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一个被神化了的光环,真正奋斗在其中的人们,却不得不经受旁人的质疑。
也许,麦涛决心辞去这个工作,多少也正因为这一点吧。
而今,麦涛为这三年前的悬案又回来了,虽然只是负责一案而已,且只是做个顾问,可他觉得身上的担子还是很沉重。
麦涛这样想,艾西可是截然不同。艾西挺开心的,他无疑曾是最接近案件核心的人,最重要的是,他与警察局毫无关系,现在没有,今后也不打算有!顶多和警方做好朋友就行了。这想法非常高明——他能得到最大的帮助,却不给人家当手下;享受着只属于他的自由,却拥有极高的美誉和口碑!
从思想的成熟性上来看,艾西和麦涛根本就不处在同一层面上。
当然,沾沾自喜是没有好处的,得意洋洋也会招致别人的嫌弃,因此艾西表现得非常谨慎,一点都不张扬。在警察局的会议室中,他把所有说话的机会都留给了麦涛,反正麦涛的讲述中多次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就对着他们亲切地微笑。
警员们在明白了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之后,显得干劲十足。虽然手中可追查的资料并不多,但也够忙活一阵的了。有时候,人就得为哪怕一丁点渺茫的希望奋斗,不是吗?
在大家分配到任务,正准备着手去做的时候,化验室的同事敲敲门走进来,小声和刘队耳语了几句。刘队的眉毛拧成一团:“嗯,大家静一静,还有件事。昨夜我们发现的尸体经DNA检验,并非三年前失踪的方晓晓。”
刘队这番话说得不明不白,可人群中还是炸了窝。谁都听说了,法医方茗疯了,当然他的疯并非毫无理由。他的女儿方晓晓在三年前失踪了,而方医生认为自己解剖了女儿,换作谁,八成都要发疯的。然而DNA鉴定的结果是,法医和昨夜的女尸并没有血缘关系。这就等于说,他们找到的尸体并非三年前就失踪了的方晓晓。
艾西和麦涛长出了一口气:不是就对了!他们相视一眼。
艾西点点头,请麦涛说话。
麦涛于是说:“嗯,这结果也支持了我们的一个猜测:凶手有两个,三年前作案的告密者和现在作案的模仿凶手。告密者在连杀两人之后销声匿迹,原因并非其改过自新,而是得到了他想要的人,也就是方晓晓。我们不知道方晓晓到底有什么魅力,可以让告密者回心转意。总之这三年的时间,方晓晓都和告密者生活在一起,告密者也就没有必要去行凶了。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方晓晓还活着,至少到昨天为止,她还活得好好的。但是,一个很不幸的推论是,她现在可能身处险境,因为她是最有可能暗中给艾西提供线索的那个人。既然凶手已经起了疑心,那么他便有可能威胁到方晓晓的安全。告密者神色慌张,急着逃走,其中也有这个理由。”
“是说他们要窝里斗吗?”有警员接过话茬,“那挺好的啊,可喜可贺。”
“胡说什么呢!”刘队瞪了那人一眼,有些话他没法当众说。方晓晓可是方茗医生的女儿,她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现在有了危险,怎么能庆贺呢?当然话不能这么说,因此他兜了个圈子,说了些官面上的话:“别说方晓晓了,即使是凶手,那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们做警察,就是为了保护民众的安全,不能因人而异。好了,你们下去处理手里的事吧。”
刘队宣布散会,只留下艾西和麦涛。
“艾先生。”刘队转向艾西,显然也很关注方茗的情况,“这我就不理解了,既然方茗已经痛失爱女那么多年,为什么反过头来竟然会认错呢?”
“不不,方先生并没有认错。”
“啊,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们刚才不是说,已经怀疑过昨晚的受害者并非方晓晓了吗?”
艾西看看麦涛:“这个问题还是由我来解释吧。实际上,人有一种很简单的心理叫作泛化。成语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井绳有什么可怕的呢?只不过是因为它的形状有点像蛇而已。可见人们会把自己的心理感受扩大到其他同类目标上。方先生三年前失去女儿,产生了精神问题。严格地说,他可能把对女儿的思念转移到其他类似的女孩身上。当然,这也不是说他看到谁都觉得像自己的女儿。也许在他心里一直担心女儿已死,因此,在停尸房里工作的这几年,接连两次接触女孩的尸体,就让他产生了这种错觉吧。”
“哦,这我明白了。那么,现在方晓晓活着的概率有多大?”
