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阅读网
最新小说 | 小编推荐 | 返回简介页 | 返回首页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滚轮控制速度)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加大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百妖物语(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6节
小说作者:翩竹   内容大小:146 KB  下载:百妖物语(出书版)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4-07-21 00:00:00
返回章节列表页    首页    上一页  ←  6/15  →  下一页    尾页  转到:

  “行啊,等行李收拾好后,就去若松住一晚再走吧。”打开窗户,我望着箱根优美的田园景色,将旅行指南丢给勘五郎,“难得来一次,如果全不曾享受一回,也确实有些可惜呢。”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荻小姐被他们埋在玻璃房里的?”狸猫拉上旅行箱的拉链,捡起旅行指南又凑了上来,“还有,那三个鱼缸为什么会跳舞?这一点你还没解释清楚呢。”

  “是因为那个。”我伸手遥指远方,只见街道的尽头,隐隐有三个灰色筒状的建筑物,“那是地热发电厂的冷却塔,每天凌晨,工人都会放出积蓄了一天的蒸汽,让地热水重新回流。这三个冷却塔的排列位置正好和那三个鱼缸类似。我去查看过鱼缸的底座,里面是中空的。底座中的空气和冷却塔中的蒸汽发生了共振,共振被鱼缸中的水波放大,使得鱼缸起舞。”

  “可是,水原家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冬天,为什么荻小姐生前的那一年没有发生这样的状况?”狸猫挠着头全然不解。

  “呵呵,那是因为之前,这里有一个振动源破坏了两者间的共振频率。”我接过勘五郎手中的旅行指南,用笔勾出了两个圆圈,“你看,这边是发电厂的冷却塔,这边是若松和其他两家店共有的地热冷却塔。每当寒冬时,发电厂会与若松家的冷却塔同时放出蒸汽,若松家的冷却塔破坏了原有的共振。而要恢复这种共振关系,则水原家需要一个新的、装有空气的‘底座’,来配合鱼缸底座达成新的共振频率。我研究过水原宅邸的平面图,能够和那三个鱼缸对应,与四个冷却塔形成新共振的,只有阳光房的水槽下方。而且我估计,当初川岛杀死荻小姐的方法,也是按在鱼缸中溺死。所以水原夫人才会变得那么害怕金鱼。”

  “原来如此,正因为荻小姐被埋在下面,所以才造成了新的共振,使得夫人与川岛人心惶惶,才有了我们的介入。”勘五郎望着远方,不无感慨道,“如此说来,她也算是为自己报了仇。”

  “谁知道呢,反正这座房子里的‘藻之花’已经消失了,我们也就没有继续停留的理由了。”晨鸟啁啾,冬日的风虽然有些凛冽,但此刻却让人格外清醒。我俯身从窗外探去,只见水原先生正和川岛一起,从大门踱出,走向警车。

  “先生,谢谢您的款待!”狸猫没头没脑地朝底下喊了一句,“多保重,改日再来找您聊天!”

  水原先生转身抬头,笑了,可是随即,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我看到戴着手铐的他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了那把尾端尖利的小咖啡勺,将它握在手中,甩开刑警狠狠地用勺柄刺向川岛的颈项。

  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净白的石阶,惊呼四起,掩盖了晨鸟明媚的低鸣。

  “南无阿弥陀佛。”隔壁的窗口传来一声佛诵,我们愕然地转头,只见元空正双手合十,低眉数着念珠。他看似在对我们讲述,又仿佛只是喃喃自语:

  “如果怨念得以消除,那么‘藻之花’便不会成为妖怪,正因为无法消除,所以才会堕落为妖,延续至今。”

  “果真……是至死都无法消除的恨意吗?”我探头望着纷乱的楼下,水原先生已经被刑警拉开,川岛软趴趴地倒在他脚下,再也爬不起来。从水原勾起的唇角上,我读出了某些东西——那是一种能召唤妖魔到来的,被称为“怨念”的顽固存在。

