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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罗女神探_分节阅读_第67节
小说作者:暗地妖娆   内容大小:492 KB  下载:塔罗女神探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3-10-18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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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唉唉!我说姑奶奶呀,这节骨眼上你就甭跟我卖这个乖了,把你关起来那会儿一听说男人被送黑狼谷喂狼了,急得跟什么似的。爷好不容易保你男人平安,你倒摆起谱来。”扎肉边说边将积雪往沟里踢,语气异常沉重,似乎还在为前辈的死难过。

  被抢白了一通之后,杜春晓只得忍住气道:“潘小月不是傻子,既知咱们逃跑的计划,必然也早在西街头上布了埋伏,若往那里跑就是送死,到时马车还没踏过界便被乱枪扫了,你都还做梦呢!”

  “那……咱们怎么进去呀?”刚刚在一旁作柔弱羔羊状的谭丽珍怯生生插了话,当下便切中所有人的心病。

  唯扎肉笑道:“你们有所不知,我扎肉还有一手逃生绝技!”

  “是什么?”夏冰推了推鼻上的眼镜,直觉十根手指都快被冻掉。

  “那便是移花接木大法!”扎肉边说边对住壕沟对面竖起的黑色桥背张牙舞爪一番,吹了三声口哨,遂口中念念有词。

  正念得唾沫横飞之时,只听得一声怪响,吊桥竟缓缓往沟道扑来,在夏冰、谭丽珍与小刺儿的瞠目结舌中“砰”地一声,重重落在他们脚边,对面的教堂大门亦随之开启。虽夜色茫茫,却仍能隐约看到里边的玫瑰小径与礼拜堂模糊的轮廓。

  “这……这……真是神了!”夏冰过桥的辰光还是一脸脑袋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的模样,直到看见桥那边一个高大的人影在冲他们不停地挥手,嘴里还叫着“阿巴”。

  扎肉吐了一下舌头,对夏冰道:“瞧,这就是爷法术的本源!”

  ※※※

  “你们不能待在这里,赶快出去。”

  面对这五位不速之客,庄士顿当即下了逐客令,且指着阿巴道:“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溜进这里的,希望天主宽恕她的罪。”

  “可是神父大人,当初是您请我们来办案的,我们才忍辱负重在赌坊埋伏,好不容易把案子查出点儿眉目来了,您又过河拆桥,要把我们赶出去。你问问天主,可有这样的道理?”杜春晓只得死皮赖脸道。

  “你们每一次来,这里都有血光之灾,我不希望再出现这样的事!”庄士顿心意已决。

  “来不及了啊,神父大人。”杜春晓迅速在礼拜堂内的坐台上摆出四张塔罗牌。

  过去牌:正位的星星。

  “从前是一派祥和,只可惜流星易逝,这里的安宁无非是个表象。”

  现状牌:逆位的愚者与正位的战车。

  “你看,装傻的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圣玛丽教堂死了那么多孩子,必定有其内因。若再不找出真凶,恐怕恶魔的战车就要踏平这里的宁静!”

  未来牌:逆位的审判。

  “审判之日即将来临,作恶者必将受到审判,所有劫数都是逃不掉的,一味逃避只会加速这里的毁灭!”

  庄士顿动一动嘴唇,似要解释些什么,却听得外头谭丽珍歇斯底里的尖叫。众人跑出去一看,竟是阿巴正抓着谭丽珍的头发,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往外头拖去,夏冰与扎肉忙上前阻拦,可已来不及。谭丽珍“噌”地硬生生被拉出去三四尺远,于是叫得愈发用力,阿巴亦激动万分,嘴里“阿巴”唤个不停。虽时常清扫却仍在夜里积起的一层薄雪被搅得惊天动地,阿巴显然从力气到个头都比谭丽珍占便宜些,所以对方只得任凭她摆布,唯一的反抗方式便是尖叫。待夏冰将阿巴死死抱住时,被扎肉扶起推至一旁的谭丽珍已面容惨白,用发抖的食指指着阿巴喃喃道:“疯子……疯子……”

  杜春晓突然回头问庄士顿:“上一次阿巴发作,可是在钟楼上见着乔苏和费理伯的时候?”

  “尽快离开,否则我就通知潘小月来这里抓人。”庄士顿话毕,转身便往寝楼走去,众门徒跟在后头,杜春晓点了一下头,自言自语道:“奇怪……那白化病的兔崽子呢?”