“现在,我只是说咱们交谈的这个现在,方晓晓无疑还活着,但是告密者回去之后,就不好说了。他们兄弟对峙,总要拼个你死我活,而方晓晓夹在中间,最容易殃及池鱼。”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没有!”艾西这一次是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哪怕还有一点点的机会,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可他真是没有办法了,你总不能期待着告密者再来联系自己吧!
“麦涛,你呢?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
刘队叹了口气:“那好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一步看一步,这危急关头,看到哪儿算呢?没人知道!
这兄弟俩的身份是不好定位的,眼下最值得期待的就是确认他们父亲的身份,也许能据此找到两兄弟的藏身之处。
“稍等!”麦涛本打算去跟进警员的工作,走到门口,忽然想了起来,“稍等,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可以让艾西去做一次节目。”
啊?!艾西自己都没有想到又来了一次露脸的机会。
“什么意思?”刘队狐疑地看着他。
“很简单,由您和艾西一个代表警方,一个代表心理工作者,联合召开一场记者招待会,然后把消息放出去,接下来等热线电话就好了。”
“等一下,我不明白,对民众宣布两个连环杀手的存在,不是会引起极大恐慌吗?”
“不会啊,这一节您可以不说的,交给艾西就OK了。对吗?”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艾西接着说,“你只需要把所有的罪名推到告密者弟弟身上,然后由我来表示,现在告密者和他女友都受到了威胁。虽然我们没有告密者弟弟的照片,不过告密者被你们带来的时候,肯定有拍过照吧。就用这张照片,肯定会有人认出他来的。随后你再发表一个声明,表示警方会尽最大努力去营救告密者的女友,凡举报信息真实有效者,都能获得奖励等,就行了啊。”
“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刘队转了转眼珠,说道,“我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可是这样一来,不就等于在媒体面前曝光了告密者女友的身份吗?这样一来,凶手会加速杀死她。她侥幸活了三年,要是被我们害死了,我对方医生该如何交代?”
“那倒未必。按我们的分析,要杀早就杀了,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为什么?”
“很简单,您想想,假如您是凶手,从昨天开始在媒体上看到自己的哥哥,怀疑哥哥有心揭露自己,您会怎么做?”
“我想做的很多,比如把告密者灭口,当然这我做不到就是了。”
“对,凶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人在警察这里,他当然做不了。实际上,他也未必愿意这么做。”
“何出此言?”
“因为他是个COPY KILLER,模仿杀手,是从原杀手身上进行学习和模仿的。也就是说,如果把杀人当作工作的话,原杀手就是模仿杀手的师父。”
“是的,然后呢?”
“原杀手不但是模仿杀手的师父,还是他的哥哥,这关系非同一般。应该说,弟弟对哥哥有着超越寻常的崇拜。因此,他在电视上看到哥哥时,谁都能明白自己被出卖了,可他仍不完全相信,所以才给我设了个局。
“他当然知道,仅靠着告密者一人,还深陷警察局,拿自己是没办法的,所以他猜到告密者会用帮手。以他们兄弟的关系来说,他当然也知道这个人最有可能是方晓晓。不过,在凶手的猜测被证实之前,他什么都没有做,对吧?他只是给我设下了一个陷阱,其实那都不算是陷阱,如果是的话,他会在我第一次进入谷仓的时候就对我下手。可他没有这么干,说明他本身对这件事持保守态度。当看到我出现后,凶手自然完全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我认为,他最想弄清楚的是哥哥为什么会背叛自己。虽然他很愤怒,不过在这件事水落石出之前,他绝不会下手杀死方晓晓。”
“你的意思是说,告密者去得越晚,方晓晓就越安全?”
“那当然不是,只怕虐待是少不了的,但是她肯定能保住一条命。”
“可这并不能消除新闻报道的影响啊!”
“对,但是凶手不见得能看到就是了。他正忙着对付方晓晓和自己的哥哥,哪有这个闲心去看电视。”
“等一等,”刘队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凶手怎么知道他哥哥从我们这里逃走了?”
“不,他不知道,但是告密者逃走之后,会立刻回去查看,当他发现方晓晓不见了,自然会给弟弟打电话。”
“不不,这我明白,但是他不知道他哥哥能不能逃走,或者我们能不能放走他啊!”
