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灵……”杜安卓放下欧凝,紧张地捉住我正拿着氧气罩的手,按回原处,“灵灵,别任性。”
我摇摇头,固执地移开他的手:“我是风铃,不是丁灵。”
“灵灵?”他意识到什么,回头望了眼欧凝,万分无奈,“你是在介意小凝吗?灵灵,小凝是个好女孩,她心里明白,如果你是怕我为难,就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处理好。”
“要怎样你才肯相信我不是丁灵?”难不成非得现出真身?
“灵灵,你在怪我不该把你交给夏汀,怪我不该轻易相信她吗?灵灵,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再离开你半步,”那双眼里,有种痛彻心扉的疼爱,“灵灵,我不能失去你,真的不能……”
若是丁灵,肯定很感动吧!可惜我不是,只觉他的可怜,对其心伤并无所动,然而隐约中似有共鸣:
数千年前,那个世界里,璎涵儿偎在我怀里说:“夜落,我很幸福,因为我是陪在你身边最久,这个世上最爱你的女子,爱你,死不足惜。可是,我就要离开你了,很舍不得,舍不得你孤寂的身影,落寞的眼神,再没有一个女子会如我这般甘愿为你死心塌地,爱你最深,亦伤你最深。没有感情的你,能感觉到吗?即使无法打动你冷漠的心,我依旧会一厢情愿,永无后悔,夜落……”
她鼓励勇气,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吻上夜落的唇,温润中带着丝许甜,夜落第一次没有拒绝一名女子的示爱。
她满足地化作万瓣飞花,纷纷扬扬洒向荼糜花海,一颗晶莹的泪落在掌心,闪着柔美光泽的玉魂,那一瞬,璎涵儿竟真的进驻在了夜落心里,无来由地心疼……
仅是想想就觉得心疼啊!多少次,自作自受。血姬消逝前曾说,哪里有我夜落,哪里就会浸染罪恶的黑影……
生于黑暗,注定负于他人……
欧凝双手捂紧了口,禁不住泪如雨下,冲出病房。
“丁灵说,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我闭上眼,想静一静,丁灵吗?完全查不出她的气息,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那是一次怎样的意外?
醒后不多时,佳颖捧着一大束康乃馨华丽地现身病房:“小风,祝你早日康复!”随后呼啦一大群人。
“啊——各位好!”还是人类朋友好啊!家里几个死人都不来瞧一眼。
“小风,你怎么搞的?听说你昨晚突然发病进医院抢救,臭丫头吓死人了。”佳颖劈头臭骂。
“意外嘛,谁想得到那么多?”我随口敷衍。
“还嘴硬,叫你平时多注意点,左耳进右耳出,可好,终于躺到医院来了。”
“是,是……”心脏病,很不错的病因。
“安卓,欧凝……你去看看她吧!”梁以姗开口,“她很不好。”
“她……”杜安卓看看我,面色两难。
“小凝需要你。”我淡笑。
“安卓,快回去看看吧!只有你能安慰她。”严俊劝道。
“我们照顾小风,不用担心。”尹剑出声。
不舍与无奈中,杜安卓未再坚持,经过尹剑身边时,两人之间的气场隐然发生一丝微妙的变化。
“风铃,能问你几个问题吗?”以姗同学负责地开始了“审讯”。
“什么问题啊?”佳颖没给好脸色。
“和你无关。”
“小风是我朋友,大病初醒你就发难她,哪有那么多问题?我看是你想为欧凝抱不平,故意针对她吧!”
“随便你怎么说,”以姗好脾气地应答,“局外人没必要扯进来,看完她你可以走了。”
“哼,横什么横啊?”眼看佳颖将爆发。
“你们出去吧,我留下陪她。”尹剑不冷不热的语调浇灭快燃起的星火。
“那我也留下,我和尹剑一起陪小风。”佳颖欢快地趁机靠去,后者不着痕迹地向病床走近一步,恰好避开。
她懊丧地耷拉下脑袋的模样,叫人忍俊不禁。
“不用,我有话想单独和她说。”尹剑口气变冷。
佳颖的懊恼变成绝望,气鼓鼓向我吹胡子瞪眼,忽而做出一个暧昧的鬼脸,下一秒消失——闪人的功夫见长!
