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松刚才说,林珑生前有反常的表现。”他赶紧岔开话头。
“林松,请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人?”戴瑶轻声问道。
“认识。”林松看着解剖台上的女儿缓缓说道。
从坐上警车到现在,他不哭不闹,一言不发,就像个听话的孩子。甚至见到女儿的遗体,他也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只是从头到脚认真看了一遍,好像真的只是在确认是不是他女儿。
可越是这样,房间里的氛围就越是压抑。
“请说出你们的关系。”
“这是我女儿。”他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为了查明死亡原因,我们要对她进行必要的解剖检查。”戴瑶说道。
林松点了点头。
“那咱们去外面等吧。”戴瑶看了一眼旁边祁亮。
祁亮扶住林松的胳膊,扶着他往外走去。祁亮恍惚了起来,和九年前同样的房间,他用同样的姿势扶着林松。只不过,九年前外面的长廊里坐着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女孩;今天这个女孩躺在了里面。
走到门口的时候,林松忽然身子一歪,重重摔到地上,当场昏厥过去。
与此同时,红杨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凄惨无比的哀鸣终于击碎了凝固的空气。
“死者名叫林珑,女,22 岁,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后脑有一处钝器伤,没有性侵痕迹。”戴瑶快速介绍道,“尸检结果一出来我们就立案了。”
“没有性侵痕迹,这点很重要。”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副支队长胡永平点了点头,“中湖公园。我印象中这地方正在盖一个剧院,已经开放了?”
“还没有。”祁亮接口道。
“那她怎么进去的?”
“南北穿过公园到地铁站,比从外面绕圈可以少走两公里。”祁亮在桌面上比划着,“行人把施工围挡拆了抄近道,后来施工方就不管了。”
“她是住在附近吗?”
“她租的房子就在公园北边。”祁亮点头道。
“噢。”胡永平点了点头,他沉吟了片刻,然后对戴瑶说道,“小戴,咱们往后都是自己人了。我不是给你压力,但这家人确实太惨了,咱们必须得还他们一个公道。你觉着呢?”
“必须的。”戴瑶点点头。
“好。有什么需求直接来找我。你以前在朝阳那边怎么干,来咱们这边照样也怎么干,完全不用有顾虑。牛敦,你配合好工作。”说罢胡永平站起身,拍了拍椅背,“坐这儿来吧,尽快进入角色。”
“领导。”祁亮忽然说道。
胡永平已经走到门口,听到祁亮叫自己,于是转过身。
“我也想参与。”祁亮说道。
胡永平看了看手表,问道:“你不是后天就走了吗?”
“这不还有两天嘛。”
胡永平看了看祁亮,转头问戴瑶:“你什么意见?”
戴瑶点点头。
“你这个法制处可是费了牛劲才考上的。”胡永平对祁亮说道,“毕竟是你事业上的头等大事,可别给拖黄了。”
“知道。”祁亮点点头。
“那你们商量着办吧。”胡永平说完拉门出去了。
祁亮转过头,看到戴瑶坐在本属于自己的办公椅上。
“你跟我们一起查我欢迎。”戴瑶笑了一下,“但前提是我说了算。”
“谢谢。”
“你们这儿都这么客气吗?一上午都说两次谢谢了。”戴瑶笑道,“我刚才听敦敦说,你早上一个人把南岸那片泥滩全踩了一遍。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祁亮说道,“但总要自己看过才放心。”
“可以的。”戴瑶点了点头,“那你用不用回去换条裤子?”
“不用了。”祁亮站起身,“我想去趟林松家。”
红杨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他们进来的意思。才过了一个多小时,她的态度却完全变了样。
“你们不去抓凶手,又来干什么!”她瞪着眼睛,任由眼泪哗哗落下,“继续让他别去报仇是吗!”
祁亮正要说话,戴瑶往前上了一步,轻声说道:“妹妹,你知道这种案子十有八九都破不了是为什么吗?”
红杨没想到戴瑶会这么说话,她愣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击,戴瑶又继续说道:“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季节,人至少要在水底沉个七八天,等浮上水面黄花菜都凉了。所以昨天夜里那场大雨,就是老天爷都不忍心看了,想办法让她被我们找到,帮她争取到破案的黄金七十二小时。”
听到这番话,红杨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们就几个问题,问完就走,好吗?”戴瑶柔声问道。
红杨一边哭一边点了点头。戴瑶顺势上前搭住她的肩膀,推着她走进屋,祁亮也跟着进来,轻轻带上户门。
林松直挺挺地躺在客厅沙发上,脸上盖着一块毛巾。他们没有过去打扰,直接来到餐厅,围着餐桌坐下。
“之前林叔说林珑有什么不寻常的表现。”戴瑶小声说道。
红杨点了点头,拿出手机递给她。
昨天晚上 22:07,林珑给林松发了一条微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也要把报道发出去。
“这是什么意思?”戴瑶一边问一边把手机递给祁亮。
“我们也不知道。”红杨小声说道,“没头没尾的。”
“那你知道这个报道是怎么回事吗?”