“这很简单啊。他哥哥有什么罪状吗?哥哥在我这里劫持人质的时候,我不是做过一次节目吗?那时候我也说过的,劫持者精神状态不稳定,疑似患有精神疾病。这当然只是一种宣传手段,实际上那时候我并不确定。可既然做了这期节目,凶手就知道哥哥被放出来是早晚的事。至于方晓晓,他可以先绑架来,再施以监控,放着留她一条命在,也很容易办到。”
“可我仍然觉得这事冒了很大的风险……”刘队迟疑不决。
在刘队的心里,很不愿意拿受害者的生命去冒险,更何况这受害者是发了疯的法医的女儿,失踪了三年的方晓晓……既然队长不肯下命令,艾西和麦涛干着急也没有用。
不过麦涛又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节目还是要做的,咱们只说告密者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无法联系到其家人,恳请媒体予以关注,帮咱们找人,不就行了吗?反正总有人能认出他来。”
“这没问题。”刘队作了决定,反正干坐着也没有意义。这时距离告密者逃离警察局已过去了两个半小时……刑警王昭并不负责少女杀手一案,他另有打算。拿着从水哥柜子里找出的那双女鞋,他也找到了化验室。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啊,都来踹我这寡妇门!平时没人来啊,可清闲了。”
化验室的同事开着玩笑。
王昭没理他,也笑不出来,直愣愣地问:“如果我给你这双鞋,你能帮我确定它的主人吗?”
“开什么玩笑,我可没这本事。不错,鞋只要被人穿过,多少都能提取到一些皮肤碎屑来,我可以提取DNA,但是不知道是谁啊。”
“很好办,你去和陈真佳子,也就是三天前咱们发现的尸体进行比对。你还存着记录吗?”
“当然!”
化验师说干就干,忙碌了一小会儿。
“如何,能确定吗?”
“是的,能确定,这双鞋的主人真是陈真佳子。你从哪儿找到的这双鞋?”
王昭没理他,径直离开警察局,驱车赶往医院。
一路上,他的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可他中间还是停下来买了一束鲜花。
等到医院的工作人员问明他的来意时,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要求对方不要惊动他人,自己只是来看看今天才办理入院的老朋友——法医方茗。
方茗与上午的状态截然不同。他更沉闷了,低着头,换上了病号服,完完全全地成了一个病人。
医护人员安排他们在一处环境舒适的休息室里坐下,方茗低垂着脑袋,看也不看王昭一眼,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
“水哥?”王昭亲切地叫了一声。这一声别提多难过了,叫得眼圈都有些发酸。
方茗没理他。
“水哥。”王昭又说,“您女儿的案子现在有线索了,凶手就快被抓到了,您别着急。”
方茗还是没理他。
王昭一阵心酸。可有什么办法呢,案子该问总还是要问的。
“水哥,您认识这双鞋吗?”王昭把包好的陈真佳子的鞋放在桌面上。
方茗看也不看,没任何反应。
“水哥,求求您说句话吧。您为什么要拿走这双鞋?你给我个解释,您说点什么我都信。”
方茗没言语。
“唉!”王昭叹口气,“水哥,局里数咱俩关系最好,事情变成这样,我也不愿意啊。法律您还不懂吗,这事要是您干的,您说出来也没关系。都过去了,瞧您现在的样子,没人能把您怎么样!”
方茗不回答,只是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
王昭情急之下拍了下桌子,可也使不上力气。
方茗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晃了晃脑袋,木讷地看着他:“我……认识……你吗?”
“……”王昭掰着自己的手指,干着急,可也说不上什么来。
“算了,您安心养病吧。”坐了一会儿,王昭没办法,站起来,“今天这事,就当我没来过吧!”
王昭伸手去拿鞋,方茗的手也颤颤巍巍地去摸那双鞋。
……
什么意思?
“水哥,你认识这鞋?”
“嗯,我认识啊。”
“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老婆的鞋……”
“你老婆?!水哥,咱别开玩笑。这不是陈真佳子的鞋吗?”
“陈真佳子?她是我老婆啊……”
……
跟疯子是不大好聊天的。王昭这才相信艾西他们所说的话,他的水哥彻底地崩溃了……王昭用力一扯那鞋,方茗摸不着了,手还往前够了两下。
王昭转头不去看他,抹了抹眼睛,离开了接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