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之后,记者忽然想到,这个钓鱼的人能不能是个聋子呢?
他站起身,大喊了一声:“哎!那个钓鱼的——”
山谷有回音,可是,钓鱼的人还是纹丝不动,根本不搭理他。
记者决定,加快步伐继续赶路,见到村镇,立即打电话。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司机肯定死了,但是,总得让警察来看看车祸现场,总得让他们的亲人来收尸啊。
记者一直在盘山公路走了几个钟头,还是没见到村子。他越走越感觉希望渺茫。好在太阳偏西,不那么热了。现在,他盼望出现一个黑摩的,不管给多少钱,他都要返回佳木市。可是,天地寂静无声,根本不见人迹。
天色变暗了,记者的心里压力越来越大,他时不时地掏出手机看,始终没信号。就在他彻底绝望的时候,拐了一个弯,终于看到了几盏暗淡的灯火,它们在远离公路的地方!
记者立即下了公路,朝灯火奔去了。现在,他首先考虑的不再是采访,而是找个借宿的地方。
他在茂密的草木中跌跌撞撞朝前走,不知道走出了多远,抬头看去,那些灯火突然不见了,前方漆黑一片。他断定,他看到的不是电灯,也就是说,不存在突然停电的可能,那么,难道那些山民接到了什么号令,同时都熄了灯?
他继续朝刚才灯火出现的方向前行,除了荒草还是荒草,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比如狗叫。他不敢继续走了,在原地停了下来。回想今天的经历,他忽然意识到,自从遇到了那个瓜棚的老头之后,一切都变得不正常了。
现在怎么办?
他必须回到公路上,不然在这样的黑夜里很可能会迷路。只有上了公路,才有可能搭到车。就算没人载他,他也可以顺路走回佳木市。
于是,他凭着印象朝公路走去。他离开公路之后走了大约半个钟头,现在他返回来了,可是,他走了接近一个钟头,也没有看到那条公路。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他完全迷失方向了。
他又累又饿,不能继续奔走了,于是找个背风的地方停下来,准备熬过漫漫长夜,等天亮之后再说。蚊子铺天盖地地飞舞,个头都很大,记者分明感觉到,它们前仆后继地冲上来,翅膀撞得他的汗毛啪啦啦抖动。尽管记者带了风油精,身上还是被咬出无数的大包,奇痒。
记者最怕蚊子了,他几乎一夜未睡,天色微亮的时候,他双眼猩红,四下张望,竟看见那条公路就在不远的地方延伸着。他骂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他感觉天堂芃就是一个迷魂阵,他必须回到佳木市,找到当地的同行请求帮助,然后再来此地完成采访。
一路上,除了一辆混凝土搅拌车驶过,他没见到一个人。
上午十点多钟,天又一点点热起来,记者看到了那个车祸现场。那两辆倒霉的大卡车还在山谷下躺着,其中着火的那辆已经烧成了黑糊糊的框架。那些空心砖散落在草地上,无人捡拾。
那个钓鱼的人又来了,他还是坐在昨天那个位置上,全神贯注地在钓鱼。记者看见他的背影,绿色长袖衣服,黄色的大草帽。
记者太累了,他在公路边坐下来休息。他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停歇,是因为附近还有一个同类。尽管,这个同类很可能是个盲人或者聋人,但还是会让记者的内心踏实一些。
记者一边休息一边等待,他必须搭上车,从昨天早晨离开佳木市之后,他只吃过一个瓜,喝过两瓶矿泉水,除此,没吃一点食物。天气这么热,如果再走下去,他担心自己半路会昏厥。一直等到中午时分,终于从山里又开来了一辆拉木头的大卡车。这次记者改变了方法,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举起来拼命挥舞。那辆大卡车似乎看不见他,轰隆隆地开过去了。
记者转动身体,紧紧盯着它的背影,满腹迷茫。这是怎么了?
前面是个弯道,这辆大卡车很快就不见了,只听到它的引擎声越来越远。记者想,是不是这里经常有刁民劫车呢?不然为什么所有的司机都不停车?
引擎声又回来了,越来越近,记者的心激动得狂跳起来。看来,这个司机回心转意了。
这辆大卡车从拐弯处一露头,记者就泄气了,刚才那辆大卡车是红色的,这辆大卡车是灰色的。
记者盯住了驾驶室里司机的脸,他要看看这些冷漠的司机究竟长什么样。这个司机大约30多岁,脸很黑,穿着一件雪白的T恤衫,他紧紧瞪着前面的公路,目不斜视,车速特别快,好像急着冲上战场,或者急着逃离战场。
拐过弯之后,这辆大卡车似乎没有扳回方向盘,它竟然直直地射向了山谷。山崖虽然陡峭,但是毕竟有坡度,这辆大卡车腾空飞起,旋转一周,中途掉下来,撞到山崖上,再次弹起,又旋转半周,终于轰隆一声摔在了谷底,竟然四轮着地,稳稳地站住了,车头朝着湖水的方向。它离另外两辆大卡车只有100米远。
记者愣愣地盯着这辆大卡车,感到呼吸紧促。两天内,他竟然在同一个地段目睹了两起车祸!好像一切都是专门为他编排的,演示的……
他死死盯着驾驶室,希望那个司机能爬出来,又一想,怎么可能!几十层楼那么高,只要摔下去,没有人活得了。
记者把视线慢慢抬起来,又一次盯住了湖边那个钓鱼的人,他还是一动不动,继续等待鱼上钩。记者只看到他的背影。
一种巨大的惊恐涌上了记者的心头,他陡然意识到这个钓鱼的人有问题!
