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货?这是父亲形容女儿的词?!”
“不可思议吧?我也不信,不过现在珍珍走了,我倒是很愿意相信她了。”
“然后呢?”
“然后她说自己实在不能忍受下去,决心离家出走。”
“您大概没有支持此事?”
“是,我觉得无论走哪条路,也比离家出走要好吧。我那时候很坚定地劝说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对,当然现在看起来,我大概是错了。”
不,你做得很对……麦涛心说,即使离家出走,也未必能改变她被杀的命运,顶多是不必拉上个垫背的老太太。
“我劝了她整整一个下午,当时她好像也没有下定决心。哦,对了,她还问我,如果走进社会,她能做些什么工作。我还笑着说:‘你那么小,应该没什么地方敢要你。如果你真要去的话,八成可以做些美甲之类的工作吧。’我以为这样说很合适,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哪肯干这种服务类工作!没想到她笑了,说:
‘那也好,这样可以离他近一些。’”
“他?男的吧?是谁您知道吗?”
“知道就好了。贾珍珍结交了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青年,我实在不知道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您没见过他们?”
“见过,平时还好,赶上放学的时候,校门口总会聚着一帮人。所有老师都知道,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暗自期待自己班上的学生别和他们有联系。至于贾珍珍和谁来往,我没看见过。”
“所以说这是一个传闻,从班里其他同学嘴里传出来的。”
“对,你这么理解没有问题。”
“我能不能知道是谁说的?也许他们会有些线索。”
“没问题,我把我知道的给你列出一个名单来。”
“她父亲对她的态度,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不确定,她朋友应该也知道一些吧。”
班主任将与贾珍珍交好的几个同学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开列出名单,麦涛看了看,仔细叠好了,揣进口袋。
“你要去挨个走访他们吗?”
“是啊。”
“那好吧,既然是我班上出了事,我就陪你走一遭吧,这样也方便你调查。”
“谢谢了。”
麦涛真应该感谢老师的帮助,没有他,要进这些学生的家门,可得花费不少周折。
犯罪心理师在当时还是个新生事物,家长们连心理都不懂,更别说犯罪心理了。麦涛的证件是B市警察局签署的,当然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证件。可惜由于人们不知道这职业是干啥的,所以也没人买账。你总不能拿一个莫须有的头衔来吓唬人吧。这就好像再过二十年,你掏出半个世纪以前的油票、烟票和糖票来,除了引人发笑,再没有其他的功能了。
由于班主任的陪伴,麦涛的工作还算顺利。他见到了这名单上的大多数人,只有一个孩子外出旅游了。
名单上的这些都是女孩,班主任也说,贾珍珍和同班的男生关系不睦。
女孩们自然也没什么嫌疑。相应的,她们也没能提供太多的线索。只有其中的一人表示,曾撞见贾珍珍和一个校外的男生在一起。不过这个和她“在一起”的男生也不值得怀疑,既没拉手,也没亲嘴,更没有搂搂抱抱的,她也不知道那男孩的姓名和身份。
“如果你再见到他,你能认得出来吗?”麦涛问。
这话最终成为了一纸空文,因为三年的时间过去了,麦涛都没能带来一个像样的嫌疑人,来让女孩指认。
他只在当时掏出了警察局拍的户主外甥的照片。
“不,”女孩摇了摇头,“不是他,比他要年轻,而且比他长得帅。”
“他看起来像是在上学吗,还是已经在社会上混了?”
“应该是在社会上混的吧。不过你知道,现在有些学生扒了校服,看起来也跟混子没区别。”女孩的回答成熟得让人意外。
麦涛无功而返……
3
这一天的下午,麦涛回到警察局的时候,被害女孩的父母正坐在队长办公室里。
母亲的表现还好,至少比较正常,拿着个手绢,擦了一次又一次的,起码那上面是湿的。
而父亲的表现很符合老师的描述——与其说是男人坚强的品格让他无动于衷,还不如说是他根本无动于衷。
麦涛站在侧面,打量着他的脸,忽而感到了一阵残忍的悲哀:他八成在为女儿的死窃喜吧?因为这样他可以更好地将财产都交给自己的儿子了。
他的宝贝儿子。
“快放下,你个骚货,这是留给你弟弟的!”这句话不绝于耳。
即使麦涛年轻气盛,也不敢在局长面前造次。等他们离开办公室,他才追了出来。
“请稍等一下。”麦涛叫住了他们。
母亲转过身,她红肿的眼睛让他心软了。他决心不让谁难堪,于是换了个口气说道:“我是犯罪心理师麦涛,这是我的名片。有些问题,想向您核实。”
、】“哦?”母亲微微怔了一下。反正警察局的人都是警察呗,谁问话你都得回答。
、】“是这样的,我想请问,您的女儿是否习惯裸睡?”麦涛的问题也够浑蛋的。
、】“什么?”父亲倒是没啥表示,母亲可不干了,“你……你这小子说什么呢!”
、】“哦,您别误会!因为您女儿被发现的时候一丝不挂,睡衣被压在枕头下面了,我就想问问,她是不是就这么睡觉呢?”
“哦,天哪……”凡是有些社会经验的人大约都不会这么说话。母亲一听说女儿死时还是光着的,几乎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
“您听我说,她没有被……”
旁边一群人正在看热闹,这时候副队长薛蓉蓉正好走过来。“好了,没事的,您女儿走的时候是清白的。”她搀住了母亲,“这一点我向您保证,您的女儿绝对没遭受侮辱。”
这时候,旁边的父亲嗤了一声,瞅着麦涛:“嗯,你说得不错,贾珍珍她的确喜欢裸睡。穿睡衣是我定下的规矩,只有穷人才裸睡呢!不过这丫头她很少听我的,还会偷偷脱下来吧,所以你说得没错,睡衣压在枕头下面,这事她干得出来。”
“哦,那么外衣呢?脱下来的外衣放在哪儿?”