  ①大入道:日本传说中一种巨大的秃头妖怪。

第三话 三味长老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白色猫儿悲鸣的模样,以及一片晦暗中月轮般隐隐升起的,他的音容……

  夏夜,刚经历过一场暴雨的星空仿佛黑水晶一般透明。星光宛若散落的时空之沙,在遥远的光年外闪烁着金色或银色的光……水池中的莲无声绽放,开到极致的花瓣悠悠坠落,归于黑色的水中,完成轮回。

  破碎的涟漪中倒映着我的脸庞,除了偶尔闪现的波光,莲叶下的池水完全是一片漆黑。不同于夜空的剔透,水池的颜色更接近浓重的墨色,所有投身其中的东西,都将被染上浓重的黑,最终与这一片混沌融为一体。我端详着波光间明灭可见的脸孔,感觉在裂开的倒影间,我遗失了一些东西。

  很重要的……却无法找回来的东西。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我不得不扶着头蹲下身去,脑海中不断闪过极光片羽的画面,伴随着一种宛若谴责般充满悲伤怨怼却模糊不清的声音。眼睛潮湿,喉咙却嘶哑干涩,恸哭的冲动被压抑在厚厚的时间下难以喷发……我知道我遗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但我却始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在冗长的时空的黑暗里,我曾经遗失了宝贵之物,如今已无法再找回的宝贵的东西……

  一

  夏天的梦山总是让人觉得异常不适,过于浓重的水汽蒸腾环绕,将整座山罩得密不透风。等到穿过层林,登上宝塔寺前的石阶,我的夏季和服都能拧出水来。白荷上人站在寺院门口等候我,笑盈盈的狐狸眼不知为何看起来异常惹人生厌。

  “小枫,难为你这么大热天地特意跑来,我在禅房里备下了凉豆腐和水果茶,先进来歇息一下吧。”老狐狸看起来还是那么虚情假意。今天它穿一身皂色僧袍,头戴白巾,斜披一件浅灰色袈裟,看起来倒是十分素净,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仿佛永远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那张脸很美,白皙皎洁,乍看宛若墨池中探出的一枝皓洁白莲,但那笑容却像盘桓在莲叶下的一尾花斑毒蛇,同样颜色妖冶身形曼妙,可是暗藏杀机。

  白荷上人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虽然对它的真身——那只白毛雌狐狸并无好感,但我却不得不承认它化身时高超的审美。无论变男变女,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独特魅力,令人忍不住另眼相看。此番即便是化作偏远寺院中的年轻住持,也依然风度不减当年。无怪乎这座小庙虽然位于深山,也有香客会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但是,在这么个柏油马路能用来煎鸡蛋的天气里,老狐狸的姿色还是败下阵来——今天寺院里一个香客都没有,小僧们没精打采地靠在井栏边打盹,一边的水桶里还浸泡着刚从井里提上来的西瓜。

  在禅房分主宾坐下后,我顾不上礼仪,端起茶杯就往口中灌去。焦渴难耐的咽喉总算有了声音,我将杯子往桌上一磕,毫不掩饰不满之情:“在这种鬼天气把我叫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喔呀,你还是这铁炮脾气呢,就不能跟我这足不出户的老人家先寒暄几句么?”白荷上人不紧不慢地续上茶,又吩咐小僧切上西瓜,“其实这件事本不是我所关心的,但牵涉到你过去未了的一桩旧账,所以,想知会你一声而已。”

  “什么?旧账?”我狐疑地扫一眼白藏主那似笑非笑的脸,仔细地回想了一遍上一次下山时所经手的一切事务——答案是肯定的,我应该没欠过老狐狸什么足以让它惦记三十年的人情。

  “还是江户时候的事情啦。”见我一脸不忿的表情,白荷上人端起茶杯提醒道,“那位太夫和她的三味线①‘若叶’,你还记得吗?”

