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我算是明白了,原来她心里隔着这么个茬。
“牛大哥和你爹的尸体不在留仙河里,我当然捞不着啊!”我嘴上顺着这么一说。
爷爷却是喊:“仲谋,乱说些什么,给我过来。”
他进来拧住我的脖子往门外扯,边走边解释:“童言无忌,各位不要在意,他这几天阴寒之气入体,事情想迷糊了!”
然而饶是爷爷这么说,村卫生所内外年纪大一点的村民脸色都是一变,纷纷议论起牛大哥和他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隐约之中,我感觉自己闯祸了。
回家的路上,一个身穿道士装束的老人从牛大哥家里走出来,正好和我们撞上。
那人瞥了爷爷一眼,脸上露出喜色:“二爷,您老是二爷吧。”
我看向他,只见这人尖嘴猴腮,下巴留着山羊胡,光看面相就感觉不像是好人。
爷爷停下步伐,歪着脑袋看他,突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脸色变得严肃:“你怎么在这里,你老爹还好吗?”
山羊胡摇了摇头,朝爷爷拱手说:“承蒙二爷惦记,家父在三个月前已经仙游了。”
爷爷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正要说话,村卫生所里传来牛绢的喊声:“黄道长,劳烦您过来一下!”
山羊胡应了一声,和爷爷客套两句便小跑着过去。
看山羊胡进到村卫生所里,我低声问:“爷爷,这人是谁?”
爷爷满不在乎地说:“一个江湖骗子,牛家姑娘要遭殃喽。”
我不由一愣,却见爷爷已经走出两三米外,连忙跟上去问为啥。
爷爷一开始还让我不要多问,后来实在架不住我的询问,才说出了这山羊胡的事情。
这人名叫黄清,当年爷爷和几个兄弟做捞尸队,在洛阳周边给人捞尸,遇到过他和他父亲。
俩父子因为好吃懒做被赶出家门,跑到道观里当了一个月的道士就急急忙下山来混饭吃。
头几次两人装模作样还挺像那么回事,赚了些钱。
当时是一位富绅的女儿和情人私奔,过江的时候遇到暴雨,船翻了,富绅的女儿淹死在江里,身体轻没沉下去,飘到了岸边。
富绅心有不甘,花大价钱请爷爷的捞尸队,一定要找到那个勾引他女儿的男人,把尸体千刀万剐。
暴雨过后,爷爷的捞尸队就开工了,不出三天便在江里捞了四具尸体上来,三男一女。
那个年岁,稍微有些小灾小难,老天爷就要取人性命,多捞出来的尸体爷爷也没多在意,只想着等富绅选个人出来,千刀万剐之后,全都一并烧了,再入土为安。
选谁当那个奸夫,不是他们操心的事儿。
富绅也是为难的很,三具男尸,选错了都不太合适,可除了自己的女儿,谁也不知道这奸夫是谁。
谁曾想,这黄清父子俩主动请缨,到了富绅家里之后,一顿糊弄,出了个昏招:三具男尸全千刀万剐。
结果可想而知,富绅家里闹鬼,几个月都不消停,黄清他爹被富绅打断一条腿,黄清则因为跑得快,躲过了一劫。
事情丢到爷爷嘴里,那就是一个笑话,可眼下牛家请这么一个不靠谱的道士来,我感觉牛家要遭殃了,心里很是不安。
爷爷似乎也看出了我先的担忧,手里拿着酒杯,吃下一颗花生米,眯着眼说:“仲谋啊,你想做好事的心是没错的,但这个世界上,不是什么人都能帮的,知道吗?”
我有些疑惑,想着都是一个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牛家遭殃,我看着心里也不舒服。
爷爷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不帮的理由有三,一是阿牛他爹多行不义,给后代招罪,这是他牛家的苦果,只得由牛家人自己受。二是他牛家人祖上有孽缘,说句不好听的话,我恨不得他们断子绝孙才好……”
一听这话,我惊讶地看向爷爷,想到之前送走的柳姐,猜测爷爷所说的孽缘,很可能就是牛家的前人害死了柳姐。
“其三,他牛家的大闺女不是个会感恩戴德的人,帮她就是自找苦吃,不值当。”爷爷沉声说,对我抖了抖手,像是在警告我,不要淌这趟浑水。
……
三天后,牛原醒了,牛绢大摆宴席,请全村人去他家里吃饭。
我因为有爷爷的劝告,只站在路边看着,没有过去。
说实话,我心里还是不能释怀。
突然有一只手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猛地回头,只见来人是田敏。
她疑惑地看我:“仲谋,你怎么了,去吃酒席吗?”
我摇了摇头,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还没到家门口,就看到爷爷面上满是气恼,急匆匆往我这边来。
我缩了一下脑袋,以为爷爷要怪罪我,结果爷爷从我身边走过时,拉了一把我的手,沉声说:“走,这倒霉催的真是不要命了,竟然敢动我的东西!”
我连忙跟上,到了牛家门口,爷爷二话不说就把已经摆好的一张桌子踹倒。
此时已经来了不少人,见爷爷这般举动,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惊讶表情。
“牛绢,你给我出来!”爷爷双手叉着腰,气急败坏地大喊。
第19章 雾沟
牛绢从屋里跑出来,看桌子倒了,急切地大喊:“你,你干嘛啊!”