“嗯……”红杨回头朝客厅看了一眼,声音再度哽咽,“她是个记者,她活着的时候正在写一个报道,写的都是我们的事。”
祁亮和戴瑶对视一眼。戴瑶拿过纸巾盒,抽出一张递给红杨。
“你们的事?”戴瑶轻声问道。
“我们……都是受害者,还有受害者的家属。你明白吗?”她一边说一边看向戴瑶。
戴瑶立刻点点头。
“可是凶手的家人,他们不仅不道歉,反而继续伤害我们,你明白吗?”
这次祁亮先点了点头:“就像林珑妈妈的事一样。”
“对!”红杨看向祁亮,目光变得愤怒,“那个女人判了多久?”
祁亮知道她在明知故问,但还是回答道:“三年。”
“她害死一个人,就判了三年。”红杨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对,从法律上说这么判没错。但她杀死了林珑妈妈,对吧。”
“对。”祁亮点头。
“所以林珑要写这个报道,她要把所有事情都曝光出来。”说到这里,红杨深吸了口气,颤抖着问道,“你们是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谁吗?”
“你知道是谁吗?”戴瑶问道。
“当然就是那个王八蛋啊!”红杨低吼道,眼泪又夺眶而出,“他刚放出来就去骚扰林珑了!都闹到派出所了你们不知道吗?还是说你们压根就不想破案?因为你们不想让人知道,强奸、杀人,干了天大的坏事,进去几年就没事了,出来以后接着杀人!你们就会欺负我们,让我们不要报仇,让我们当缩头乌龟……”
客厅传来一声沉闷的哀嚎,红杨捂着嘴跑过去,蹲在林松身边。
这时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一下。祁亮拿起手机,原来是牛敦在群里发了林珑公司的地址和总编手机号。
祁亮如蒙大赦逃出林松家,拨出了总编宋一星的电话。
第2章
宋一星四十来岁年纪,一头花白头发,衣着笔挺,书卷气十足。从听到林珑被害的消息,他已经发怔了半分钟。
“你刚才问什么?”他终于缓过神来,“抱歉,我真的懵了。”
“没关系。”祁亮说道,“她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中湖公园这个地方?比如她要去那边见什么人?”
“我没有印象。”宋一星回答道,“好像她是住在那边吧。她和我们另一个同事合租,你们等一下,我把她叫来。”
“不着急。有需要的话我们会去问她。”戴瑶说道,“你刚才在想什么,能告诉我们吗?”
宋一星懊恼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一直想,是我害了她。”
“什么?”
“如果我心再硬一点。”宋一星嘴唇颤抖着,过了片刻说道,“当时她提出要做那个报道,直接拒绝她,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祁亮和戴瑶对视了一眼,他们并没有和宋一星提起报道,也没提过林珑发给林松的最后一条信息。
“什么报道?”祁亮问道。
宋一星从文件盒里抽出一份报道样本,放到两人面前。标题是《没有一个母亲认为自己儿子会是强奸犯》,副标题是法槌落下,伤害却从没停止。
“就是这个。”宋一星说道,“大概两个月前,她忽然找到我,说想做这样一个系列报道。嗯……我了解她的情况,但是,看这个标题,你们也能看出她的态度是有一些偏激的。”
“你觉得这个报道和她遇害有什么关系?”祁亮问道。
宋一星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她的做法更偏激。她直接去采访那些强奸犯的母亲,甚至那个害死她妈妈的女人。”
“采访?”戴瑶挑了下眉毛。
“对。”宋一星拍了拍报道,“具体怎么做的她都写在这里面了,你们回去可以好好看一下。我想说的是,这个报道给她带来了危险。比如那个男人。”
“男人。”祁亮把手机递到宋一星面前,“是他吗?”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身穿囚服的男人,一脸挑衅的表情。
“对!就是他。”宋一星指着屏幕,“上周五他来我们公司闹事。当时我们在大厦食堂吃午饭,他冲进来,又是掀桌子又是摔椅子,还威胁林珑。”
“具体怎么威胁的?”戴瑶追问道。
“他说林珑再敢写他母亲的事情,就让她死得比她妈妈还难看。”宋一星顿了顿说道,“这是原话。因为他提到了林珑的妈妈,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这话还有别人听到了吗?”戴瑶又问道。
“所有人。大家都到派出所做笔录了。”
“好。”戴瑶点头道,“你继续说。”
“林珑并没有屈服,他就恼羞成怒了。好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连一个小姑娘都唬不住,下不来台吧。后来他还想动手,就被我们制止了。”
“林珑有没有和你们说这个男人是谁?”祁亮问道。
“她只说是报道里的一个人,但我觉得她当时的状态,这个人应该就是他母亲案子的……罪犯。”宋一星顿了顿说道,“我肯定,他就是个变态。”
送走两个警察,宋一星陷入了沉思。中湖公园这个地方就像一阵飓风,搅起了他永远不想面对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