  持着茶杯的手一下停在半空,我抬起眼直视白荷上人的笑靥:“你说什么?”

  “喔呀,似乎还有印象,那样就省得我交代了。”老狐狸再次发出令人心生嫌恶的轻笑,伸手从怀内掏出一个文件袋,“资料都在里面了,要抓紧时间哟,那把三味线又现世了。”

  我接过文件袋打开,刚刚浏览了几页便惊跳起来,吼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你可看仔细了,这是今天早上的报纸。”白荷上人一脸委屈无辜地望着我,“我这儿可是一点都没耽搁,要是你觉得这一世赶不上也没关系,反正它还会继续轮回的。”

  “可恶!”端着西瓜进来的小僧被我一把拨开,没来得及消解一下暑热,我不得不再次冲入令人窒息的热浪中去——我怕走得慢一些,我会忍不住将剩下的茶水和豆腐统统抹在它那张精致的脸孔上。这原本就是它委托给我的一桩任务,可是因为它,我却不得不内疚了二百多年!

  回到暂住地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我气喘吁吁地将文件袋拍在桌上,惊醒尚在打盹的狸猫:“快,立马收拾行礼!简单轻便就行,多准备几套像样的替换行头,然后马上去订到青森机场的机票!”

  “怎么了怎么了?”勘五郎揉着乱蓬蓬的头发坐起来,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地震?青森?避难的话应该记得多带酒和食物才对……”

  “若是今天傍晚之前不能到达青森的话,你就等着被强制戒酒吧!”忍无可忍的一嗓子终于把狸猫彻底吼清醒了,他跳起来扑向衣橱,一边从里往外扔衣服一边嘟哝:

  “我说小枫,你这是怎么了?青森出了什么大危机,值得你这么火烧火燎的?”

  “没错,的确是大危机。”我埋头从他丢出的衣服中整理出需要的行头,用和服衣袖匆匆擦掉流入眼睛的汗水,“如果那东西真的在那里的话……如果我们不能在24小时内找到它,说不定……会再一次见到血流成河的情景!”

  “什么妖怪,这么严重?”勘五郎停下动作,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现在还有这类做事毫无顾忌的品种存在吗?”

  “那是特殊的,一个由付丧神②、猫的生灵、怨气和执念混合而成的妖怪,一只失控的‘三味长老’。”仓促的行动中,文件袋里的纸张被抖落出来,其中有一张今天的报纸——版面正中是对一位年轻民乐艺术家的家庭访谈,在那个英俊青年身后的背景中,赫然放着一把古旧的三味线。

  手忙脚乱地上了飞机,我和狸猫终于得以停下喘一口气。倒在头等舱舒适的座椅内,勘五郎再也忍不住好奇,转头问我:“喂,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个可以让你鸡飞狗跳的失控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了吧?”

  我扫了眼并不空旷的机舱,向乘务员要了杯果汁润了润冒烟的喉咙,才勉强装出一副天真可爱的嗓音道:“呐,哥哥,昨天我在书上看到了一个很恐怖的故事,好吓人哟!”

  “什么故事?”勘五郎会意,往我这边挪了挪身子道。

  “故事发生在四百多年前的战国时代,一位城主生养了一个美丽的女儿,公主长大后,有一只心爱的猫儿做伴,猫的名字叫作‘若叶’,据说是因为猫儿全身雪白,只在背上有一块叶子形状的花斑。公主很疼爱白猫,与它同进同出,几乎像是姐妹一样。后来,公主与城主的年轻乐师相爱,可他们的恋情却遭到了城主的坚决反对。为了打消女儿的念头,城主将乐师发为普通兵士,派上前线。不久城被敌军攻破,城主被杀的同时,公主得到了爱人战死的消息。因为绝望,公主在写下‘玉莲自生忘川水,来生当续今生缘’的俳句后,就挥剑自杀了。”

