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微信里打出无数个感叹号,发誓飞过来帮小倩把冰柜的电源插上,并且保证不泄露她的秘密,不把她的尸体交给任何人!
当晚,我乘坐红眼航班,千里迢迢来到她的城市,找到那家食品加工厂。凌晨时分,偌大的厂子里没有人,堆满了冷冻食品,每天早上要供应市场。厂子最后面的小院,有个废弃的房间,门口锁着粗大的铁链子。我用铁钳绞断链条,闯入埋葬我的小倩的“坟墓”。
没错,我看到了那台冰柜,手电照射下发出阴惨的反光,横卧在地上如同棺材。
而我心爱的睡美人,就躺在这具棺椁深处,静静地等待我的亲吻。
打开冰柜之前,我发现电源线被拔了,插座上有台山寨手机在充电。我重新把冰柜电源插上——谢天谢地!冰柜没有损坏,很快重新运转,发出一如既往的噪音,宛如一支秋天安魂曲。
希望尸体还没有腐烂,苍蝇的卵也没有那么快孵化成蛆虫。我的右手放在冰柜的门把手上,左手整理自己的头发,不要弄得像个屌丝似的,努力保持最帅的姿态。
时间无比漫长,仿佛长过我们每个人的一辈子。虽然我没结过婚,却突然有种新婚前夜的恐惧与慌张。右手仿佛被凝固在白色的门把手上,我与她就这样合为一体。
闭.上眼睛,打开冰柜。
我还有一分钟的时间,用来停顿和想象,她蜷缩在冰柜里的模样——尽管是个裸体的少女,我却感受不到丝毫色情,而是像我们每个人,刚从妈妈的子宫来到这个世界一样,赤条条的纯洁无瑕。
但我没有看到她。
冰柜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
没有尸体,更没有活人或者动物的器官组织。就连苍蝇都不剩,只留下一层厚厚的污垢,像所有旧冰箱里的那种颜色,还有一股氟利昂泄漏的气味,不断刺激着我的鼻孔。
我用了半个钟头,才慢慢接受这现实——我的美人,我的新娘,我最爱的人啊,她不见了!
是她说的地点有误,还是在一夜之间,尸体意外被人发现,送到了别的地方,还是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包括作为尸体的她?
也许她还活着?这大概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结局。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悲伤,我也躺进这个冰柜,蜷缩成她说过的那种姿态。重新关紧冰柜的门,让冷气环绕着四周。但我不是尸体,活人终究怕冷,就算穿着再厚的衣服,很快冻出鼻涕。冰柜的灯光照亮我,我带着一台手机,无数个充电宝,默默打开微信,用流量刷朋友圈,与新认识的尸体朋友们打招呼、聊天、点赞、评论、抢红包……
亲爱的尸体朋友们啊,我很想拥抱你们每一个人,无论你们是冰冷还是炽热,我只想感受你们活着的时候所有的喜怒哀乐,与家人共度的每时每刻。在与这个世界离别的时刻,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途中,有我这样的好朋友相伴,你一定不会孤单,也不会恐惧,而是面带微笑,还有幸福泪光,就像每一个春天的黎明。
然而,我在冰柜里躲藏了不到两个钟头,就感觉电源插头被人拔了,机器噪音归于平静,代之以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大妈的咒骂,冰柜门打开了。
CNM的!哪儿来的精神病?买不起棺材啊?干吗拔我的充电器,还让不让人玩朋友圈了?
大妈的双手孔武有力,准确地拧住我的耳朵,将我整个人拖出冰柜。
对不起,我无法解释我的行为,总之被食品厂值班的大妈扔到了大街上。她警告我要是再敢来食品厂的话,就通知火葬场把我拉去烧了。
凌晨三点,气温下降到零度,月光如同尸体的眼睛。我跟所有失恋的男孩们一样,躺在冰冷的街头,伸开双手,泪流满面。
这天早上,巡逻的警察发现了我,将我带到派出所,想要确定我是不是精神病人,或者是流浪乞讨人员。
最后,有个看起来像是警官的人,要求我说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因为我是在食品厂门口被发现的,警官调查了食品厂的值班大妈,确认我是从冰柜里被扔出来的。
“你为什么躺在那个冰柜里?”