  “庄士顿!你他妈还是人吗?!成天拜神拜上帝,到头来真有几条人命要你救,你反而要杀人,你他妈这算什么慈悲?!全是狗屁!”扎肉在后头又吼又跳。

  庄士顿果然停驻,猛回头道:“人生而有罪,我们都需要在见天主之前先赎清自己的罪过,也许这就是你们赎罪的最好时机。而我的罪,自有时机去赎,只不是现在!”

  “你……你……”扎肉张口结舌,已不知讲什么好。

  阿巴还在“哇哇”扑腾,眼看夏冰细瘦的身子骨已压制不住她。

  此时小刺儿突然吹了一声口哨,大声道:“小玉儿!你倒是说句话呀!让你师父收留我们呀!人在做,天在看!小玉儿!”

  阿耳斐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小刺儿,流露出异样的温情眼神,有回忆、有畏惧、有无奈。那张如玉的清秀面孔瞬间沉浸在挣扎里,只得对庄士顿摆出祈求的姿态。

  “神父……暂时收留他们一晚,明早就送他们走。”

  “不行。”庄士顿斩钉截铁道。

  “我也请求让他们留下!”说话的竟是安德肋,他因紧张而将空气含在腮帮内侧,整张脸都撑起来了。

  “神父,也许救他们也是我们赎罪的一种形式,为什么不向脆弱之人施以援手?”雅格伯也振振有词。

  六个孩子将庄士顿团团围住,令他进退两难。

  “你们……”庄士顿举手欲打,然而手掌却硬生生冻结在半空,好一会儿才缓缓垂下,转头对那几位不速之客道:“明天一早你们就得离开!”

  ※※※

  那一夜,失控的阿巴被绑在冰冷的暖炉管子上,这不讨好的活自然是扎肉做的,而谭丽珍亦是躲在杜春晓房内,抱着被子哭泣,哭了半晌后想是累了,便歪在铺上沉沉睡去,亦觉不出寒意。杜春晓却是睡不着的,只一味蹲在室外的走廊里抽烟,反正屋内是一样的冷,她唯有裹紧身上那件单薄的夹衣。

  她的烦躁可想而知,尤其想起刚刚逃生用的马车竟还丢在教堂外头,于是更加不安起来,生怕过不了这个夜,他们一行人便已被潘小月的手下擒个正着了。忧心忡忡之际,只觉小腿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拖住,低了头看,竟是小刺儿。

  “姐姐。”小刺儿破天荒地轻声轻气,“跟小刺儿去看看兄弟吧!”

  “兄弟?”杜春晓愣了一下,遂笑道,“可是说小玉儿?你们是怎么认得的?”

  “不,是另一个兄弟。”阿耳斐自走廊另一头悄悄走来,手里举着半截蜡烛,豆大的火光只能照出他半张线条精致的脸。

  “我和小玉儿,还有天宝,从前都在五爷底下讨过饭,后来,五爷说天宝脑子不得劲儿,会把行人吓跑,就把他丢到黑狼谷喂狼,被这里的神父救了去。小玉儿因是个健全人,五爷想挖掉他的眼睛再让他去讨饭,我给天宝带了信儿,天宝便央求神父把小玉儿买过来了。虽然小刺儿跟小玉儿、天宝不是一路了,但还是兄弟!”小刺儿蜘蛛一般攀爬在地的身影竟也有些伟岸起来,双眸更是明亮如星。

  杜春晓蹲下身子,拍拍小刺儿的脑袋,道:“原来那天宝还是你俩的兄弟,那咱们就去见见。”

  于是两人便跟在阿耳斐后头,一径往钟楼去了。打开花房的门,借助弱微的烛光,总算看清里头的情形。还是铺天盖地的干花冷香,皮肤时不时与纸薄的叶瓣相互摩挲。还有某处混合着屎尿的腥臊,直往鼻孔里钻。杜春晓掩鼻欲往后躲,阿耳斐却偏往那臭气熏天的地方去。随后,杜春晓便看到一只巨大的鸟笼内,白鸟般的若望正蜷缩在那里,从鼻尖到下巴均深深埋进双膝,只露一对惊恐的眼,背上斑驳的伤痕层层叠叠,血红与惨白交相辉映,被黄光染成一种诡异的橙色。

  “这……这是为什么?”她转头问阿耳斐。

  “因为上一次我和天宝打架,之后他的失心疯又发作了,只好把他关在这里,这些干花能让他安静下来。”

