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学生会押着往回走的路上,麦涛要去洗手间,艾西马上跟了过来。
男人在洗手间里那档子事,不说也罢,地球人都知道。拉开裤链,不等艾西搭讪,麦涛先说话了。
“我,认识你吗?”
“不,不,不认识。”艾西心里发慌,脸上可没啥表示。
“那你为什么老盯着我看?”
“交个朋友呗!”这倒是真心话,“今天就咱们两个算是年轻人,歌星跟这事没什么关系吧,所以我想和你认识一下。”
“哦。”
麦涛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拉上拉链,扬长而去。
这人还真是挺奇怪啊,艾西心里说了一句,也跟着走了出去。
回到赛场上,按照预定的顺序,当然就是揭晓评比结果,一分钟的事儿。领导站起来,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分钟,噱头是搞得很过瘾了,其实人家台上选手和台下观众,只在乎一个结果而已。
有人胜自然就有人败,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个不足为奇。如果几位辛苦准备的辩手们知道评比如此草率,想必是要骂街的吧。反正大局已定,就这么着吧。
S公司作为主办方,不愧是经验老到,他们对于会场的权力进行了合理的分配。首先,评分阶段是照顾了学校方面的,宣布比赛结果自然也要给学校领导一个面子。但赛后发言就不同了。如果让领导发言,难免有些陈词滥调的东西,这对媒体宣传起不到任何帮助。
因此,辩论开始之前,艾西便得到通知,由他来发言。
事情是这么安排的,艾西也是这样准备的。话题很好找,今天下午发生在咨询中心的事件不正是个恰如其分的论点吗?
没想到,主持人忽然说:“有请年轻的心理学者、前犯罪心理师麦涛先生,来为大家作精彩的点评!”
哗啦啦,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
震惊的不止艾西,麦涛更是合不拢嘴。
该死,哪个浑蛋泄露了我的身份?!麦涛暗自咒骂着。
4
“过了立秋,西瓜就不能吃了,是吧,亲爱的?”唐彼得把大块大块的瓜瓤盛到碗里,随后啃起了瓜皮。
鲜红的、脆脆的瓜瓤是给媳妇的,瓜皮上面还剩下一厘米厚度的瓜肉,那是留给唐彼得自己的。
他咬了一口,入口的感觉是肉乎乎的,不脆不沙也不甜,口感跟冬瓜差不多,味道还不如黄瓜。于是,他便自言自语道:“这是最后一个瓜,今年不能再买啦。”
他的自言自语并没有得到回复,因为媳妇并不在身边。于是他又念叨着:
“唉,我跟你说过好几遍了,自打慷慨的老板把他的咖啡厅转给我之后,你实在没必要再去上班了。何苦呢,奋斗了这些年,在家里享享清福,不好吗?”
在唐彼得眼里,老婆是个闲不住的女人,甚至有点女强人的意味。她从来不愿轻易接受别人的施舍,即便是接受了咖啡厅这一宗厚礼,她也觉得那始终是丈夫的事。她并非愿意吃闲饭、被男人养的那种女人。于是,她继续去上班,她在公司里的职位比较重要,于是早出晚归就成了家常便饭。
接受咖啡厅之前与之后,唐彼得没什么变化,至少在家的时候没有。妻子没回来,他就成了家里的贤内助,洗洗衣服,做好晚饭。虽然等她共进晚餐是个不现实的事,但他还是总为妻子准备些零食和水果。
现在,唐彼得啃着瓜皮,一边把腿放在茶几上,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
电视里,一场现场直播的辩论赛吸引了他的注意。预防暴力犯罪?唐彼得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话题。论题还算有趣,正反双方的辩手也非常卖力。虽然他们还年轻,经验不足,甚至时不时说错话,可是总的来说,表现还算差强人意。
唐彼得靠在沙发里,随意地看着。
可悲的是,大学生们的表现不错,但随后的互动环节就有些乏味了。
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裙子短得不能再短的主持人说道:“下面是互动环节,首先有请年轻的心理学者、前犯罪心理师麦涛,为大家作精彩的点评。”
唐彼得对这个环节倒是有点期待,正如大众满怀期待一样。
不过随后的情况显然让信心满满的主办方大跌眼镜。节目中的嘉宾麦涛,作出了一个十分困扰的表情,甚至是有点厌恶的神色——这些都被摄像机如实地记录了下来——虽然这表情转瞬即逝,但麦涛还是在镜头前发了一会儿呆。
