杀人案串并案侦查以后,宫建民就决定让预审专家周向阳介入碎尸案。事实证明,宫建民有先见之明。周向阳这几天推掉其他任务,潜心于此案,卷宗里的细节已经烂熟于胸。
两人商议了询问细节后,来到询问室。
景军独自坐在询问室里,焦躁不安,走来走去。见到一名年轻警察和一名中年警察走了过来,他迎上来,想发火,又胆怯,道:“两位警官,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总得给我一个说法,我和黄玲玲到底犯了哪条哪款,要被带到公安局。”
侯大利冷冷地扫了景军一眼。景军原本想要表现得气势汹汹,被年轻警官的目光戳了一下,顿时气势就矮了一截。
“小伙子,抽烟不?来一支。”周向阳笑呵呵地将一支烟放在景军眼前。等到景军拿起烟后,他“啪”地用打火机为其点着火。
景军是设计师,在工作消耗脑细胞时,会不停地抽烟。只有在与黄玲玲见面时,他才会彻底不抽烟。第一次被带到公安机关,他内心充满惊讶、焦虑、担心、生气、害怕等不同情绪,便接过香烟猛抽起来。抽完一支烟,他的情绪这才慢慢稳定下来。
侯大利与周向阳的热情客气截然不同,神情冷淡,向其出示了警察证,按照程序询问了景军的姓名、曾用名、性别等具体情况。
景军最初并不想配合,可是年轻警察给了他极大压力,一问一答中,询问逐渐进入了警方预设的节奏。
“啊?我涉嫌包庇犯罪嫌疑人?我包庇谁?你们不要搞得云里雾里,能不能直接说清楚!”景军知道这个罪名会被判刑,禁不住叫了起来。
周向阳笑呵呵地道:“景军,你是设计师,聪明人。涉嫌是什么意思,是指有跟某件事情发生牵连的嫌疑,今天就是来弄明白这个。你别害怕,实事求是,有什么事情谈什么事情。”
景军还在迟疑之时,侯大利严肃地道:“景军,现在是依法对你进行询问,你明白吗?”
景军感受到了压力,小声道:“明白。”
侯大利道:“你要如实回答我们的询问,对与案件无关的问题,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你有权提出对公安机关负责人、办案警察、鉴定人、翻译人员的回避申请;你有权对有关情况做陈述和申辩;有权就被询问事项自行提供书面材料;有权核对询问笔录、对笔录记载有误或者遗漏之处提出更正或者补充意见;如果你回答的内容涉及国家秘密、商业秘密或者个人隐私,公安机关将予以保密。以上内容你是否听明白?还有何要求?”
景军道:“我没有犯罪,要求你们尽快搞清楚,消除误会,我和黄玲玲好回家。”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是什么关系?”
景军道:“我们在谈恋爱。”
侯大利道:“你们是在哪一年认识的?”
景军道:“准确时间记不清楚了,应该是在2005年元旦后、春节前。”
侯大利道:“你们是什么时间正式确定恋爱关系的?”
景军道:“2005年3月,黄玲玲和我一起春游,这才确定关系。”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是怎么认识的?”
景军道:“我姐有一次到急诊科,黄玲玲在值班。后来,黄玲玲又来家里看望我姐,一来二去,她们就成了朋友。我也是在我姐家认识的黄玲玲。”
侯大利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到江州是自己开车,还是用其他交通方式?”
景军道:“多数时间自己开车,偶尔乘坐长途客车。”
侯大利道:“你在7月来过江州两次,是乘车还是开车?”
景军道:“昨天是开车过来的。7月14号下午,我的车被别人借走了,我是坐长途车过来的。”
听到这里,侯大利后背的汗毛一根接着一根竖了起来,碎尸案发生在7月15日凌晨,如果景军当时也在农资大楼,那么景军就是同谋。出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警方判断失误,要么是出现了其他未知情况。
周向阳赶紧给支队长陈阳发短信:“景军说在7月14日来到江州,坐长途车,赶紧调查车上的监控。”
这时,支队长陈阳传了一条信息到周向阳手机上:“在东门超市的监控视频中,发现景军购买菜刀的视频,具体时间为7月15日上午十一点二十七分。”
侯大利目光离开周向阳的手机,逼向景军,道:“农资大楼门面房的菜刀是什么时间买的?”
景军道:“那天我准备做饭,没有找到菜刀,买了一把。”
侯大利道:“原来的菜刀到哪里去了?”
景军道:“我没有找到。问过黄玲玲,她说以前那把不好用,扔了。”
侯大利道:“扔到哪里?”
景军道:“那把菜刀是老家的菜刀,磨一下会很锋利,比超市的薄片菜刀好,我很喜欢。黄玲玲一般都会将垃圾扔到隔壁的垃圾桶,不会乱扔,我当时就想去把菜刀捡回来。黄玲玲说没有把菜刀扔到垃圾桶,害怕小孩捡到会出事就扔到河里去了。”
周向阳用手机给陈阳发了一条短信:“菜刀在河里,赶紧组织打捞。”
侯大利和周向阳原本是想通过询问挖出黄玲玲隐藏起来的社会关系以及黄玲玲不为人知的隐秘,没有料到在对景军的询问中猛料频出,不仅知道7月14日下午他就在江州的事情,而且他还供出黄玲玲将菜刀扔到河里的事情。
侯大利道:“你和黄玲玲除了电话联系以外,还通过什么方式联系?”
