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姝月把孩子关在卧室里,然后回到客厅,蹲在茶几旁边,低着头给自己卷烤鸭吃,也不搭理戴瑶和祁亮。
她脖子上还裹着纱布,吞咽时不时疼得皱起眉头。
戴瑶和祁亮看着她把一盒烤鸭全部吃完。她把餐盒收回塑料袋里,然后起身从两人中间穿过去,把塑料袋扔到门口,发出几声乒乓的声音。
她走进卫生间,很快抱着一大摞衣服出来。她经过两人中间的时候,散开一股馊了的味道。戴瑶皱了皱眉头,看向祁亮,祁亮也皱起了眉头。
曹姝月抱着衣服来到阳台,叮铃咣啷地把衣服晾好。她自己也被熏得咳嗽了起来,于是打开了窗户。
衣服晾好之后,她坐回到沙发上,瞪着戴瑶和祁亮。
戴瑶看着曹姝月,她并没有感觉冒犯,她知道这个女人摔摔打打不是因为生气,而是恐惧。
她只是觉得无奈。
祁亮开口道:“我们来,第一是想感谢你。”
曹姝月看向祁亮,脸上毫无表情。
“因为你那天返回来救了我。”祁亮说完后点了点头。
曹姝月没有说话,脸上还是毫无表情。
“第二是想和你说一个情况。”祁亮继续说道,“那天袭击你的男人,他是你大儿子奸杀的那个女孩的父亲。”
曹姝月这次终于点了点头。
“我们已经把他抓了,他要负什么刑事责任,这个得法院判。但是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他早晚会出来的。”
曹姝月猛地抖了一下。
“还有就是,我们不可能永远跟着你。”祁亮说道,“而且就算我们给你提供保护,你也没有按照我们的要求报备,就像刚才那样。”
“我就去趟超市也不行吗?”曹姝月终于开口了。
“这就是问题。”戴瑶接着说道,“这样是不可能长久的。”
“那你们为什么要把他放出来?”曹姝月瞪着戴瑶,“你们明知道他出来会来杀我,为什么还要把他放出来?我要怎么做?你们告诉我,我要怎么做?幼儿园也来找我,逼着我们退园!你们是说好一起来逼我们死吗?”
说到最后,曹姝月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
“你们可以换个城市生活。”戴瑶说道。
“我哪儿也不去!”曹姝月哭嚎道,“滚!滚!”
哐当一声响,孩子打开卧室门,拿着一把玩具刀跑了出来,他跑到曹姝月身前,发狠地瞪着戴瑶和祁亮。
“你们欺负我妈妈!我杀了你们!”孩子尖着嗓子喊道,双手挥舞着刀朝两人砍去。
曹姝月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母子俩同时哭了起来。
祁亮和戴瑶对视了一眼,在哭闹声中离开了曹姝月的家。
“我周的五飞机,从今晚开始,咱们连喝三天。”胡龙龙醉意朦胧地端起酒杯,“一醉方休。”
以宋一星对胡龙龙的了解,他说连喝三天,肯定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于是宋一星也端起酒杯,说道:“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唉——”胡龙龙一口喝干,“就算再回来,也要等过些年以后了。”
“为什么?有什么事吗?”
胡龙龙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老宋,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就交下了你一个朋友。”
“我也是。”宋一星点了点头,一口干掉了杯中酒。
胡龙龙放下酒杯,说道:“老宋,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见怪。”
“不会。”
“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经济条件最不好的。”胡龙龙把手伸过桌面,拍了拍宋一星的肩膀,“但是你是我见过最不贪钱的,人品最好的。”
“哪有。”
“他们都以为我傻,其实我是装傻,你们所有人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胡龙龙指着宋一星,“谁是冲着我的钱来的,谁是冲着我这个人来的,我都心里有数。那个赖雄基,家里也不缺钱,至少比你家要好多了,但你看他那副算计的嘴脸,从大学到现在,二十年了,一点都没变!”
“他找你了?”
胡龙龙摆了摆手:“可怜我这么多年,碰上的人都是冲着我的钱来的。唯独你,宋一星,唯独你啊,你是冲着我这个人来的。你是我唯一的欣慰了。”
“他干什么了,把你刺激成这样?”
胡龙龙给两人的杯里倒满酒,说道:“这种人以后你要小心提防。尤其你们在一个行当里,他一定会憋着害你的。你可千万别有把柄让他抓着。”
胡龙龙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宋一星,宋一星点了点头。
“听见没有!”
“听见了。”
“听见了怎么办?”