在主持人的提醒之下,他好不容易才勉为其难地拉过了面前的话筒。
“呃……”他说,“我对正方的观点表示支持,倒不是说反方的观点有什么不正确。呃,我是说,为大众作些犯罪预防的普及是非常有必要的。呃,大致就是这样……”
大致就是哪样啊?台下的观众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话基本等于没说。
主办方无疑大跌眼镜。本来他们认为,让老头子发言会平淡无奇,没想到麦涛的表现更加无聊和乏味。
唐彼得眨眨眼,啃完了瓜皮,低头看了一眼,把它丢进垃圾筒。
由于他在家待了一整天,垃圾筒便满满的,几乎塞不进去了。
唐彼得叹了口气,一骨碌站起身,端着垃圾筒走进厨房。他得赶紧收拾一下,以免老婆回来又要发牢骚。
他从客厅走向厨房的这工夫,电视里的麦涛已经结束了他那短暂又无聊的点评。
主持人显然不愿意放过他:“就这些?”她作出个夸张的、矫揉造作的表情,随后问道,“既然麦涛先生来到了现场,机会千载难逢,刚才有互动观众发来短信提问:请问麦涛先生,您是我市第一位犯罪心理师,也是最年轻的一位,您为什么放弃了这份工作呢?有传言说,您与去年自杀的著名作家艾莲关系密切,曾经师从于他,是否是他的自杀,给了您巨大的打击呢?”
麦涛的脸上青一阵黄一阵的。嗯,是的,他早就预料到自己身份被揭穿所造成的后果。
他很想站起来溜之大吉,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法这么做。然而他又不想回答这些糟糕透顶的、带着八卦嫌疑的问题!
你们知道个屁!麦涛心里骂骂咧咧。你们知道个屁,我为了袒护艾莲,让无辜的人坐了冤狱!
麦涛陷入了僵局,走到厨房的唐彼得却是浑然不觉。他根本没听见主持人的提问,而是在窸窸窣窣地翻找垃圾袋。
西瓜这东西爱流汤,唐彼得得把它们塞进垃圾袋。既然电视节目如此索然无味,他便打开房门,下楼去扔垃圾。
唐彼得下楼去了,电视里的麦涛依旧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种尴尬的场面。现场鸦雀无声,观众们都对这类八卦话题很感兴趣,主持人也示意麦涛无论如何也要作出回答。
正在这个紧要关头,嘉宾席的另一边有人说话了:“我觉得,咱们现在有点跑题了吧?”
说话的人正是艾西。他打断了众人的想入非非,继续说道:“麦涛先生刚才的观点我是完全同意的。我个人是开业的心理咨询师,经常处理各类危机事件,给大家举个例子吧。去年的时候,我才刚刚开业,那时候来了一个女人……”
艾西的故事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喘了口气的麦涛向嘉宾席的那边投去感激的目光。不过艾西当作没看见,继续着自己的讲述。
“那是一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女人。”艾西擅长讲故事,其实这女人的装扮和故事没什么关系,但他有一种奇特的能力,他讲故事的时候,仿佛自己也进入了故事里,这就让瞎话听起来也千真万确,“这个女人穿得很漂亮,打扮很时尚。至于她的脸,我本来看不清楚,因为她走进我的办公室,仍然不肯摘掉墨镜。”
这倒并非信口胡说,因为那女人是千真万确存在过的。就在艾西的办公室里,她款款落座,却没有摘下墨镜。
“哦。”艾西说,“您希望我为您做点什么?”这是他惯用的开场白。
女人沉默了一阵,随后开了口,“我男朋友打我。”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似乎早已习惯了接受现实。
“他打您?”艾西重复了一遍。让他感觉头疼的并非打人的事实,而是这女人的态度。
“是的,所以我不能摘下眼镜,不愿意让您看到我的脸。”
“嗯,好吧。当然,这是您的自由,请随意吧。”艾西真正的疑惑在于,就算现在大众对心理学并不了解,可此类问题也应该去找妇联,而不是来心理咨询中心吧。
“嗯,但是我离不开他。虽然他打我,可……”
艾西渐渐地明白了,如他一贯的认识一样,殴打妇女是会使人上瘾的,不论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
这可不是说女人活该挨打,而是众多的心理和社会因素使她们很难和家庭暴力一刀两断。
即使家庭处境不堪忍受,但她的孩子的确需要食物、衣服和安身之所;即便是没有结婚,女人也会担心受到报复或更严重的攻击;更不要说秘密外泄,有些女人会觉得丢面子、尴尬、耻辱,甚至会被嘲笑。