我从未见爷爷这样过,心里很是古怪。
爷爷指着牛绢大喊:“你给我把那姓黄的叫出来,他个杀千刀的,这是要拿全村人的性命当赌注!”
周围众人都愣住了,纷纷上来询问为什么。
“二爷,您老可别吓我们大家伙的啊,今天牛原醒了,本该是个好日子的啊。”一名和牛家关系不错的村民说。
爷爷瞪着眼,冷声说:“看破不说破,我现在还给他一个机会,你只管把他叫出来,我让大家伙不为难他。”
牛绢显然被爷爷的架势吓到了,连忙点头,跑进了屋里。
突然哐当一声,似乎是一叠碗被摔碎了,随后屋里就传来了牛花儿的哭啼声。
我和爷爷连忙蹿进屋里,只见后门被打开,一个人影在小树林里晃动,跑得很快。
“仲谋快追,一定抓住这个家伙!”爷爷大喊,扶起地上被瓷片割伤的牛花儿。
我应了一声,快步冲出后门,一路紧跟着那个人影。
可跑着跑着,我发现,这个人影不对劲!
之前我见黄清时,他分明年纪在六十以上,可现在他表现出来的劲头,分明比二十几岁的小伙还要强。
约莫跑出三里地,他突然站在一个小土坡上不动了,我心中一喜,连忙加把劲,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我和他只相距两米距离时,他肩膀左边突然耸起,猛地回头。
我已经伸手去抓他的肩膀,当看清他的脸时,顿时头皮发麻。
只见这根本不是一张人脸,而是狐狸脸!
他趁着这个功夫,一拳打在我胸膛上,我只感觉像是被一个铁锤狠狠砸了一下,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
我脑袋有点懵,等撑着地面起身时,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形。
“怎么会是狐狸脸?”
我心中光是想到就打了个寒颤,在原地来回看了几圈,没有什么发现,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去。
到了牛家,爷爷看到我一个人回来,没有怪罪我,沉声问怎么回事。
我把路上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一时间人心惶惶,都说是狐大仙来作怪了。
爷爷眯着眼,显然不觉得这黄清会是什么狐大仙。
也在这时,牛绢啪嗒一下跪在了地上,不停地扇自己的嘴:“二爷,我错了,前几天您老提醒我不要相信黄清,我还不听,现在遭报应了,二爷您老救救我家牛原……”
“前几天提醒过?”我不由一愣,看向爷爷。
只见他目光闪躲,看向别处,干咳一声说:“我当时已经说过了,你如果一意孤行,神仙也难救,现在你来求我,已经晚了。”
敢情好,爷爷让我不要插手这件事,还是偷偷地警告过牛绢。
似乎是实在被逼急了,牛绢抓着手臂上还绑着绷带的牛花儿说:“二爷,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我让牛花儿给仲谋做小老婆!”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爷爷却是正色看向牛绢。
周围村民都开始劝爷爷,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牛大哥载全村人过河这么多年的面子上,帮帮牛家。
爷爷瞪了那说话的人一眼,随后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你记住你答应的事情!”
牛绢连忙感谢,我则有点懵,爷爷这话的意思,分明是答应让牛花儿做我小老婆了。
人前不好说道这件事,我便没有出声。
虽说老婆越多越好,可我家里已经有妮儿了,这再要个才十三四岁的牛花儿,我心里还真没底气。
毕竟哄一个女人开心就已经很困难了,哄两个……我做不来。
回到家里,我低声说:“爷爷,牛花儿的事,您老不是认真的吧。”
爷爷瞪了我一眼:“你小子倒是想得美,你爷爷我都没享过这种福,你还想起来了。”
我长舒一口气,心中的石头落地,不过不知道怎么的,莫名感觉还有点小失落。
打铁趁热,爷爷和我收拾了一些水下用的家伙,带上村里三四个青年,到了留仙河的上游。
这里离村子也就六七里路,村里人叫它雾沟,每到下雨或多雨的时节,这里就总是萦绕着雾气。
在雾沟的左边山脊上,是村里的墓地,放眼望去,现在还能看到清明时村里人祭祖插的白幡。
爷爷先是带着我们在墓地里转了一圈,离开时还让我们一人捏了一把土放在口袋里。
下到雾沟里,细微的白雾缓缓飘过,外头分明太阳不小,这里却有些阴暗,能够感觉到明显的寒气。
很快,一面平整如镜子的水潭出现在我们视线中,水潭左右还长着一些身材歪曲的老树,看着就像是某个人在惊声呼喊。
“二爷,咱们这一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一名青年沉声问,脸上挤出笑容。
爷爷摇头,将目光落在我身上:“要有危险,也是仲谋担着,你们只是用来撑场子的。”
听到这话,几人长舒一口气,看向我的目光变得憧憬起来。
到了水潭边上,爷爷让他们站在原地别乱走动,随后便拉着我一旁说:“仲谋,这趟要麻烦你了,阿牛和他爹的尸骨就在这水潭底下,当年我和阿牛他爹有过承诺,不得不这么做。”
我心中惊讶,爷爷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件事你要烂在肚子里,谁活在世上都是要有愧的,以后你会明白的。”
“可是爷爷,他杀了那么多人!”我摇头,想不明白。
爷爷抓住我的手肘,第一次用男人间对话的语气说:“仲谋,当你最在乎的人要死了的时候,哪怕还是拖千千万的人去陪葬才能救他回来,你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知道吗!”
这话沉重无比,我突然想到儿时一直有肉吃的事,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