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宁将一缕从铁盔中垂落的发丝塞回去,拍了拍身边一个士兵的肩膀指着城下说道:“别怕,突厥狼骑下了马,就如同被拔了獠牙的狼一样没什么可怕的。让骑兵下马往城墙上爬,就好像是让没了牙齿的野狼去撕咬石头一样。草原人不懂攻城,他们的优势全在马背上,没了战马还怕他们什么?”
那个才十七八岁的娘子军士兵被李慧宁拍了一下心里一暖,听李慧宁说完之后他使劲点了点头道:“大将军,我不怕!那些狼崽子已经爬了好几天不也没爬上来么,再说,他们身后就是咱们唐军的大队人马,老兵们都说不出三rì咱们的援军必到,所以我不怕。”
他看了李慧宁一眼说道:“我只是担心大将军你,城墙上箭矢乱飞,大将军你还是回去休息会儿吧,万一你要是受伤了,谁来指挥我们杀敌?”
李慧宁笑了笑道:“你也说了,我是这支队伍的大将军,哪有士兵们在城墙上厮杀我躲在后面的道理。你放心,自长安一路杀过来你可曾见过有一支羽箭能碰着我?”
她再次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微笑着说道:“自己记着点shè死了几个突厥人,杀五个,我晋你为队正,杀十个,你就是旅率,杀二十个,我就给你个校尉坐坐。”
“喏!”
年轻的士兵奋力的挥舞了一下拳头大声喊道:“大将军你看着吧,突厥人要是敢从我这里往上爬,来一个我杀一个!”
李慧宁跟他一块挥舞了一下拳头,笑着说道:“我信得过你。”
那士兵一脸的骄傲,重新将硬弓拉开瞄准一个突厥人shè了出去,羽箭jīng准的钻进那个举着云梯的突厥狼骑士兵,箭从眼窝里钻进去从后脑钻出来,那狼骑士兵没来得及惨呼一声身子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李慧宁赞赏的看了手下士兵一眼,那青年觉得心里一荡,已经有些酸麻的手臂好像一瞬间又充满了力量。
李慧宁满意的笑着转身走向别的地方,只是没有人看到她转身的时候眼神中刻意隐藏起来的yīn霾和忧伤。
已经坚守五天了,五天!
按理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三天李世民的人马就能杀过来。对于那个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弟弟,李慧宁的心情极为复杂矛盾。当年,她和大哥李建成站在长安城里李家大宅的门口,看着老管家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李世民上了马车返回陇西老家,那个时候,她隐隐间就觉着自己将来一定会面对什么痛苦之事,她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毫无征兆。
……
……
“大小姐!”
正在沉思中的李慧宁听到一声惊呼,她立刻转头去看随即被吓了一跳。就在她刚刚鼓励过的那个年轻士兵守着的地方,突厥人已经顺着云梯爬了上来,那个年轻的士兵被一柄锋利的弯刀削掉了半边脑壳,白sè的脑浆和殷红的血液同时飘洒出来喷在城墙上,年轻的娘子军士兵手里还紧紧握着他的硬弓,最后一支羽箭没能shè出去颓然的掉在了地上。
她手下的家将李chūn年叫了她一声,已经带着十几个李家老兵扑了上去想把被突厥人撕开的口子堵住。
李慧宁咬了咬牙,回身招呼了一声带着亲兵往那边冲了过去,才跑出去三四步,身后又传来一声惊呼,就在她身后不远地方,一个突厥人奋力的从云梯上跳上来,一刀将一个娘子军士兵砍翻。上了城的突厥狼骑嗷嗷叫了几声,兴奋的就好像一只猎到了食物的野狼。
李慧宁抽出横刀扑了过去,那个狼骑士兵看见她冲过来,立刻挥刀砍向她的咽喉,李慧宁身子一侧让过了弯刀,手里的横刀狠狠的戳进了那狼骑士兵的心口里,锋利的横刀轻而易举的切开狼骑的皮甲,捅穿了心脏之后又从后背上钻了出去,李慧宁咬着牙顶着横刀往前疾冲,冲到城墙边横刀往外一抽,顺势一脚踹在那狼骑士兵的胸口上。那狼骑士兵哀嚎着从城墙上翻了下去,脑袋撞在城墙下一个同袍的脑袋上,砰地一声,两个狠狠相撞的西瓜一样爆开,血洒出去一片。
李慧宁带着十几个身经百战的李家老兵,将爬上城墙的几个突厥人逐个砍翻,然后抓起地上的挠钩顶在云梯上,她嗓子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呼喊,与众人一同用力将云梯推了出去,还挂在云梯上的突厥狼骑惊慌失措的呼喊着,纷纷从云梯上往下跳,可两丈多的高度,他们跳下去就算摔不死也会摔断了腿。在这样的惨烈的战场上,重伤的人根本就没有人去理会,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的同袍踩成肉泥。
“大小姐!”