  “天宝?天宝?”因好不容易见着老友,小刺儿叫得有些急切,无奈若望一动不动,保持先前的姿势,眼神还是空洞而慌张的。

  “天宝?若望?”杜春晓将手伸进笼内,在他裂缝的伤口内拿指甲轻轻刮了一下,若是正常人早该痛得惊跳起来,若望却始终还是那样缩作一团,宛若凝固的石膏像。

  “他怎么不知道痛?”杜春晓满面狐疑地怔了半晌,突然拿出刚刚要挟谭丽珍用的匕首,一刀一刀切割起笼子上扎枝条用的绳子来。所幸扎得不算牢固,很快,那笼子便被抽掉了几条树枝,足够将若望从里头弄出来。

  然而他还是不动。

  杜春晓深吸一口气,进到满地屎尿的笼内,强行将若望的头颅掰起,这才发现他正在啃咬自己的手指甲,啃得如此用心、用力,十根手指均被啃得光秃见肉,指尖皮肤都被口水泡皱了。

  “娘……”若望终于吐出手指,开了口。

  【3】

  庄士顿很少出门,所以走路异常地慢,从东街头走到西街头,不过五里路的脚程,他却举步维艰。手里捧着的木箱子也是冷冰冰的,尽管里边铺了干燥的报纸,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把箱子抱得更紧了一些,仿佛用体温便能将它护得严严实实似的。一路上,他发现自己依旧未曾被幽冥街的人遗忘,摆面摊的朱阿三,经常施舍面粉给他的屠夫“彭一刀”,在暗巷边缘大声吐痰的苏珊娜……这些人与他一样不畏惧黑夜,只朱阿三已匆匆收了面摊,凑上前对他画了个十字,神色怆然道:“神父大人,赌坊像是出事儿啦,一群人追着马车跑,那车子像是往你那边去了,咱们都有点儿担心,正想过来瞧瞧。”

  “我好得很,有劳你上心。”庄士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神父大人,可有看见我妹子?”苏珊娜也凑上来问,“她可算回来了,可没几天就又跑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张了张嘴,想给她一个安定的信息,却又将话吞回肚子里去,只拍一拍她的肩,笑道:“愿主保佑你。”

  “神父大人,老板请我来带路的。”臭烘烘的叫花子亦挤上来,瞎了一只眼睛,头上胡乱压着一个破洞的皮帽子,那只健全的眼睛里渗出一丝乳白的黏液,教人不得不联想到他周身也许都已渗出那样恶心的液体。

  庄士顿跟在叫花子后头,步子似乎加快了许多。站在赌坊外头,他背上不由一阵发冷,因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它的正门,还是土垒墙,两层的建筑,屋檐下挂一排硕大的红灯笼,上书“财运亨通”四字,底下几堆叫花子在那里生了火,缩作一团打盹。

  “这里边的人,神父大人想必自己也认得,我就只领到这里了。”

  叫花子说罢,便往那屋檐底下一坐,与其他几个一道打起盹来,好似一直未离开过。

  进门之后,是另一番天地,扑鼻的薄荷香气抵得过在脑门上涂一盒万金油。庄士顿深吸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待要往里去,已有一位丰乳肥臀的女子,穿绷紧的桃色旗袍,头发用蔷薇花蕾挽住,上前笑吟吟地为他引路,略微洇开的口红里吐出几个字:“这边请,潘老板正等着呢。”

  见到潘小月的时候,庄士顿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捏住,无论再过多久,他只一见她便痛不欲生,这似乎已成定律。他深信,只要两人都活着,便是彼此的冤孽。如今她依然是乌发红唇,身板纤薄却有一股子倔强的精气神,使得她与“弱女子”有所区别,系在磨难中摔打出来的苍凉之美,被歹毒经历提炼出的精明干练。而他亦与年轻时候一样清隽、俊朗,那对细长的眼,那张扁平的唇,侧面看略有些平板的五官,干净细洁的黄皮肤,都是曾令她又爱又恨的见证。

  “那几个人还在你那里?”她开门见山,声音平平直直,没一丝波澜。

  “是又如何?早晚都是你手里的人命。”

  他放下箱子,打开,蔷薇枯涸的香气幽幽冒出。

  “可你还是收留了他们,这是要与我作对?”她俯下身,自箱中捞起一捧蔷薇,花蕾窸窸窣窣地从她手掌上滑落。

  他忽地出手,紧紧抓住她一只胳膊,咬牙道:“你这是与整个世界作对,再不放手,罪孽会更深!”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惊觉他头发竟已有些花白,原来爱与恨都是抵不住衰老的,于是眼圈便红起来,忍不住松了那一捧蔷薇,去抚他的脸。他却下意识地躲过,似避开蝮蛇的毒信。原来她在他心里眼里,早已是地狱恶煞,他却是与天主站在一道的,高贵、慈悲,只对恶煞残忍。

  “庄士顿神父,即便我罪孽深重,说到底,也是托您的福啊,伺候天主太久,您是贵人多忘事了吧?”