“当然是挂在墙边的衣架上,这还用问吗?!”
“是吗?这就奇怪了,我去的时候可没有发现。”
这句话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是吗?”父亲犹豫了一下,“那也许是放在洗衣机里了。”
即使是夏天,这样的举动也让人很难接受——一个年轻女孩回到家,脱下外衣,不穿睡衣也不穿其他衣服,穿过院子,走到洗手间,把外衣扔进去?即使这是自家院子,好像也有点不合情理吧?
“不会的!”麦涛说,“我翻过洗衣机了,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收进柜子里了?脏衣服,不会呀。”父亲也有些诧异。“喂,”他歪头看着老婆,“她的衣服都是你买的吧?你回去找找,看她把脏衣服扔哪儿了。”
母亲这时候也止住了哭声:“是,珍珍的衣服主要是我买的,我回去给您找找看。这衣服很重要吗?”
麦涛点点头。当然很重要,衣服要是凶手拿走的,这案子性质就变了。普通的罪犯是不会收集犯罪纪念品的,如果收集了,此人变成连环杀手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还有一个问题,你们给女儿设了门禁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去旅游呢?”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父亲勃然大怒,“你管不着!”
“如果没人死,我们自然管不着,现在希望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说到态度强硬,若是麦涛占理,他可是不输给任何人的。
“那……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这倒没问题,两人走到无人的角落。
“我不知道你打算干什么,不过这确实是我的家务事。”
“对,但是您家一老一少双双遇害,您还想隐瞒什么?”
“好吧,不是我不愿意带她,而是临走当天上午,她临时变卦了。”
“什么意思?”
“就是她本来已经答应跟我们去了,早上突然赖床说不去,我们也拿她没办法。为这事,我还专门请了家庭教师过来。”
“家庭教师?!”
“对,她的家庭教师。本来这段时间没有安排辅导,不过既然她不肯去旅游,我也只能请人过来看着她。”
“哦,是这样,这么说你女儿有可能半夜跑出去玩?”
“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如实回答。”
“对,她会出去,因为她在外面认识个男的。她又小又傻,不懂事,我可不希望她引狼入室。”
“你见过这男的吗?”
“不,没有。见过的话,我早就打折他的腿了!”
“所以你让家庭教师白天来盯着,晚上把女儿锁在屋里再走,对吧?”
“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啊。第一,你女儿房间里的锁换过,无论从里面还是外面,都必须用钥匙才能打开。虽然不知道这锁是什么时候换上的,不过看起来很新,应该是最近。为什么要换锁呢?必然是为了看管女儿,省得她自己跑出来。第二,你的岳母,也就是孩子的姥姥上了年纪,所以耳背,院子里有一些响动,按理说老人家听不到才对。听不到,自然也就不会出来看,不出来看,当然也就不会碰上凶手,更不会死在院子里。所以,老太太不是因为听到什么出来查看才遭遇不测的,而是凶手找上了她。我的推断是,你女儿打电话给某人,让这人来偷钥匙。钥匙一共应该有过两套,第一套是过去用的,她复制了一份给那个人。第二套比较麻烦,其中有一把钥匙换过了,也就是你女儿房间的钥匙。你女儿当然没有,不过姥姥身上有,所以这人就必须先用旧钥匙打开老太太的房门进去偷。这个行为只能半夜去干,没想到老人家睡觉浅,被惊动了,一直追到院子里,为避免老人喊叫,他只好杀了老人。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哼!”冷酷的人脑子大多不差,父亲冷笑了一声,“很好的推断,可惜不可能。你说我女儿打电话给某人,不过你也去看过了吧,她屋里可有电话?”
“没有,不过她有手机吧?”
“当然,我买最贵的给她。”这话让人作呕,就好像在说,是的,我女儿不重要,我也不在乎她,但是我肯花钱,肯定买最贵的施舍给女儿,“买是买了最贵的,不过我出门旅行前把她的手机拿走了。”
“是吗?你等我一下。”麦涛离开,很快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充电器,从父亲手里接过手机,比划了一下,“看,插不进去,这说明你女儿另有一部手机。”
父亲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也不知道是惊讶于麦涛的推断,还是对被女儿骗了感到愤怒,或许兼而有之吧。
好半晌,他才强压着怒火开了口:“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我换了钥匙,就根本不会发生这场悲剧。”
“不,我没这么说。我不评价别人,也不关心谁犯了错,我只是分析案情而已。你可以走了,别忘了帮我查查你女儿的衣服。”
父亲头也不回地拉着他老婆走了。
麦涛马上找到刘队,请他再安排一次专案组会议。
等人都到齐了,麦涛宣布了自己的推论,也就是和父亲说起的推断。
他本以为人们会对他赞赏有加,没想到迎头先挨了队长一顿批评:“你是怎么想的?!拿走了证据也不打声招呼!咱们这里办事,讲究的是精诚合作,而不是个人英雄主义。”
麦涛觉得很委屈,他心想:我不拿,你们也没拿啊!
那个手机充电器的确没人注意到,麦涛是临走时才拿走的,只是忘了说明,倒也不是什么大错。
他感到委屈,当然不理解队长的一片苦心——枪打出头鸟,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不是美国,而是中国,犯罪心理师不是隶属FBI的。麦涛要在警察局里工作下去,那么首要的,就是要和大家搞好关系,而不是乱出风头!
这时候刘队的担心多少有些不必要了,多数人都觉得麦涛分析得不错,只是嘴上不便表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