“我把他微信删了。”
“对。”胡龙龙用力地点点头,“但是还不够。你以后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好人。我告诉你,你坐这个位置,就足够让别人对你起杀心了,把你弄倒了,他们才能分食你的利益。”
“明白。”
“你明白个屁!”胡龙龙重重地叹了口气,颓丧地躺在沙发上,“你还记得当年有人在 BBS 上散布你的事,还有人给你申请的大学发邮件,那都是赖雄基搞的鬼。他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你不防着他,就一定会被他吃掉。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了。”
宋一星端起酒杯,说道:“我一定听龙总的话,以后小心做事,绝对不让赖雄基之流的小人有可乘之机。”
“不光是赖雄基,咱们班很多人你都要小心。”胡龙龙挣扎着坐起来,端起酒杯说道,“二十年同学会你就别去了。”
“好!你说不去就不去。”宋一星和胡龙龙碰了下杯。
“我也知道,出人头地不能衣锦还乡,就像锦衣夜行。”胡龙龙说道,“但是还有句话叫闷声发大财。你跟这帮人没什么好炫耀的,把你父母接来,让他们安度晚年是正事。多认识点高层次的人,争取再往上跨越一个阶层,这才是正经事。”
“我明白。”
“这么多年,我就你一个朋友。”胡龙龙有点动情,“我曾经也以为自己朋友遍天下,现在才发现,能坐在一起喝点酒,说说心里话的人,就你一个。”
“我又何尝不是。”
宋一星忽然想起胡龙龙替他作证的事,这团沉眠在他心底的怪物忽然惊醒,搅起了波澜,混合着酒气涌上头顶。
“龙龙。”
“怎么了?”
“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宋一星闭上眼睛,他觉得天旋地转,心底的怪物拼命往外钻,好像随时能从嗓子里钻出来。
可是他浑身发麻,根本没法控制自己。他听到胡龙龙不断催他,问他有什么事没问。他紧闭着嘴,全部力气都用咬合牙齿上。
你真的要问吗?你就这么想知道吗?这件事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失去一切都无所谓吗?你没有杀她,就算你做错了什么,你也已经用自己二十年的人生赎罪了。
这件事已经与你无关了。
“我想问你。”他听着自己的声音,“你家老三是试管吗?”
“你问这个干吗?”胡龙龙笑了起来。
宋一星睁开眼睛,望着窗边的灯笼,缓缓说道:“我也想,有个孩子。”
胡龙龙愣了一会,端起酒杯,自己干了一杯。
祁亮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晚上十点了。
周骏依然没有招供的意思。这就意味着他们没法确认作案时间、作案地点、作案过程、作案工具等一系列要素。
审讯陷入了僵局,除非他们能找到突破性的证据。而周骏肯定也知道中湖公园没有监控,所以才会死硬到底,他就是在赌他们永远找不到证据。
牛敦定位了周骏的手机,手机一直在和林珑家附近,直到晚上十点四十才离开。
周骏的解释是不想手机突然响起暴露自己,所以就放在车上了。当他说自己在街上溜达了四十分钟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祁亮和牛敦回到办公室,戴瑶正在看监控。
“他十点十二分走到中湖公园北边的那条胡同,被监控拍到了。”戴瑶一边播放录像一边讲解,“这条胡同只能通往中湖公园。然后他消失了十五分钟,十点二十七又原路返回。”
视频中,周骏朝着胡同深处走去,不时东张西望。
“他这副鬼祟的样子,明显是在找人。”牛敦说道。
戴瑶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再看看这个。”
她打开下一段视频,周骏从胡同深处走出来,还是一副东张西望的样子。
“他还在找人?”牛敦问道。
“对。”戴瑶点了点头,“当然这个姿势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也可以理解为他刚杀了人,做贼心虚的表现。”
“你有什么想法?”祁亮问道。
戴瑶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在想林珑给林松发那的条信息。无论发生什么事也要把报道发出去那条。”
祁亮和牛敦都点了点头。
“按理说林珑应该是受到什么刺激或者威胁之后,才会想到要给父亲发这个信息。”戴瑶继续说道。
“对。”祁亮又点了点头。
“林珑发这条信息是在十点零七,她那时候应该是没见到周骏的。”戴瑶指着屏幕说道,“那么,又是谁或者什么事刺激到她了?”
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很久,戴瑶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别的事,时间上和这条线重叠了?”
“无论谁这么晚出去都是要去见人的。”祁亮说道。
“这就是我担心的。”戴瑶说道,“如果不只时间重叠呢?如果当天晚上还有另外的人来找林珑呢?”
“可是周骏的怀疑也不能排除吧。”牛敦提醒道。
“周骏还是目前的最大嫌疑人。但是咱们得两条腿走路了。”戴瑶起来伸了个懒腰,“今晚都回去好好休息吧,案子的事明天再说。”
祁亮回到客房时觉得格外疲惫,一进屋就趴到床上,结果趴了一会儿又精神了。他坐到写字台前,把玩着已经拼成型的车壳。这些天下来,这台路虎卫士的积木已经快拼完了,只剩下行李架上的那两个行李箱了。
他打开说明书,翻到了最后几页,很快就拼完了。他屏住呼吸,把车壳和底盘扣在一起,没有错点,全部对接上了。他松了口气,就像做对了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最后一步是上轮胎,他把轮胎装在轮毂上,然后把轮胎装在悬挂上。
大功告成。
可是他一口大气还没出完,忽然发现车尾往下沉,好像悬挂断了一样。
他压了压车头,前轮悬挂很有弹性。但是后轮悬挂就非常松软,一点支撑力也没有。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包围着他。这是个拥有 2573 个零件的积木,也就是说他要重复 2573 次看图、思考、查找、拼接、复查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