“或许我不该再次怀疑你,”安静的病房只剩两人,尹剑坐在床边,视线停留在我脸上,盯得我好不尴尬,“但我真的很想弄清楚,你的真实身份。”
“啊?”
“你到底是不是丁灵?”他一字一顿地问。
“不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那就好,”他像松了气,“我暂且信你一次。”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教堂的钟楼里更值得人怀疑吧!”我主动说出以姗想问的问题。
“那么,你的解释呢?”他一手撑在枕边,一张俊脸向我凑近。
一瞬发现,这孩子魅力很大。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讲故事,如果你不介意听故事,我就告诉你。”我镇静地自招自供,解释不合理,说什么都是被怀疑,不如先打预防针。
“我不介意。”他答得很利落。
“我听到的钟声是从教堂传来的,自然想去探探情况,瞒着你们是我逞能,到钟楼的时候心脏病发作,之后发生什么记不太清,模模糊糊中只知夏汀把我当成了丁灵,我的故事讲完了。”
“你没看清那个人?”
“谁?”
“我们被困在教堂的结界里,安卓他们去钟楼时事情已结束,如果不是有人解决了幕后者,我们也不会得救。当时在场的除了昏迷的欧凝和林希儿,死去的夏汀,就剩你。”
“很抱歉……”我笑着将谎话编到底。
“你的假笑很会敷衍人。”他按按前额,与我隔开了距离坐好。
又是假笑?!习惯性的微笑而已,是有点假,我不否认。
“所以,如果我提出和你交往,你也会用这种假笑敷衍。”他微眯着眼,兼具认真与凛冽。
“嗯,你能明白再好不过。”
“理由呢?”
“没有,”我望向窗外,树枝枝头点缀着绿意,“非要理由的话,大概,我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像在玻璃的另一面。”指指玻璃窗。
“你是说,你和我之间隔着一块玻璃,我只能看到,却触不到你。”
“不是和你,是和所有人。”
“你在担心自己的病?”他忽然心情大好地摸摸我头顶,“最严重的情况只要做心脏移植手术就能好,别那么悲观,天又没塌,你就继续这样微笑着,直到好起来。”
他笑得很坦诚,对这样的他——我能做些什么?路是他自己选择,我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只能看,不能插手。
暗自讽刺:时至今日,我竟还愚蠢地恪守互不干涉的禁界规则吗?自被定上邪神之名,规则于我,已无束缚……
无殇,你的游戏,我也想参与进去呢!
思绪回到那晚——
☆、第二话 游戏·死神代理 (3133字)
无星之夜,云层遮月,真实的黑暗,总令人产生敬畏。
“能迎来您这么尊贵的客人,是我们的荣幸啊!”斗篷下看不清的脸,咧开一条弯弯的长缝,带着几分森冷,“客人应遵守宾客之礼,主人才会有待客之道。”
“宾至如归很好啊!”我背对着他平静道。
“话虽如此,却不可喧宾夺主,您若有兴趣,请随意参观,闲事切莫多管,不然招来觊觎就不好了,这个肮脏的世界或许比不过您那边的清明呢!”他语速很慢,字字清晰,散淡的话语像忠告,又像威胁。
“闲事?”我漠然转过身,“你的闲事,尹剑吗?”
“哎呀,果然是尊贵的客人,如此颠倒众生的倾国倾城之容,愣是男人见了也会心动,更何况女人,这下可不妙,”他故意夸张地大惊小怪,“我们的世界要因您惹出纷争了。”
“死神无殇,”我温和笑道,“无聊的话留着回地狱说,不要岔开了话题。”
“如此迷人的笑容,简直惨绝人寰,冥境之主,冥王大人,即使小神也无法抗拒,不由自主折服在您的神颜之下啊。”无殇一手扶握着大镰刀,一手掩面,原本看不清的脸完全被遮掩住。
“你非得挑战我的耐性吗?”我笑问,听不出一丝威胁,却比直露的威胁更威胁。
“岂敢岂敢,您是客人,尊贵的神大人,我自是不敢怠慢。但您想知道尹剑的事,还请恕我无可奉告,路是他自己选的,与别人无关,您也无需过问,话多了容易引火上身,事情管多了,恐会对您不利……尹剑是我游戏中的主角,希望您高抬贵手放过他,无殇感激不尽。”他慢条斯理道,最后一句如我在横插一足,自讨没趣。
“你的游戏?”