第138章 幻术故事——《天堂芃》之三
(亲爱的萝卜丝们:鉴于有用户反馈《天堂芃》是老大以前的作品,今天中午更新4章内容,您可以跳过《天堂芃》,直接读最新内容。下午两章内容还会继续更新哦。2014.2.17)
此处空天旷地,罕见人迹,为什么总有一个钓鱼的人?
他从哪里来?他真的是在钓鱼吗?为什么不远处发生了车毁人亡的惨祸,他连头都不回一下?
记者想爬下去,走近这个钓鱼的人,看看他的正脸。转悠了好半天,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缓坡下了公路,轻轻朝他走了过去。
那个人一直纹丝不动。
走着走着,记者的脚步越来越慢了,他突然怀疑此人不是活人,只是一具死尸,不知道被谁摆成了钓鱼的样子……
刚刚想到这儿,他就看见这个人动了一下,似乎有鱼上钩,他想提起鱼竿,可是那条鱼似乎又跑掉了,这个人重新坐好,继续等待。
记者害怕了,终于停住了脚步。他朝那辆刚刚坠下山谷的大卡车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快步走开了。他朝着瓜棚的方向走去,那是佳木市的方向,那是正常世界的方向,一边走一边回头观望,那个钓鱼的人好像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他心无旁骛,只关心水里的鱼。
记者一直朝前走,始终没看到那个瓜棚。他知道,报社的人两天联系不到他,肯定会派人来寻找,这样想着,心中就有了希望。
可是,一直走到太阳偏西,记者也没有见到任何车辆和行人,他只能靠两只脚走回佳木市了。估算一下,80公里的路,再快也要走一宿。
就在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记者彻底绝望了,因为他又看到了那个湖,又看到了那个钓鱼的人!只有一条公路,他沿着它一直朝佳木市的方向走,怎么可能又转回来呢?
这时候,记者感到了此地的险恶,它不会这样轻易放他离开的。
记者感到一阵昏眩,他停下脚步,在草地上蹲下来。
他不想再走了,他决定留在这里观察,看看这个钓鱼的人什么时候离开,看看他到底去什么地方。从另一个角度说,他是对自己的奔走丧失了信心。
天黑了,月亮升起来。记者蹲在草丛中,一直在监视不远处这个钓鱼的人。荒山野岭,黑灯瞎火,这个人还在孤独地钓鱼!
这个情景太不正常了!
记者忽然想到,昨夜他是不是就没有离开呢?
蚊子们迅速闻到了记者的血肉味,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记者把剩下的风油精全部涂在了身上,还是不顶事。蚊子们都疯了。他观察那个钓鱼的人,他一动不动,不驱赶蚊子,也不拍打蚊子,难道蚊子不咬他?
如果他有血有肉,蚊子们怎么可能不咬他!想到这里,记者全身一冷。
钓鱼的人一直没有离开,不过,他也没什么反常举动,就那样专心致志地盯着湖面,耐心地等待鱼上钩。如果天黑之后,他慢慢转动脑袋,鬼鬼祟祟地四下观察,最终确定四下无人,然后站起来,去劫车,去盗墓,去挖宝……那就没什么了,在这个特殊的地点,在这个特殊的时间,他越正常越不正常。
一辆加班加点的大卡车从山外开过来了,记者举头朝公路上望去,发现那辆大卡车也像磕了药一样,油门一踩到底,速度非常快。
记者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知为什么,他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收回来,警惕地看了看那个钓鱼的人,对方依然在安闲地望着湖面,好像万事与他无关。
记者赶紧又抬头看了看那辆大卡车的对面,谢天谢地,时间太晚了,对面没有车辆。可是,记者在大卡车的灯光照射下,看到了一个山民。他骑着一辆笨重的自行车,后面挂着两只箱子,满满当当不知道装着什么,歪歪斜斜地朝前骑。车灯太晃眼了,他把车速慢下来,一只手扶车把,一只手挡住了眼睛。那辆大卡车从他身旁驶过的时候,似乎刮着了他的箱子,他突然被卷到了车轮下,记者没听到他的惨叫声,只听到大卡车碾压自行车或者骨头的声音,咔吧,咔吧,咔吧……
记者在呆愣中又一次猛地回过头来,看了那个钓鱼的人一眼,只看到了他雕像一样的背影。
那辆大卡车驶出几十米之后停了下来,不过没熄火,司机跳下车,往回走了几步就停下了,他观望了一下,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迅速返回车上,要逃离。无比虚弱的记者怒火中烧,他跌跌撞撞地冲上了公路,这时候,那辆大卡车已经不见了。
记者远远地看了那个山民一眼,已经不是人形了,满地鲜血,在月光下黑糊糊一片。
这是他目击的第三起车祸。
他把目光再次转向谷底那个钓鱼的人,蓦地意识到,一切都跟这个诡异的背影有关!不然,为什么所有车祸都发生在他的附近?为什么他始终不回一次头?