李chūn年杀退了那些突厥人之后冲了过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水护在李慧宁身前:“大小姐,城墙上太危险了,您还是去城楼那边避一避,有我在,突厥人上不来!”
“不行”
李慧宁将横刀上的血迹在城墙上突厥人的死尸上抹了抹:“我不能下去,如果士兵们看不到我在,我怕他们会扛不住。”
李chūn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劝什么,他猛的一跺脚回身吩咐道:“你们都跟在大小姐身边,大小姐要是有一点闪失你们就都从城墙上自己跳下去吧。”
“喏!”
跟在他身边的十几个李家老兵整齐的应了一声,只是每个人的眼里都隐隐有一种深切的担忧。
他们都知道,如果援兵再不赶来的话只怕再也坚持不了一两天了。突厥人已经发了疯,今天城关上险象环生。城墙上几乎找不出一个完好无损的士兵,城中的预备队也只剩下五百人,突厥人如果照这样攻下去,今天能不能守过去都不好说!
“突厥人今天怎么这么疯狂!”
另一个李家的家将李顺皱着眉头骂道:“他娘的赶着去投胎么!”
“不对!”
李慧宁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从腰畔将前阵子去太原的时候李闲送给她的千里眼摘了下来,凝神往突厥军阵最后面看了过去,只看了一会儿她的手臂就忍不住颤抖起来,她缓缓放下千里眼,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有惊喜,有不安,还有些无奈。
“咱们的援军到了!”
李慧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不但沙哑而且还在颤抖。
她指着突厥军阵最后面说道:“有人在带兵猛攻突厥人的身后,所以突厥人才会变得疯了一样攻城。阿史那埃利佛是打算在后路被堵死之前攻克咱们苇泽关,让预备队全都上城来,还有,城中还能动的士兵给他们一张弓一壶羽箭,援兵到来之前就算人死绝了也不能放一个突厥人过去!”
“喏!”
她手下士兵们大声应了一声,脸sè都变得激动起来。
坚守五rì,援军终于到了。
士兵们都很兴奋,这五天对于他们来说比五年还要漫长,如果不是李慧宁几乎寸步不离城墙,她的帅旗一直飘着,只怕守城的娘子军士兵们早就扛不住压力溃败了。如今他们终于盼来了援军,怎么能不开心?
“大家打起jīng神来,援军已经到了!”
李chūn年大声吼了一句,很快,城墙上就一片欢呼声。
“大小姐,不对劲!”