面对严厉的警官,我不敢说,因为害怕一旦说出口,就真的会被关进精神病院。这倒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我的手机会被没收,就再也不能在我的尸体朋友圈里玩了。
在派出所里被审问了一天多,我终于保住了自己的秘密,也成功地证明我与某桩凶杀案无关,至少我以前没来过这座城市,就消除了我是同案犯的可能。
那是特大连环强奸杀人案,因犯罪嫌疑人拒捕被击毙而闻名。最后一个受害者,名字里有个“倩”,是个女高中生,晚自习路上被劫持,被强奸后头部遭到猛击。根据办案的警察判断,凶手误以为杀死了被害人,将她赤身裸体运走,藏在生鲜食品加工厂的冰柜里。昏迷了二十四小时,女高中生被食品厂的值班大妈发现,紧急送到医院,尚有微弱的生命体征。
女孩还活着,医生说这是一个奇迹。
但她再没醒来过。大脑受了致命伤,在冰柜里的二十四小时,严重伤害了中枢神经。这座小城市的医疗条件很烂,爸爸妈妈决心拯救女儿的生命,把她送到大城市的医院。
她第一次来到上海,昏迷中转人全国闻名的脑外科病房。经过专家会诊,判断她的生命只能延续十来天,顶多一个月,算是烧高香了。几个月后,女孩不知从哪来的力量,熬过了最艰难的阶段。病房里常堆满鲜花,许多网友想来看她一眼,但被院方拒绝。除了父母家属,只有医学专家可以进入病房,但也提不出什么治疗方案,只能听天由命,看这姑娘的造化了。
于是,名叫小倩的女孩,昏迷了一年半以上,经历两个夏天和一个冬天。漫长的五百六十多天,她全在上海的医院度过。
对我来说,这是一次命中注定的相遇——那家脑外科医院,就在我家小区斜对面,距离不过一百米。每个深夜,我趴着窗台眺望外面的夜色,都能看见住院部的几排灯光,也许她就躺在其中一扇窗后。
二○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这是她昏迷的第五百六十五天,我离开案发地的小城,坐了三小时的大巴,再换乘七百二十公里的高铁,回到上海虹桥高铁站,打了七十七块钱出租车,直奔我家门口的脑外科医院。这里有个大脑结构图的雕塑—— 制作这尊雕塑的艺术家,也是根据尸体标本做出来的吧,我的大脑下意识地在想。清晨七点,医院大厅立着一棵圣诞树,两个小护士戴着圣诞老人的红帽子。我走进医院的九楼,那间被鲜花包围的病房,来看她。
她醒了。
小倩,你穿着白色病号服,留着一头病人常有的短发,正在病床边沿站起来。护士搀扶着你的胳膊,帮助你艰难地保持平衡,还有个康复治疗的架子,让你缓缓迈动双腿,重新找到站立行走的感觉。昏迷了五百六十五天,你应该过了十九岁生日,容颜还像个女高中生,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需要更多的营养。乌溜溜的黑眼睛,盯着被晨雾笼罩的窗外——相隔一百米之外,恰好是我家的那扇窗户。
昨天凌晨,大约三十个小时前,事先毫无征兆,她醒了。
太突然了,她从漫长的植物人状态中醒来,医生和护士都已惊呆,没人能解释这件事。过去几个月间,她的病情非但没好转,反而几度恶化。最糟糕的那几天,病房里出现了苍蝇,各种手段都无法消灭。好多次危险时刻,她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心电图几乎变成直线,差点被医生拔了管子。爸爸妈妈跪着求医生再等一等,结果又自动恢复了呼吸。仿佛一场艰难的拉锯战,无数次走过黄泉路,渡过忘川水,走到奈何桥再转回头。
当她醒来,睁开眼睛,说的第一一句话——“他打开冰柜了!”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在医院,更不晓得已远离家乡到了上海。她以为自己早就死了,被坏人强奸后杀害,变成一具赤裸的尸体,塞在食品厂的冰柜里,始终没被人发现,度过了一年半时光。但她并不孤独,因为一个神秘而遥远的朋友。那个人很有趣,也有男人魅力,经常跟她说起外面的世界,偶尔也说他自己的故事,陪伴她度过每一个漫漫长夜,晚安道别,早安问候……
医生只能告诉她——“这是一一场漫长的噩梦,但你是个超级幸运的女孩,很高兴你能醒来。这又是一个足以写入医学史的奇迹。”
此时,此刻,我最亲爱的朋友啊,第一次,不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喘气会眨眼还有心跳的,嘴里的热气喷涌到你鼻尖,突然害羞到脸红的女孩子。
她在我的面前,触手可及。而我的手里,捏着一枝饱满的玫瑰。
“你好,圣诞快乐!”