  “但是……我的罪孽不该报应在无辜的人身上!你放过他们,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有什么机会?有你履行承诺,把我娶过门的机会?当初咱们都走到那份儿上了,你居然干这个,你不就是要逃过我嘛!为了逃过我,你和其他女人结婚;为了逃过我,你把我送到这儿;为了逃过我,你他妈宁愿在那破教堂里待着,宁愿陪着看不见、摸不着的什么狗屁神!吕颂良,我潘小月这辈子都毁在你手里头了,你居然还有脸要逃过我?你逃得过么?你的良心逃得过么?就算我他妈现在是个没心没肺的恶人,那也是他妈你的罪过!你的罪过!”

  庄士顿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在他的手心里发颤。她是那么地弱小,仿佛抱得用力一些便能将之压成齑粉,然而他却无法拥抱她,即便他一直明白两个人都是一样浑身腥臭,沾满了厄运与贪欲的残渣。

  他放掉她的胳膊,在胸口画一个十字,口中念道:“愿主保佑你。”

  “保佑?”她茫然抬头,看他站直的身子,显得高大,下颚处有一个浅浅的凹陷。她记起头一次见到他的辰光,便是仰视的,于是便错将其视为“神”,能左右命运,摆布人生。

  她心绪迷乱之际,他已转过身去。他总是比她要早一步清醒,她远远看着他奔忙的背影,她为他赴汤蹈火,见他踏入泥沼,她便也跟着踩入,孰料才刚刚将身子埋进去,他却已抽身而退,她只得在里头望着他,希冀他能拉她一把,无奈他留给她的依然是一个匆匆远去的背影。

  她这一世,都活在他背影投射的阴暗里,不得超生。

  每每想到这一层,潘小月便要哀叹过往,从而又为自己的心脏多刻下一个伤口,每一个伤口都是恨意,痛楚且痛快。

  他的背影消失之后,她颓然倒地,一只手复又插入那干花里。这些经过培育的植物“僵尸”给予她虚无的暖意,直触到底下一个方硬的物件,她将它捞出,竟是一只黄杨木雕的盒子,上头沾满了干花的粉色碎屑。

  她似被闪电击中,脑中一片空白,遂又悲从中来,对住那盒子一字一顿道:“吕——颂——良,你——等——着!”

  ※※※

  “年纪轻轻,生得又好,家里又是做绸缎生意的,还留洋念书。也不知哪里修来的福气,竟是指腹为婚的,可算捞到便宜了!”

  每每街坊提及潘小月的婚事,便是用这一套说辞,好似开梳子店的便活该被看低了,与做丝绸生意的不可平起平坐,于是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必定是祖上积德,才换得如今的好运道。这便是她在古江镇上最憋气的地方,仿佛她是因爹娘的英明才得以享福,若靠了自己便会潦倒终生一样。

  事实上,潘小月对那唤作吕颂良的未来夫婿并未有一丁半点的好印象,虽两人初见时一个八岁,一个五岁,吕家大太太倚在椅子店门口与她娘聊天儿,只给他们一人一包葱管糖,让他们一道外边玩去。他细眉细眼,身子骨尤其灵活,将长衫下摆一捞便在石板路上跳来蹦去,脚落在黑石板上便算输。她是大眼稀发,辫子扎不起来,只能嘴里含着葱管糖跟在后头,因腿太短,竟怎么也无法蹦过那些黑石板,于是他转过头来扮鬼脸笑她,她心里一急,便“哇”地哭起来。

  此后逢年过节,两家串门拜年,她都躲在娘身后不肯见他,直躲到十岁,他已是十三岁少年。她自客厅的纱织屏风后偷看过他一眼,仍是细细长长的眼,面目较童年时更干净了,清清秀秀,斯斯文文,笑起来羞涩里有自信,剪极简单的平头,暴露完美的颅型。那个辰光,她仍是厌弃他的,只是这“厌弃”里却有些微妙的心跳,后头每每抱怨起来,都会面红耳赤,被丫头笑话说:“我看小姐是喜欢上人家了,不然何以嘴上天天挂着他?假装恨,心里却是爱得很哪!”