“嗯,我的游戏,代理游戏,枯燥的工作中偶尔需要找点乐趣啊!尹剑是我选中的最佳主角,他临死时遇到我,向我提出活下去的请求,他要活着找杀死自己的人报仇。我发现他具有很特别的通灵资质,于是突发奇想想出一个游戏,作为还阳的代价,他需要成为我的代理人,完成一万个灵魂的工作量。现在还差两个,我答应由他亲手带走仇人的灵魂,眼下尹剑并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我也没义务告诉他,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找了。”
“这岂不在浪费你的时间?”
“老实说,我不希望尹剑现在找到那个人,第一他不是对手,第二那人阳寿未尽,第三,托他的福,最近轻松不少,这个有趣的孩子,我还想和他多相处几天呢!”
“那最后一个灵魂……”
“正是,我没明说,只建议尹剑下一个目标去找他的仇人,想必他有所觉悟了。他铁了心要杀那个人,不惜同归于尽,谁也阻止不了,那孩子活着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报仇,向杀死自己的人报仇。”无殇慢慢悠悠地说着,似在摆排一场好戏。
“你果然够变态。”
“哪里哪里,和大人您比起来差得远哩,”他掩面咯咯笑出,不客气的诡谲笑声令人听着很不爽,“关于尹剑我言尽于此,希望大人莫怪,也别阻止他完成报仇的心愿。”
“身为异客,我明白,安心去做你的工作,我不妨碍你。”语毕,我飘然离去。
空荡的教堂里,布满仇恨的血色眼神,杀死自己的人?与我的情况挺相似——被驱逐并惨遭杀身之祸。面对仇恨,我选择止步释然,而尹剑则想继续前行吗?那条不归之路,黑暗之路。
活得很辛苦吧!完全看不出,坚忍顽强之人,结局不该那么残酷。
休养了几天,医生迟迟不肯批准出院,因我的心脏问题很奇怪,超声检查和心电图均正常。但听完佳颖及众人的病症叙述后,医生严肃地作出初步诊断,我的心脏可能存在某些未知危险,可能涉及到其他重要器官的病变,随时会威胁到我的生命,需刻不容缓地做更全面的检查,如此一来,情况便不容乐观——自然,话不会当着我的面说。
二十四小时被监视,筱贞和希尔也常常来看我,病患的角色实在不舒服。尹剑每天准时报到,直至夕阳西下才离开,话不多,聊到教堂,他告诉我夏汀的葬礼刚刚办完。
葬礼那天,我也去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无人看得见我,除了变态无殇,我视若无睹,自动滤过其存在,那个名副其实的死神——
“您不是死神中的死神吗?连神都畏惧您啊!”经典的掩面一笑,笑得渗人。
闻此好死不活的一句,我噎住:这家伙,找死。
黑色棺木入坑,覆上一层层湿润的泥土,与她的怨恨一同埋葬,身体回归大地,灵魂却无法安息,地狱的深渊是个无底洞,被放逐进去,意味着受尽折磨,永无出头之日。
“无殇,你的职业操守可信度高吗?”我顺口问一句。
“工作以外的闲事不会管,除非我觉得很有趣,”斗篷下的语气漫不经心,“大人尽可放心,”嘴角悄悄咧开长长的缝,“您的身份我不会透露给任何人。”
雪白明亮的病房里安安静静,桌上一束紫色香石竹配以几株唐菖蒲,优美、娇艳而芳香,驱散了病房的陈一单调与呛鼻的药水味儿。我靠在床头看书,尹剑看我,两个人都不说话,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阿剑,你上次说自己不用上课?”我放下手里的书打破沉闷。
“我十六岁拿到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硕士学位,回国呆了几年,来谷江大学只为打发无聊的时间,偶尔找点事做。”他很轻闲地回答。
“羡慕你啊!学历那么高,躲学校里浪费了,你不为以后做点打算吗?”
“以后?”他稍愕,转瞬恢复正常,“我入股了几家投资公司,没事去做做生意,也不算什么都没做吧!”
也许正如无殇所言,他已做好觉悟。对于死过一次的人,除了复仇,真没有其他值得留恋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