女孩凝视着我说话了,就像语音里听到过的声音,好像还在那个无边无际的梦里。她的双眼泛动情人般的泪光。我确信无疑,她认识我,虽然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刹那间,我放下玫瑰,转身飞奔而去,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
再见,朋友!
第30夜 与神同行的一夜
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
但我已飞过。
——泰戈尔《流萤集》
二○○八年是个闰年,也是国际语言年、国际地球年、国际卫生年。起先陈冠希老师上了头条,旋即南方雪灾、暮春汶川地震、盛夏北京奥运、仲秋“神舟”七号太空漫步。
春节前夕,我去印度和尼泊尔旅行。从上海飞德里,先去斋普尔,再赴阿格拉的泰姬陵,从德里乘机抵达加德满都。我在博卡拉住了三晚,再经加德满都飞回德里。
最后一夜,我在德里机场度过。
我低估了印度北部的冬天,北风爬过兴都库什山与帕米尔高原,席卷过克什米尔山谷,蹂躏着亚穆纳河畔以及莫卧儿人的帝都。当我一踏上这片土地,就为之诧异怜悯的不计其数的流浪汉,包裹着单薄的南亚式线衫或毛毯露宿街头,还不如随处可见的马匹、骆驼与野狗。我在机场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取到登机牌,才知道航班延误,不知要等多久。我托运了两个行李箱,装满各种以波斯风格的帝王将相、花鸟虫鱼为装饰的漆器盒子。我把它们像俄罗斯套娃那样装起来,大盒子套小盒子再装更迷你的盒子。我还手提两个大包,全是难辨真假的开司米羊绒地毯。
过了印度海关,透过候机楼的玻璃,眺望德里难得清澈的夜空。大概是寒流洁净了空气,一排排巨大的国际航班飞机涂装着的各自标志,在跑道灯光和无垠黑夜的衬托下,散发着乡间夜总会争奇斗艳的浓浓气息。
晚点,机场等候,无处可去,如丧家之犬。延误航班堆积如山,许多欧美背包客各自寻找空地坐下,有些干脆全家打起地铺。路过贵宾休息室门口,偶遇一场轻度争吵。男服务生用印度人特有的表情申明某种无奈,抗议的旅客是个戴着口罩、包裹着厚头巾的印度男人,露出一双老鹰似的眼睛。他鹤立鸡群,个头至少一米八五。从眼角皱纹看来已上了年纪。和许多印度人一样,眉心着一点朱砂。古风白袍,衣摆飘飘,从头顶到脚底,加上羊毛围巾,像宝莱坞电影里的蒙面强盗,又不似裹头巾的锡克人。虽然我的英语拙劣不堪,但这些天耳濡目染,已能与店主讨价还价——“This one”“How much money”“Impossible"……我的印式英讲水平突飞猛进,竟然听懂了争执的大概。因为航班大面
积延误,头等舱和商务舱休息室人满为患,不再接待更多乘客。该印度男人几乎要摘下口罩,露出真容,但手指颤抖着垂落,悻悻然走开。
我订的经济舱,登机口坐满了人,至少有两个航班的乘客挤在一起。我害怕在机场过夜,也不期待这种环境里的艳遇,尽管眼前闪过一两个印度与欧美的美人儿,浓烈的香水味冲了我一鼻子。趁着还有大把时间,我去免税店买了两条烟:上海卷烟厂的中华,包装上全是恶俗的图案,价格比国内便宜不少。我这辈子没抽过一支烟却要经常买烟送人。
好不容易,觅到个空荡荡的书店。下雪了。不是幻觉。雪花细碎轻盈,比不得北国的鹅毛大雪,却被横冲直撞的风裹挟,在候机楼的玻璃上,砸出无数小白点。
“德里近一百年来的第一场雪。”背后传来一句典雅悠长的印式英语。
回头看到说话人的脸,裹着白色头巾,好像刚从《一千零一夜》中的飞毯上下来,就要掏出笛子与眼镜蛇——这不是在贵宾休息室门口撞见的印度老爹吗?