  “公主的爱猫若叶因为感念公主的恩情,暗自发誓要守护好公主与乐师的来世。但猫的寿命并不能守候长久的岁月,于是若叶跑到制作三味线的手工艺人那里,自愿献出皮子,制作了一把名三味线。据说这把琴因为有猫魂凭依,因此可以发出极为灵动悦耳的声音来,而因为毛皮上原有的花斑,制作成的三味线上也有一枚叶子一样的花纹,所以那把三味线的名字也叫作‘若叶’。”

  “可是,这充其量算是个令人悲伤的美丽故事,哪里恐怖了?”勘五郎打开一罐啤酒,不解地望了我一眼。

  “如果它只是成为了一把声音美妙的三味线,那的确是没什么可怕的。问题是,即使是变成了器物的若叶,也没有忘记自己许下的誓愿。”我假装露出害怕的表情,拉着他的衣袖说,“后来,到了两百多年前的江户时代,若叶真的等到了公主的转世——她成了一名艺妓太夫,若叶经过多方辗转回到了她手中。凭借出色的三味线琴艺,这名太夫成了当时名动一时的花魁,并且被当地一名富商看重,准备替她赎身,纳为姬妾。可是在赎身之前,太夫却等到了乐师转世——这一世,他变成了一位年轻浪人。两人一见钟情,在若叶的蛊惑下,两人相约私奔。”

  “在逃亡的过程中,太夫和浪人遇到了一名巫女。巫女看出太夫所持的三味线上附有妖灵,原本打算动手驱逐,却遭到了太夫和浪人的阻拦。在两人的苦苦哀求下,巫女动了恻隐之心,没有收服这可能帮助他们得偿所愿、追求幸福的力量。可是没想到,两人的行踪最终被富商发现,为了使得誓愿不被破坏,被若叶控制的浪人用琴弦勒死了爱人,自己则拔刀冲进商人带来的搜索队中,与数十人同归于尽,一时道旁残肢遍地、血流成河!”

  “……如此说来,是有点可怕。”勘五郎晃了晃手中的啤酒,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无法理解因果轮回的猫儿化身为三味线,希望向主人报恩的执念曲解了主人本身的意愿,甚至已经能控制人类的意识,做出杀人的举动……如果这样的乐器真的存在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没错,而且时隔二百多年后,即使当年的巫女还在世,也不知还能不能降服如今琴上的妖灵呢。”我打开窗帘,透过舷窗望向窗外,重重地叹了口气——此刻,外边已是渐渐昏黄的日暮时分,百鬼出没的逢魔之刻即将开始。

  二

  童年的时候,一直很害怕三味线。

  无论是冬天窝在被炉里时,电视里瞬息闪过的演奏会画面,还是老家夏天偶尔会经过的流浪艺人,每当耳边响起那种古朴摇颤的声音时,我都会下意识捂住耳朵跑开。

  因为那种声音,是会让我在梦中被魇魔附体的存在。

  所有的梦,开始都是相似的——仿佛坠入云雾顶端的深渊,在漂浮的同时,被吸引、卷入、坠落……身边是无数发光的星团,微光闪烁宛若碎裂的宝石。有云缠绕着我的身体,轻若蝉翼,一同下坠直到黑暗的尽头。

  豁然开朗的那一刻,眼前是一扇绘有繁复家纹的和式纸门,打开纸门,是夕阳映照的庭院和爬满紫藤的深红色木制长廊。

  那种摇曳着我心灵的声音,就在那一刻适时而起。

  薄暮的风,摇曳着满眼葡萄紫色的花朵,花瓣翩然而舞,落在白色猫儿的爪下,也落在远处宫女们妖娆艳丽的衣摆上。小扇后年轻而妩媚的眉眼,都在望着一个方向——紫藤花荫下,一个唇红齿白,身穿苍青色狩衣的少年,正怀抱着一把三味线,信手弹奏着不知名的曲调。

  眼前仿佛起雾了,宽阔的庭院和狭长的回廊,倏忽只剩下他一人的身影……当那双深邃如墨的双眼望向我时,时间,也仿佛随之静止了……

  抵达青森市后,我对勘五郎耳语一阵后便开始分头行动——我负责搜集有关此次行动的资料,阿勘则去会见一位名叫福部昭司的知名乐评人。再度会合的时候,我所见到的是一名头发花白,身材瘦长,长着一张刻薄脸的老年男子。我走上前去,下意识地闻了闻空气中的酒味:“已经办妥了吗?对行动会不会有影响?”

