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就是这么复杂。
两个性格有点相似,都是一方霸主的角色,但是却分配到同一个县城,担任一二把手,其后果是灾难性的。
卢军超对何京生的压制是不言而喻的,洛水县两位领导者县委书记卢军超和县长何京生早貌合神离已经是坊间流传已久的秘密。
卢军超和董九星的关系更是不言自明的。
董九星所领导的所谓的亿元村董集就是一个名符其实的造假村,这个村也是卢军超树立的典型。
那时候华夏有几个村庄作为集体经济的典型被树立起来了,以显示社会主义经济体制的优越性。禹作敏所在的大邱庄,吴仁宝所在的华西村,王宏斌所在的南街村,成为华夏集体经济的代表。
卢军超的“最高目标”就是把董集树立称为一个标杆性的村办集体经济的样板;“最低目标”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行宫和后路,一些报不了的条子,可以到董集去报销,一些自己不好出面办的事情,自然由董九星出面。
当时,有记者采访到卢军超,说在他的辖区,怎么有如此巨大的造假村明目张胆地存在着,这可是严重的违法事件,他嘿嘿一笑道:“什么是法?我觉得现在让这些贫穷的村民过上好日子就是最大的法!”
这么义正言辞理直气壮的一句话竟然让本来名声不怎样的他博得了一些好名声。
他还有个“卢氏理论”,他说,在商品经济初期阶段,农民一穷二白,没有技术、资金、设备、技术,只能用造假等违法方式完成原始资本积累,等到原始资本积累完成后,自然会走上合法经营的道路。
这个“卢氏理论”流传甚广。
作为一个县的最高长官,却坚持一个这样一个“造假有理”的观点,在今天看来有点不可思议,可是在当时却代表了一大批基层官员的真实想法。
第74章毛骨悚然的心机
说白了,董九星就是卢军超的一条狗。
现在,狗都敢咬人了!董九星的弟弟董四喜竟然嚣张到到地把烟头扔到自己宝贝女儿的脸上。
他的心中是何其的愤怒,如果卢军超、董四喜在他面前,他肯定拎起来拳头锤死这些鸟人!
但是,久经官场争斗的他自然懂得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矛盾尚未公开化,尚有回旋的余地。
但是,一旦摆到桌面上,那就是要分出个你死我活了,现在他尚在集聚力量的阶段,他已经团结了一批在卢军超手下不受重用的干部和洛水县官场上的新生势力。
比如,眼前的夏近东。
此时何京生在如此愤怒的情况下尚能保持不动声色,并非无动于衷,而是要有大图谋,必须要“忍小忿而就大谋”。
何京生转而对女儿温言说:“千万不要用手碰,让伤口自然长好,不然会留疤的。”
何诗韵很聪明乖巧,知道父亲在官场上,很多事情身不由己,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何京生来之前,顾英已经点了好了菜。
这会儿她出去叫了下领班上菜,服务员穿梭来回,不一会菜就上齐了。
饭店老板带着一位穿着黑色套裙的女领班亲自过来敬了何京生一杯酒,敬了顾英一杯酒,又一起敬了其他人,恭敬地笑道:“何县长,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享用,有什么需要您再叫我。”
何京生面容平静地点了点头,领班把门带上。
房间里只留下两家六口人。
顾英忽然发话道:“京生,你这个县长当的也太憋屈了!”
何京生脸色一变,旋即笑道:“吃饭,吃饭……”
夏小洛连忙端起酒杯道:“顾阿姨,您别生气,我们俩家人今天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我敬叔叔阿姨一杯。”
顾英迎来送往的多了,酒量甚豪,端起酒杯一口干掉了,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道:“这个卢军超真实霸道,天天骑到我们脖子上撒野,也不看看他那水平,公社书记水平!他也就算了,董九星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出来横行霸道?!”
看着顾英满脸寒霜,大家都没有说话,空气仿佛都凝滞,气氛变得沉重。
夏小洛道:“不如……把那个董集给拿掉?”
此刻屋子里静悄悄的,这句话的声音不大,却像炸雷一样让何京生心脏突突直跳。
许小曼愠怒道:“大人们说话,你别插嘴!”
夏小洛道:“退一步要是这能海阔天空,我们可以多退几步,用来换取海阔天空。但是我们后临悬崖,前有猛虎紧逼,现在应该破釜沉舟,决一死战。天始终阴沉,让人喘不过气,那么也要有打破这种阴霾的手段,要这天,再遮不住我们的眼,要让这地,再也埋不住我们的心。要让这些认为我们只是羔羊的人,看到沉默羔羊锋利的牙齿!”
这些话如同战前的政治动员一样,竟然让这侦察兵出身的何京生有一种久违的热血沸腾的感觉。
此前他一直在集聚力量,但是一直没有爆发,现在想想也该到了爆发的时候了,只是如何寻找突破口的问题。
收缩是为了更好的出击,而太多太久的收缩差点让他忘记了收缩的初衷进攻!
夏小洛这句话倒提醒了他。
于是,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夏小洛,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是怎么想的?”