景军道:“我们常用QQ联系。黄玲玲平时在急诊科工作,到医院后就喜欢把手机调成静音,所以我们多数联系都是使用QQ,以便随时查看。”
侯大利道:“说出你和黄玲玲的所有QQ号。”
景军道:“我和黄玲玲各有两个号,有一个小号是我们两个人专用的,没有其他人知道,算是我们谈恋爱专用。”
在谈及黄玲玲前男友雷伟的问题时,景军明显有抵触情绪,不愿意说,情绪焦躁起来。周向阳接过话题,态度温和,客客气气地道:“景工,休息一会儿,你抽支烟。”
听到“景工”的称呼,景军明显愣了愣,接过香烟,狠抽数口。
周向阳道:“那我们不谈雷伟。14日那天,你和黄玲玲是在什么时间见面的?”
景军道:“晚上九点多了。黄玲玲下班以后,还有事耽误了一会儿。”
周向阳道:“有什么事?”
景军道:“黄玲玲先回家,换了衣服,然后到金色天街买了点女性用品。”
周向阳道:“是什么女性用品?”
景军道:“我没有问。”
周向阳道:“黄玲玲是坐什么车到农资大楼门面房的?”
景军道:“有时坐公交车到前面路口,再走过来。”
周向阳道:“你们在晚上九点见面后,做了什么?”
景军道:“一对情侣异地恋,见面能做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没有必要隐瞒。黄玲玲先洗澡,饭都没有吃,我们就做爱。然后,我们吃饭。吃完饭后,就上床休息。”
周向阳笑道:“这么早就睡觉?”
景军道:“累了一天,又做了爱,上床睡觉很正常。”
在许海案中,汪远铭使用安眠药让许海的爷爷奶奶睡着,这才有机会杀害许海。侯大利对许海案记忆犹新,得知景军睡得很早,心中一动,给戴志发了一条短信:“注意勘查水杯,查看是否有安眠药或者迷药的成分。”戴志很快就回了短信:“小林主任已经查过所有水杯,确定没有安眠药或迷药成分。”
周向阳看了一眼侯大利写过来的纸条,笑道:“年轻人瞌睡大,那你15日是什么时间起床的?”
景军压抑着心中的不耐烦,道:“我是设计师,习惯于晚上工作,白天睡懒觉的时间多,我是在上午十一点左右起床,然后和黄玲玲一起到外面吃面条,然后我回湖州,她去值班。”
15日当天,公安调集了很多人沿河寻找尸块,农资大楼在河边,肯定有公安在农资大楼前面走过。因此,周向阳问道:“15日上午,你起床后,没有听说过或者看到过什么异常的事?”
景军道:“警官,你们到底想要问什么,直接问吧,别绕弯子!刚才那位警官宣布过,我可以不回答私人问题。我和黄玲玲没有做什么坏事,其实不用回答你们。”
侯大利及时打断景军,道:“景军,让你回答,你就回答。”
景军压下心中莫名的烦躁,道:“我们起床后,黄玲玲要上班,我就陪她到外面坐了一辆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吃面,然后分开干各自的事情去了。”
侯大利道:“15日清晨在河边发生的事,你知道吗?”
景军道:“我不知道,我又不是江州人,过来就是和黄玲玲约会,不管其他事情。”
侯大利道:“黄玲玲是否有经常联系的老同学或者老朋友?”
景军道:“我们习惯过二人世界,不喜欢有人打扰。”
侯大利道:“黄玲玲从来没有带你见过她的朋友?”
景军道:“只有一次,她的同学赖文结婚,我陪黄玲玲去参加。她是黄玲玲在山南卫生学校的同学,在长青县人民医院工作。”
侯大利道:“这是你唯一一次和黄玲玲的朋友接触?”
景军想了想,道:“应该是吧,黄玲玲和赖文的关系最好。”
景军本是宅男,性格又内向,与黄玲玲在一起最舒服的是不用外出与人交往。在两名警察步步紧逼下,他想起与黄玲玲交往数年的细节,心生疑惑:我们谈恋爱完全像是地下工作者,总是避着外人,偷偷摸摸的。难道黄玲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随即又在心中坚决否定了对黄玲玲的怀疑。
第十章 你说的我都承认
一个小时后,侯大利和周向阳走出询问室。
周向阳遇到端着茶水迎面而来的秦晓羽,道:“黄玲玲状态怎么样?”
秦晓羽道:“黄玲玲就和没事人一样,神色如常,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侯大利和周向阳来到监控室。监控屏幕上,黄玲玲盘腿坐在椅子上,微闭双眼,双手放于膝盖,手心向上,正在有规律地呼吸。
侯大利道:“这是我遇到过的心理最特别的犯罪嫌疑人,她和王永强等人不一样,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老周,我们用什么法子能打开她的心防?”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有些锁早就被堵住,有钥匙也打不开。如果攻不破心防,还得从证据入手。等赖文的询问笔录回来,我们就和黄玲玲过招。”周向阳又看了一眼手表,指着屏幕道,“黄玲玲,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你有毁灭倾向,那就大大方方承认你所做的事情。”
侯大利道:“白费劲,她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