  她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戏演过了,索性就安下心来,期待这命中注定的男人在鞭炮声里带着花轿来迎娶她过门。孰料花轿不曾等到,却等来他留学英伦的消息。吕太太隔三岔五便来安慰潘太太,讲是短则两年,长则五年便归,恰恰是小月出落得最水灵的辰光,嫁过去可是真真正正的佳偶天成。潘太太信了这话,两家照样你来我往,在似水流年中做最平常且最必须的交际。

  孰料年头一过便是六年。到第四年的辰光,潘太太已有些急了,便旁敲侧击与吕太太讲:“小月眼看也大了,再不出阁便要被笑老姑娘的。”吕太太亦是一脸为难,道:“已写了好几通信去,讲好了要回来的,快了,快了。你可先将嫁妆准备起来。”

  到第六年,潘太太准备的那几床丝棉被子拿出来晒了又晒,那“乘龙快婿”还是没有回归的迹象。潘老爷自然有些急,于是托人将彩礼拿去退,并叫了族长来要评理。吕老爷自知理亏,又写了信去,这才来一回信,内附一笔钱并一个地址,说是让新娘子去英伦。潘老爷暴怒,当下便扯住吕老爷的衣领子要拼命,关键时刻女儿站出来平平静静来了一句:“我去。”

  于是在爹娘与未来公婆的千嘱万托之下,她踏上漫漫长路,去到那陌生国度,只为找一个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之所以放不下他,皆因那对狐灵的眼生生儿将她魇住了。一踏入洋人地界,便有马车等在那里,神色肃穆的英国老头子来接的她,用生硬的中国话告诉她要去哪里,问她是否马上需要休息,口味偏甜还是偏咸。她确是已精疲力竭,辨别对方的中国话又特别吃力,只得一味点头应着。

  吕颂良住的房子与他在古江镇上的一般大,只多了些尖顶的耳房。马车踏行好一会儿才到门口,迎接她的是两位穿白色木耳边围裙与纯黑衫裙的女佣人。之所以识别得出,皆因她也会看《理智与情感》之类的四毫子小说。到了客厅坐下,手边便多了一杯红茶,啜了一口,竟是甜的,便有些不大受用,就将杯子放下,却见一妇人走出来,白色花边镶满长裙,领口系得比她的旗袍还高些,一串钻石项链裸在外边,褐色卷发仔仔细细围在脑后,露出曲成细碎发圈的鬓角。面孔生得不算漂亮,然而极富韵味,鼻翼与嘴角都是细薄的,面颊的毛孔粗大,且有点点雀斑。她面对传说中的“洋鬼子”,竟也不曾有一丝怯意,只觉得哪里被冒犯了,却又讲不清问题所在。

  那女子告诉她,自己是吕颂良的正妻,她供他吃穿,为他打点一切,在英伦有许多像她这样遗产多到无处花销的寡妇,仿佛丈夫死后才能享受真正的人生,如今她的未婚夫就是其享受的一部分。潘小月怔怔听完,虽然那番中国话灌进她耳朵里仍觉混沌,却还是一字一句钉在她心口上,令她初尝痛不欲生的感觉。

  “是我让颂良回信提议把你接过来的,你们中国人讲究三妻四妾,所以我不介意遵从这样的规矩,而且,可能会更好玩儿。”吕颂良名正言顺的妻子这样讲时,眼里掠过一丝妖魅的浮光。

  她虽不曾经历过性事,却仍能捕捉到里头关乎情欲的蛛丝马迹,不由得恐惧起来。

  “你来了?”吕颂良自楼上走下,身上套着松薄的丝绸睡衣,印满金棕色的孔雀尾巴。

  她站起来直视他,一言不发,因知道自己做不成什么,然而又不愿将无能为力表现在面上,所以只得盯住他,想看出一个“交代”。

  他头发已留长,束在后头,显得愈发英俊,也不敢回视她,只垂着头走到她跟前,四目方才交汇。这一交汇,彼此竟都有些眼热,因探出了各自的爱情,有错失良缘的怅然。她在他那对狭长的眼里触到了无奈与欣喜,复杂然而清澈。

  随后,她便掴了他一掌,他没有躲,也不曾恼,五个雪白的印子在他面颊上慢慢泛出桃色。

  当晚,潘小月便提着沉重的行李走出吕颂良的“家”,她知道那里没有她的位置,她只是住在他心里,最深处,最暗处,最见不得人处。她宁愿从此逃去那里,也不肯在光天化日里烧成灰烬。

  走出吕颂良所居庄园的路很长,古江镇的石板换成被艳阳和雨水轮替关照的黑泥之后,脚下又湿又软,走不到两里路,鞋底已经松了。好不容易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已是傍晚,她肚子已经叫唤,却不知该如何用兜里的便士买面包,脑中蹦出的洋文实在有限,她甚至已记不清要如何走到车站,那条通往古江镇的路就那样自动封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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