李顺压低了声音对李慧宁说了一句,李慧宁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城楼方向,她说话的声音极低就好像唯恐惊散了士兵们的激动欢畅。
“我知道”
她只说了三个字,脸sè格外的凝重。
-------------------【第五百一十四章 透阵而来】-------------------
李慧宁缓步走上城楼,大声的鼓舞着娘子军士兵们的士气,知道援军已经到了突厥人的身后,守关的娘子军士兵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城内最后五百人的预备队也已经上了城,凡是还能拉得开弓的伤兵也都被调集了上来。
李慧宁刻意将自己心里的担忧隐藏起来,脸上也挂着和士兵们一样激动的笑容。
突厥人的攻势终于被压了下去,在敌人下一波的攻势压上来之前,李慧宁在城门楼的柱子边靠着坐下来,她拔开水袋的塞子喝了一口,冰冷的水顺着她的下颌流下来将胸甲上的血迹冲淡了一些,正值腊月,冷水喝进肚子里让她心里也变得冷静下来一些。
之前她用千里眼看到了突厥人的军阵后面确实有人在猛攻,也看到了那让她心头巨震的旗帜颜sè。所以她心里才会有深深的担忧,还有深深的愤怒。
李顺在她身边蹲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道:“突厥人虽然暂时被压了下去,但下一次的攻势只怕会更猛。大小姐,虽然咱们手里的羽箭还足够用,但算上伤兵城墙上最多还有一千三百人,恐怕……如果实在守不住,我让李chūn年护着您先走,我带人断后。”
“没有恐怕。”
李慧宁摆了摆手轻声道:“我不会下城去,士兵们在城墙上厮杀我却逃走,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从长安到苇泽关,他们没有一个人弃我而去,我怎么能丢下他们不管?”
“大小姐!”
李顺叹了口气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娘子军在雁门和马邑还有五六万大军,只要您招呼一声,弟兄们都会赶过来,我们战死了,您可以带着弟兄们给我们报仇,您若是出一点意外,我们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那就一块战死在这!”
李慧宁攥了攥拳头,眼神中的愤怒越发的强烈起来。
“大小姐,您也看得出来,援军不多。”
李顺坐下来喘着气说道:“如果是大队人马杀过来的话,阿史那埃利佛根本就腾不出人手这么猛的攻城!他既然能分兵,一边攻城一边阻挡后面的援军,就说明援军的数量根本不足以让阿史那埃利佛惧怕。依我看,来的人马不会超过一万人。”
“不会超过五千。”
李慧宁摇了摇头道:“而且都是骑兵。”
“都是骑兵?”
李顺心里一震,随即脸sè变得惨白起来:“是二公子的人?咱们李家军中最好的骑兵就是二公子手里的秦字营jīng骑,可骑兵就算再jīng锐,五千人能又什么用?阿史那埃利佛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骑兵,二公子的骑兵就算再jīng锐,最多只是纠缠着突厥人的后队,别说突厥人的军阵厚度太大根本就杀不过来,就算杀过来五千jīng骑还剩下多少人?”
他有一句话没说,但他知道李慧宁早就想到了。
五千骑兵,这不过是扰敌而已。估摸着即便是二公子派来的,也不过是摆个样子罢了。五千人想杀散十六七万突厥狼骑这无异于痴人说梦,二公子不过是不想被人抓着见死不救的把柄而已。派五千骑兵sāo扰一下突厥人的后队,对于苇泽关来说根本就于事无补。李顺是李家的家将,李慧宁还小的时候他就已经随着李渊出征了。现在看来,最不像是李家人的反而是面前这个倔强的女子。
他转头看了看不远处一脸兴奋的士兵们叹了口气,心说如果娘子军的士兵们知道了真相只怕士气立刻就会彻底崩溃。所以他才会被自己想到的事吓得白了脸sè,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只能说明苇泽关已经被李家放弃了,同时被放弃的还有他们这些浴血厮杀了五rì的娘子军。
“不是世民的人。”
李慧宁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是燕云jīng骑。”
这四个字,让李顺骤然睁大了眼睛。
“他是想让我知道他来了,告诉我不要放弃。”
这句话李慧宁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李顺无法理解。想到这里的时候李慧宁忽然忍不住笑了笑,心说总算还有一个靠得住的弟弟。可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嘴角上的笑意有多苦楚辛酸。
……
……
不出李慧宁的预料,突厥人第二次的攻势异乎寻常的猛烈。那些似乎嗅到了末rì味道的突厥人疯狂的往城墙上爬,根本就不在乎暴雨一样从城墙上倾泻来下的羽箭,每个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嗷嗷的叫着,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
李慧宁一刀将刚从城墙边露出头的突厥狼骑砍下去,刀子削去了那狼骑士兵的半边脑壳,血和脑浆噗的一下子喷出来,溅了李慧宁一脸。就在她抬手擦拭眼睛的时候,第二个登上城墙的狼骑士兵将嘴里叼着的刀子取下来,一刀捅向李慧宁心口!