  “放心,早就灌趴下了,保准明晚以前绝对醒不来。”老者挤眉弄眼地冲我做了个鬼脸,“而且邀请函和名帖也已经到手了。”

  “很好,小心别把尾巴露出来。”我带着狸猫赶上了通往津轻郡的列车,从现在开始,我和勘五郎有了新的外貌和身份——乐评人福部昭司和他的孙女小梅。

  坐上末班车连夜赶往,终于在黎明前抵达了请柬上的目的地。在津轻绵长的地平线上,赫然矗立着一座哥特式古典尖顶教堂。在这仲夏的季节里,教堂两旁的薰衣草田花开正艳。现在虽还是将明未明的晨昏时分,但也能感受到空气中馥郁的花香,料想到了白天,这里的风景一定会让人心醉神驰。

  再过几个小时,著名的三味线表演艺术家高桥诚己先生——也就是报纸上刊登的“若叶”的拥有者,将在这里迎娶舞蹈家青树翠羽小姐为妻。倘若他们两人就是公主与乐师的转世便罢,但倘若不是,那么这里,就很有可能变成“三味长老”又一次疯狂杀戮的舞台。

  我和阿勘走进教堂,里面万籁俱寂,自然是什么人都没到。勘五郎无奈地扭头向我,低声问道:“喂,资料上就没有别的地址了吗?”

  “高桥本家和诚己先生的住址都不在津轻,仓促之间,来不及搜集更多的情报,只能先赶到这里再说了。”我摇了摇头,重新翻阅了一遍文件袋中的资料,“能找到福部昭司也是因为他的知名度,还有他和高桥诚己先生的密切联系……除此以外,没有其他更加合适的替身身份了。”

  正说着,教堂另一侧的门房内忽然亮起了灯光。勘五郎探头张望了一会儿,才走向门房,敲响了门上的黄铜门环。里面随即传来一个苍老而硬朗的声音:“这么一大早的,是哪位啊?”

  “抱歉,我们是来参加今天高桥先生的婚礼的,不巧记错了时间来得太早,能让我们爷孙俩先进屋歇歇脚吗?”勘五郎也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老人声调回答,全然不似平日里油腔滑调的模样——都说狸猫是天生的伪装大师,看来果然不假。

  “喔呀,记错时间了吗?那可是有些错得离谱了哟。”门“吱呀”一声打开,应门的是个有些谢顶的干瘪老头,但面容还算干净整洁,笑容也很有亲和力,“二位先请进吧,婚礼还得等上老半天呢。”

  我们走进房内,老者从松木长桌下抽出两张凳子,殷勤地招呼我们坐下。我举目四顾,这是座非常简陋的小屋,所有的家具都油漆斑驳,石灰涂抹的墙壁已然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被各种贴画、过期报纸、污迹和霉渍占据。一个松松垮垮的碗橱将我们所在的前厅和主人的卧室相隔,门房老人从中拿出一罐大麦,哼着津轻小调为我们泡起茶来。

  “喂,从这屋子来看,这教堂和您老人家的年纪都不小了吧?”勘五郎一边捶着腿一边向对方搭话,“请问先生该怎么称呼?”

  “先生可不敢当,我只是个在这里看门打杂的乡下老头子而已。我叫田中造,你们和神父一样,管我叫阿造就行。”看门的老人也颇为健谈,在勘五郎的邀请下,他也坐到桌边,就着麦茶与我们攀谈起来,“这位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先生才是,请问该怎么称呼?这是您的孙女吗?长得真是可爱呢!”