他的口罩不见了,面孔罕见的白,几乎像南欧人的肤色。五官是标准的印度人模样,但更为立体和端正,唇边两撮灰色小胡子,有古代雅利安人的遗韵。这是一张令人难忘的脸。
“Nice to meet you!"
从不与陌生人打招呼的我,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句英语,丝毫不带中国或印度口音。
“Nice to meet you, too.”
他用印式英语回答。后半夜的机场,许多人都已经去了酒店,书店是最安静的角落。我的英语结结巴巴,经常搜肠刮肚想半天,还要掏出口袋本《英汉字典》。看到我的狼狈,与我交谈时他故意放慢语速,耐心地反复说两三遍,同一个意思用不同的相近词语表达。
印度老爹先问我是不是中国人,说很高兴认识我,我是他的第一个中国朋友。接着他抱怨自己的航班也延误了,贵宾室进不去,说那些服务生就是屎。没错,他用了个经典的“Shit”。
我问他干吗戴口罩。他回答,在印度,从总理到议员到百万富翁到不可接触的贱民,没有一个不认识他这张脸。
但我不是很相信这种鬼话。老头也许只是想找人解闷。他与我肩并肩,站成一排,欣赏德里百年一遇的雪。夜空的下半部分,被灯光照得略显污浊;上半部分,冷月被乌云屏蔽,露出银盘般的光晕。
他说了声“Good Bye",戴上蒙面口罩,独自走向候机楼另一端。他没携带任何行李,双手空空地离开,也许全部家当都藏在宽大的长袍里?他没留下名字,但这并不遗憾,反正我也没做自我介绍。
在书店待了一个钟头,可惜大多是英文书,看完一部插图本《爱经》,我走向登机口碰碰运气。印度航空公司居然没通知我就开始登机!也许广播被我听漏了?人在国外总是自动忽略各种听不懂的广播声。再晚三十分钟,或在书店打个盹,我就要在德里机场多待一天。确认是飞往上海的航班后,我排在队伍末端。乘客大多是中国人,一张张疲惫不堪的面孔,几乎每人都提至少两个行李箱。
凌晨三点,终于,上了飞机。我晕头转向地往前走,直达经济舱尾端。我的座位糟糕,双通道的大飞机,被夹在中间。左边是肤白似雪的中国大妈,右边是面黑如炭的印度大妈,散发出浓烈的咖喱味。俯瞰德里雪夜的愿望,就这样被两位大妈剿灭了。
舱门关闭,等待起飞。我准备睡一宿,有位空姐走了过来,皮肤黑了点,但眼睛又人义亮,标准的印度美人。她的印式英语速度很快,表情亲切友善,不断向我做出“请起来”的手势,但我只听清最后两个单词:“Come on”。
多希望后面再加上个baby。不明白啥意思,我尽情幻想一番,往人世间最美好的方向,将红眼航班化作红颜航班,但貌似合理的结论只有一个:她把我当作恐怖分子,想用甜美的笑容将我诱捕……我却无法拒绝这样的“Come on”,挤出狭窄的座位,印度空姐示意我拿好行李。我拎着大包小包,在经济舱乘客众目睽睽之下,跟着空姐从客机尾部走向前端,来到土豪坐的头等舱。
第一排左侧,靠窗的座位上,有个白布裹头的印度老爹,看到我就摘下大口罩。哇,原来是今晚认识的新朋友。他露出和蔼的微笑,伸开双臂邀请我坐。
原来我被莫名其妙地升舱了。我对天使般的印度空姐心存感激,没来得及询问QQ号或手机号,飞机就开始滑行了。
我放好行李,坐在印度老爹身边,系紧安全带。我能清晰地看到舷窗外,大雪毫无停歇之意,灯光闪烁的候机楼,犹如神话里的水晶宫。
本次航班的头等舱很空,三个中国人,两个欧美人,只有他一个印度人。他告诉我,看身边座位正好空着,想到我便吩咐空姐给我升舱。我问他哪来那么大的权力,他还是那句话:在印度,没有人不认识他的脸。
空客A340客机冲过跑道,加速度将我推向椅背。我感激地看着身边的老头,经历漫长而疲倦的机场之夜,突然与这样一个人近在咫尺,肩并肩要度过五六千公里的旅途,放在唐玄奘的时代需要度过半辈子光阴,真有种做梦的感觉!