记者死死盯着这个模糊的背影,冷不丁想到一个问题——他!在!钓!什!么!
记者的胆子突然大起来,或者说,他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他慢慢地走下公路,一步步逼近了那个钓鱼的人。他没有任何武器,就在第一起车祸现场捡起了一块空心砖,放在手中颠了颠,感觉重量不够,于是从包里掏出了照相机,紧紧抓在了手中,如果发生搏斗,他会把这台价值几万元的相机砸在对方的脑袋上。
他离那个钓鱼的人越来越近,最后只剩下几十米了。
这个距离,钓鱼的人肯定听得到他的脚步声,却一直没有回头。
记者咳嗽了一声,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记者再次感到了恐惧,他不敢想,如果这个钓鱼的人慢慢转过头来,他会看到一张什么样的脸。
终于,记者停下了,这时候,他离这个钓鱼的人不到十米远。对方戴着大草帽,把脑袋遮得严严实实。他的鱼竿很长,几乎伸到了湖心。水中偶尔有鱼在跳动,扑棱扑棱地响。
记者很柔和地叫了一声:“师傅。”
对方没搭腔。
记者想了想,又说:“师傅,鱼多吗?”
对方终于说话了,听声音是个年老的男人:“不怎么多,两天啦,只钓到4条。”
记者忽然想到两天来总共发生了三起车祸,总共4个人丧命……他的脑袋轰隆一声,看了看对方的鱼篓,里面空空如也,不见一条鱼。
他又试探地问了一句:“您,您钓的鱼呢?”
钓鱼的人说:“都在啊。”
记者敏感地问了一句:“都在哪儿?”
钓鱼的人没有说什么,只是朝不远处指了指。记者顺着他的手势看了看,岸边的沙地上,好像立着几块窄窄的木板,却不见鱼。他从钓鱼的人背后小心地走过去,凑近看了看,根本不见什么鱼,只有4块木板,直挺挺地插在沙地上,那是亡者的牌位!
这个人是巫师!
记者猛地转过身来,死死盯住了这个钓鱼的人。
一辆车从盘山公路上开了过来,在宁静的夜里,引擎声震天响。与此同时,那根鱼竿剧烈地晃动起来,毫无疑问,鱼在咬钩,钓鱼的人轻轻抓住了鱼竿,很兴奋地小声说:“来啦来啦!”
记者一步冲过去,大吼了一声:“放了它!”
鱼竿一下就停止了晃动,看来,水里的鱼受到惊吓,逃走了。这时候,公路上传来了轮胎和柏油路磨擦的声音,十分刺耳。记者抬头望去,那辆大卡车拐弯之后,冲到了公路的边缘,幸好及时刹住了车,回到正路,继续朝前开了。
记者知道他要大难临头了。
果然,那个钓鱼的人说话了,语调十分阴森:“你吓走了我的鱼。”
记者望着他的后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相信,刚才他的呼喊拯救了一条性命。
钓鱼的人慢慢转过头来,又说:“你吓走了我的鱼。”
记者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死死盯着对方的脸,一言不发。当这个人的脸完全呈现在记者面前时,记者倒吸一口冷气——他正是那个在瓜棚送他瓜的老头。
老头在笑。这个表情跟他的语调太不协调了,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记者想,他脸部的肌肉可能出问题了,看上去永远在笑。不过,这种笑容是病态的,僵硬的,虚假的。
记者结结巴巴地说:“是你……”
老头:“奇怪吗?”
记者:“你不是在瓜棚吗?”
老头:“种瓜是我的副业,垂钓是我的主业。你都看到了,其实我是在钓人。”
记者一哆嗦:“钓人?”
老头:“我钓人的魂儿,我钓到谁,谁就暴亡。”说到这儿,老头不笑了,看上去像个死神。
记者:“死于车祸的那几个人,都是被你钓走的?”
老头:“唉,总共才4条……”
第139章 幻术故事——《天堂芃》之四
继续讲《天堂芃》——
记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为什么这么干?”
老头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笑意,只说了一句:“我是一个环保主义者。”接着,他突然盯住了记者,“你来这里干什么?”
记者实话实说:“我是《环境监察报》的记者,我来采访。”
老头望着记者的眼睛,半晌没说话,他在分析是不是谎言。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回去好好写写吧,希望政府能制止这些侵略者,我也不希望我的鱼钩天天有收获。”然后,他就转过头去,继续观望水面了。
记者说:“可是,我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