  “鄙人名叫福部昭司,这是我的孙女小梅。鄙人算是个二流作曲家和乐评人吧,和高桥先生也算是忘年交。前几日终于得知他决定踏进婚姻的殿堂,实在是让人感到放心不少呢。”勘五郎拍着膝盖煞有其事地夸夸其谈,天知道他昨天晚上才刚听说了高桥诚己这个名字,“不过话说回来,新娘青树小姐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啊!”

  “是啊是啊,如此华美的婚礼和如此美丽的新娘,真是让人期待呢!高桥先生也真是位慷慨的人。为了在这儿举办婚礼,之前他曾经出资翻盖教堂,连施工都一起包揽了,真是为主和这里的居民们做了件大好事啊!”

  “喔,是这样的吗?”狸猫向我使了个眼色,向阿造请求道,“劳驾,能不能先带我们进去参观一下?”

  “当然可以,来,这就去吧。”阿造提着手电带我们走出门房,推开教堂的正门,“呐,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设计呢,很惊讶是吧?多亏了高桥先生,这种小地方才会有如此美妙的建筑啊!”

  “真的呢,果真叫人惊讶,这简直是件艺术品!”我由衷赞叹,眼前的教堂大殿迥然不同于刚才老旧的门房:四壁由十二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组成,上面用玻璃和金属框架搭出各种耳熟能详的圣经故事。位于正前方神坛之上的,是圣母怀抱圣子的美丽形象,虽是玻璃构成,但慈祥静谧之情跃然其上。圣母脚边跪着手持百合花的天使。此刻,第一缕阳光正从圣母脚下投射进来。一瞬间,稳固饱满的构图、鲜艳明丽的色泽和充满庄严意味的图案在略显昏暗的空间内大放异彩,令人不由得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

  除了十二扇美轮美奂的彩色玻璃窗外,教堂内的其余地方也被装饰一新——神坛、立柱和听众席被洁白的玫瑰及百合花包围;布满欧式团花花纹的金红色地毯从门廊外一直延伸入;穹顶上挂下七盏水晶吊灯,中间正位于神坛上方的那一盏尤为精美壮观——那是由三层水晶环和水晶吊坠构成的巨型吊灯,上方直接连接同样是彩色玻璃覆盖的穹顶,看起来仿佛遗落的星辰碎片般璀璨夺目。

  “怎样,完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吧?高桥先生真是了不起,这样美丽的建筑和婚礼,也只有他和青树小姐那样的艺术家才能想出来吧。”阿造仿佛陶醉一般歪着头欣赏着,作为这场婚礼的直接相关人之一,他的语气中不乏炫耀的成分,“拥有如此漂亮的教堂,想必今后,这儿的人气也会渐渐旺起来吧。”

  “阿造,这么早就有客人来访了吗?”一个生硬的声音从神坛后的角门内传来,我们循声望去,只见有个人影推开门,从里面踱步出来。来人约摸四十上下的年纪,身材短小,五官也缺乏立体感,给人毫不起眼的感觉。但与之相对的,是他身上那熨帖得一丝不苟的黑色长袍,以及那缺乏声调变化的刻板声音,“这两位是?”

  “神父先生,您起来了吗?”阿造连忙上前一步,为两边互作介绍,“先生,这二位是高桥先生的朋友,是来参加婚礼的。二位,这一位是我们这里的神父,铃木先生。”

  “幸会幸会,本人福部,因为记错了时间所以提前到场,如果有打扰到神父您的休息,还请多多原谅。”虽然对面的神职人员似乎并没有看到狸猫的尾巴,但勘五郎还是规规矩矩地向对方鞠躬行礼——由于数月前的箱根事件,他对人间的修行者尚有忌惮。所幸这一次,对方似乎并非灵能者,狸猫没有再遭到暴力迎接,对方同样恭恭敬敬地还礼。