没有哪个男人是一上来就会殴打女友或老婆的!等到他们出手的时候,两人已建立了稳定的关系。之前的感情还在,女人就很难和爱情说分手。她们通常选择留下来,试图改变男人。
然而这种改变的努力,总是无效的。他在打她之后,也许会感到后悔,声泪俱下地祈求她的原谅。他做得如此之好,以至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认为他真的已经变了,直到她做错了什么,或者他心情不好时,发生下一次暴力事件为止。
这是一个该死的循环,和打一巴掌塞个蜜枣的感觉差不多。
艾西很想帮助这个女人,但他并非具有强制力的机构,他不能把谁抓起来关进监狱。即使他有这个权力,如果这个女人不出面指证,他仍然无法这么做。
依照艾西的性格,他八成会选择武力解决。然而这也不可能。他开了业,负担着公司和其他咨询师的名誉,不敢轻举妄动。
女人每周都会来,她和他之间建立了信任,因此也就不戴墨镜了。有时候她的气色还好,有时候满脸花,这取决于她男友的心情。艾西知道,看不见的伤痕还有许多许多。如果她哪天没能如约前来,艾西就会很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艾西一直想给她的伤口拍照,女人不同意。
、】直到有一天,女人的墨镜都掩饰不住脸上的淤伤了,艾西打算找她男人谈谈。
、】谈谈就只是谈谈而已,他并没打算使用暴力。
、】对方也挺友善的,“傻逼,你丫管不着。”他挥动着拳头,很客气地说。
艾西倒是不怕这一手,他左眼曾被病人家属打得几乎失明。当心理游医的那些年,他身上挂了不少伤。
艾西满不在乎地告诉他,如果继续这样,他会申请强制处理。
这下把男人吓住了。
吓得他当天晚上就回去把她女友灭了口。
艾西犯了严重的失误,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一天早晚会来的,因为在现代社会,对此事根本没有有效的处理办法……
5
唐彼得拎着垃圾袋下了楼,原本只是扔垃圾这么简单的活儿,眼下也出了问题。
在家里,依照老婆的规定,是不能抽烟的,因为抽烟会熏坏房子。
唐彼得并不理解,为什么抽烟比地震对房子的威胁更大。不过他照办了,并且一办就是好多年。
过去几年里,他最快乐的时光都是和他的前任老板一起度过的。老板不介意他在哪里抽烟,他俩还经常一块儿抽烟。
说起老板,他是个神奇的人,开着咖啡厅,却总在咖啡厅里做些不寻常的事儿。他时常开办一些讲座,或是给大家放些电影。他总是购买各种各样的小礼品送给客人们。一来二去,咖啡厅的生意如火如荼。
既然老板是老板,那么唐彼得到底是干吗的呢?这一点,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美其名曰是店里的经理,但他待在店里的时间一点也不比老板多。这可真奇怪,既然有这样勤快的老板,还要他这个经理干什么呢?
咖啡厅虽然比不上饭馆,可也是个挺辛苦的工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出意外的话,开业三百六十天,剩下那五天是春节。
老板常对唐彼得说:“没事你就不用过来了,多休息休息,陪陪媳妇。”
唐彼得倒实在,从此来得更少了。老板也不介意,俩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关系,算得上是哥们儿,不计较那么多。
直到老板自杀的那一天。
老板为什么要自杀呢?
老板为什么要把咖啡厅给我呢?
唐彼得闹不明白,他问了媳妇,可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唐彼得抽着烟,一头雾水——其实是天气闷热,一头汗水。
总不能站在垃圾堆边上,一边闻味儿,一边抽烟吧。这可是夏天,再干净的垃圾筒,也总冒出些吓人的味道来。
唐彼得最不理解的是,为啥还有些人能在这附近吃麻辣烫?
他随意地散步。
这时候已快到晚上九点,天黑了,唐彼得专挑一些清净的楼缝绕着走。快要转回去的时候,迎面跑过来一个女人。
说那女人是在跑,就有些夸张了。因为套装的一步裙,显然限制了她的步幅,倒是脚下咔嗒咔嗒的高跟鞋声,像是敲起了鼓点。
女人歪歪斜斜地往前跑,还时不时回头看,一个没留神,右脚踩空,摔倒在地。提包甩了出去,手机之类的小物件散落一地。
尽管她腰肢纤细,可摔倒的姿势也说不上美丽,又正好在唐彼得面前,把他也吓了一跳。
唐彼得弯下腰去帮女人捡东西,女人顾不上疼,又往后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