飞机腾空的瞬间,印度老爹镇定自若,毫不理会脱离地面的体感。六十秒内,我想已达上千米高度。机身略微倾斜,夜空中雪花弥漫,天穹露出一道弧度,停机坪上的飞机们被远远抛在身后。
舷窗外,有一只老鹰的影子,几乎与我的视线平行,难以想象它能飞到这样的高度。老鹰在印度是无处不见的动物。昨晚我住德里市中心,酒店上空平时就有几十只老鹰密集盘旋,好像等着冲下来享用住客的腐尸。而在中国大城市的天空,这一物种已基本绝迹。我把头凑到舷窗边,贴着印度老爹的胡子,鸟瞰整个德里。黑暗无边的贫民窟里,孩子们正在没有光的世界里,被寒冷的死神带往恒河的波涛。
飞机渐渐平稳,三万英尺,向东而去。他问我还好吗?我说棒极了,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出一串我完全听不懂的词。
“好吧,印度人的名字。”
但他摇头说,这些都不是人的名字。
“不是人?”我想起各种空难题材恐怖片的画面。
老爹话锋一转,“都是神的名字。”
“神?”
“嗯,你相信吗?我就是神。”
他微笑,长长的嘴角几乎弯到耳根子,眉心那点朱砂更为细长,宛如二郎神杨戬的第三只眼。
神——
我默默在心里补充了两个字:经病。
谁都能看出我的不屑。老爹并无不快,继续给我印度式的微笑,用极慢速的印式英语,在后半夜的国际航班,接近天庭的云端上,讲述神的故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印度人也是如此想象,上古,在他们的大洪水时代,有个宇宙金卵,孵化出第一位神,名号“梵天”。在茫茫宇宙间漫步,因孤独而创造了一位女神莎维德丽。她很害羞,不愿接受大神每时每刻的关注,但无论躲到东南西北哪一边,大神都会生出一个头来看她。此时又有了一位唤作湿婆的大神,虽然出道晚于梵天,却有后来居上之势。为救莎维德丽出苦海,湿婆砍掉了梵天的第五个头。从此,梵天只有四个脑袋、四条胳膊,就是泰国常见的四面佛。他以四头四臂示人(我想哪吒是他的盗版),坐骑是孔雀或天鹅,偶尔乘坐七只孔雀或天鹅所拉的战车出巡宇宙……
后来,梵天与另一位叫作毗湿奴的大神,偶遇湿婆大神的林伽,上顶黄天,下接厚上,如同竣工的通天塔。梵天与毗湿奴分头前往寻找林伽的终端。毗湿奴变成野猪向下挖洞,梵天变成天鹅翱翔苍穹。
但这林伽太伟大了,根本找不到头。毗湿奴只好让湿婆收下自己的膝盖,承认湿婆才是宇宙真实的梵,是宇宙真正的老大。梵天却不以为然,他的资格最老,岂能示弱?他化身为天鹅一直往一上飞,谎称发现林伽的起点。湿婆是全知全能的神啊,大发雷霆,诅咒梵天不被三界众生所拜。
为解释自己的身世,坐在我身边的“神”,在纸上精确地画出林伽、野猪和天鹅。
看到图画才明白一一林伽就是男人的性器官,湿婆大神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