噗的一声!
锋利的刀子如切开豆腐一样轻易的切开胸前皮甲,然后切开了心脏,尖锐的刀尖在背后捅了出来……
刚刚爬上城墙的突厥士兵哀嚎着掉了下去,往下落的时候心口里的血依然瀑布一样往外喷着。死里逃生的李慧宁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副元帅季chūn雷脸sè惨白的站在她身后,季chūn雷手里横刀上还在往下滴着血珠。
“你怎么上来了!回去!”
李慧宁大声喊了一句,一刀将爬上来的狼骑士兵戳死。她和几个士兵合力将云梯推到,斜着倒下去的云梯又砸在旁边另一架云梯上,两架梯子撞在一起后缓缓的倒了下去,梯子上的狼骑士兵们吓得嗷嗷叫着往下跳,不少人都摔断了腿。
季chūn雷看了看自己的左边肩膀,随即摇了摇头:“大家都上来了,我怎么能踏踏实实的在下面坐的住?”
他左边的胳膊已经没了,断口在肩膀上。
左肩上包着白布,血依然渗了出来显得猩红一片。他的左臂是在两天前被一个突厥叶护一刀砍掉的,齐刷刷的从肩膀处被砍断。叶护是突厥官位的称呼,地位极高,领兵万人以上,说起来和中原大将军差不多。突厥可汗的兄弟一般称为设,特勤,特勤之下便是叶护,埃斤,官员名称有些混乱,便是常年走塞北的行商也搞不清楚。
砍伤季chūn雷的叶护是突厥一个统兵大将,武艺非凡,若不是季chūn雷反应够快断的就不是他的左臂,而是他的脖子。季chūn雷虽然是个大胖子,但武艺也不是稀松平常之辈。当初在辽东怀远镇的时候他是李渊麾下的明典参军,便是因为他身手足够好行事足够狠辣,后来追随李慧宁之后战功卓著,被李渊封为武贲郎将。
“小姐,情况不太对啊!”
季chūn雷左臂断口处依然在冒血,他的脸sè白的好像纸一样,说话的时候喘着粗气还有忍不住发出的呻吟:“突厥人的攻势怎么突然间就这么猛了。是不是咱们的援军到了?”
李慧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季chūn雷不懂什么意思又不好追问,李慧宁先扶着他在石墩子上坐下来,这才将事情解释了一遍。季chūn雷听完了之后微微皱眉,忍不住抱怨道:“燕云军的李大将军也算是个有情义的汉子了,咱们李家各路人马都没到倒是让人家外人先到了,可他有些冒失,如果不贸然进攻的话突厥人不会这么发狠的攻苇泽关。”
“安之就算不来,突厥人的攻势也不会弱一点。”
李慧宁叹了口气道:“如果你是阿史那埃利佛,你还能沉得住气?”
季chūn雷一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小姐,一会儿如果实在扛不住了,我带着人断后,让李顺和李chūn年他们两个带着李府跟过来的百战老兵护着您出去,不能往关内突围就往关外走,进了草原就绕个圈子从关外去雁门。运气好的话,兴许能碰上罗蛮子扫荡草原的虎贲骑兵!”
“你忘了陆十三?”
李慧宁摇了摇头道:“碰上罗艺的兵,和碰上突厥狼骑没什么区别。”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季chūn雷站起来,将横刀抓起来说道:“只要您在,娘子军就在!”
他刚说完这句话,前面守城的娘子军士兵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这欢呼声之大响彻云际,李慧宁刚要派亲兵去问怎么回事,就看见李chūn年肩膀上插着一只狼牙箭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边跑他肩膀上的血一边往下流,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痛苦之sè,相反,倒是一脸的激动兴奋:“大小姐!援军杀穿了突厥军阵已经快到城下了!”
“我去看!”
李慧宁一惊,立刻就往城墙那边跑了过去。
“大小姐!别轻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