  “哪里哪里。没有早一些出来迎接客人是我们的不周,还请原谅。”铃木神父的态度还算和蔼,可是从他出现开始,刚才一直聒噪不休的阿造却忽而安静起来。趁着勘五郎与对方寒暄的档口,我着意打量着这个似乎与外貌截然不同的严肃神父,忽然发现他的袍角微微一动,紧接着,探出个圆溜溜的小脑袋,那是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

  男孩的表情看来十分怯懦,他的五官酷肖神父,不时吸着鼻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身穿华丽小礼服的我。察觉了我们询问的目光,铃木神父将身后的孩子往前推了推,向我们介绍:“这是我儿子哲也,作为唱诗班的一员过来帮忙的。哲也,来给客人们打个招呼。”

  不顾父亲的意愿,瘦小的男孩始终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放。双方的动作僵持了一会儿,最终是铃木神父叹了口气,松开了抓住儿子的手:“抱歉,这孩子有些怕生。”

  “没事没事,小孩子而已,胆子太大反而令人头痛呢。”勘五郎打着哈哈将话题转移,“不过真没想到,在远离都市的地方,竟然有如此精美别致的去处。这教堂真是使我这老头子大开眼界啊!想必等一会儿的婚礼现场,一定会更加让人终生难忘吧!”

  “啊,如您所说,这一定会是一场受神祝福的盛大婚礼……”

  “不对!”

  铃木神父点头应和,却被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不对,主并不喜欢这个新屋子,这次的婚礼不会受到祝福的!”

  “哲也,”神父转头抓住孩子的肩膀,用严厉的声音呵斥道,“你这爱撒谎的孩子!怎么能在主的面前说这种话!”

  “我没有说谎!”孩子在父亲粗暴的拉扯中脱离了黑袍的庇护,他挣扎着抬起头来,脸孔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了:“我没有说谎,新教堂造好那天,我看见圣母流泪了!我亲眼看见的……”

  “哲也!”铃木神父的脸一下变得狰狞恐怖起来,他的动作骤然加剧,小男孩被他抓着肩膀,双脚几乎离地,痛得尖叫起来。阿造见状,连忙上去拉开这一对父子,将哲也护在怀里道:

  “先生,小孩子而已,偶尔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也情有可原啊。”

  “是啊是啊,就算是神,也应该不会和这么小的孩子计较什么吧。”狸猫也赶紧出来打圆场,拍了拍神父的肩膀,将他和男孩之间的距离拉开。铃木神父涨红了脸,并不宽阔的额头上隐隐显出青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恢复平静。从他看向哲也那种恶狠狠的眼神,真难以想象他们竟然是一对亲父子。

  “实在抱歉,这孩子少人看管,从小养成了爱说谎的习惯。”良久,铃木神父才转身向我们致歉,“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请多包涵。”

  “没有的事,小孩子而已嘛。”勘五郎快速扫了眼教堂四周的装饰,又看我一眼,微笑道,“话说,神父先生,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有些什么工作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啊,我差点忘了!”铃木神父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匆匆向大门走去,“我正要去接镇上唱诗班的孩子们,各位,恕我先失陪了。阿造,看好哲也,不要再让他乱说话!”

  沉重的木制大门在神父身后缓缓合拢。待他离开后,阿造才向我们小声说道:“抱歉,先生原本不是这样的。他原先是个非常好的人,有些严肃,但很亲切。直到夫人因为难产过世后……”

本文每页显示100行  共15页  当前第6
返回章节列表页    首页    上一页  ←  6/15  →  下一页    尾页  转到:
小提示:如您觉着本文好看,可以通过键盘上的方向键←或→快捷地打开上一页、下一页继续在线阅读。
也可下载百妖物语(出书版)txt电子书到您的看书设备,以获得更快更好的阅读体验!遇到空白章节或是缺章乱码等请报告错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