夏近东通过前段时间的一系列事件已发觉儿子“大智而类妖”,简直是诸葛亮一般,所以,他以鼓励的目光看着儿子。
夏小洛自信地道:“拿掉一个亿元村,可以给县政府紧张的财政增加一个亿。董集是做假烟、假酒发家的,他们的设备甚至比卷烟厂、酒厂的设备还好,拿掉董集,收缴非法的生产设备,这是一大笔财政收入,至少5000万,这是其一。”
这时候,何京生的眉毛不自觉地跳了一下,眼光闪过一道凌厉的目光,旋即恢复正常,仍旧淡淡地笑着看着夏小洛。
“他们那还是一个非法的烟叶。为啥咱们的烟站收不上药材?管理只是一个方面,主要原因是,烟叶都流到他们那里去了。他出的价高,有一多半烟叶都从他们那里流走的。他们那里是亿元村不假,可钱都窝在私人手里,是个别人得利。把那个窝端掉,烟叶进了烟站,就是国家和县上得利。一个是钱让董九星赚了,一个是钱让你县太爷赚了。你要哪个?”
“其三,拔出萝卜带出泥,要是能从董九星嘴巴里撬出点什么就更好了。”
何京生抽着烟的手竟然抖了一下,心道,这孩子心机何其深沉,真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具体怎么操作,就由您做主了。”夏小洛笑嘻嘻地道,说完他意味含混地看了父亲一眼。
夏近东如同得了指点一般,目光灼灼地盯着何京生道:“要不,这个事情我来做。”
那本来闲云野鹤的气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血腥杀伐的果断与勇猛,乃至残忍!
夏小洛说得没错,做这个事情,要有人打头阵,此刻就是用一场清缴假烟的行为搏出位。
何京生不置可否,沉吟片刻,他摇了摇头,道:“时机还不成熟,再等等。”
夏小洛没有再说,其实,在重生前的那一辈子,假烟厂是在98年被清缴的,此时则是1990年,前后相差8年,面对的外部环境肯定也有不同。
而且他重生以后已经引起了本地政坛的一些偏差,他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蝴蝶效应”,这个清缴行动是不是对自己真正有利,是否能像上一辈子的1998年那么顺利能一举断掉董九星的老窝?
何京生举起酒杯,笑道:“老夏,我得敬你一杯啊,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
夏近东也举起杯子,两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夏小洛可不管太多了,开始风卷残云一般的大快朵颐起来。
何京生吃了一口“油炸蝎子”,道:“这个蝎子味道不错,还是大补呢!是从和店乡几个乡村收的野生蝎子!是这家饭店的招牌菜呢!”
“嗯,从中医上来说,蝎有较高的药用价值和食用价值。全蝎常用来治疗惊痫、风湿、半身不遂、口眼歪斜、耳聋语涩、手足抽掣等。蝎毒具有祛风、解毒、止痛、通络的功效,对食道癌、肝癌、结肠癌等有一定疗效。蝎子营养价值丰富,是重要的滋补保健品。”
夏近东以专业的口气说。
何京生哈哈大笑道:“你这厮是啥时候都不忘记业务。”
夏近东嘿然一笑。
何京生又戏谑地看了一眼顾英道:“三位美女,你们怎么不敢吃啊?”
何诗韵连连摇头。
夏小洛则把夹了一个蝎子放进口中,果然味道鲜美,又香又脆。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声,道:“真好吃,不过,老爸,我有个问题不明白,为啥这蝎子只在和店乡产出地比较多呢?”
夏近东道:“蝎大多生活于片状岩杂以泥土的山坡、不干不湿、植被稀疏,有些草和灌木的地方。在树木成林、杂草丛生、过于潮湿、无石土山或无土石山、以及蚂蚁多的地方,蝎少或无。它们居住在天然的缝隙或洞穴内,但也能用前3对步足挖洞。和店乡属于平原地区的丘陵地带,符合蝎子以上几个生长需求。”
夏小洛微微点头,心道,这蝎子养殖是个不错的项目,再深加工一下正好能赶上95年之前这一波的保健品消费热潮,说不定还能让贫穷的和店乡变富裕。
和店乡是挚友田凤才的老家,他一直想改变他的家庭面貌,可是他明白“输血不如造血”,只能让他们形成内生的发展动力,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他觉得现在条件还不具备,自己还没有那么多启动资金,只能等吉祥物盼盼项目结束以后再来运作这个项目,而且他明白,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专业经营才是王道,多元化企业最后都难逃覆灭的厄运。
大宇集团曾经为仅次于现代集团的韩国第二大企业,世界20家大企业之一,资产达650亿美元。在一代人的心目中,金宇中及其大宇集团是韩国的象征。
就是如此彪悍的韩国的大宇集团,也因为多元化发展而轰然倒塌。
华夏因为多元化经营失败的企业更是不计其数。
90年代,还处于短缺经济的时代,到处都是商机,企业家们也对多元化经营趋之若鹜,他们秉承着“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投资理念,他们没有看到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个投资理念特指资本市场,便于对冲风险,而投资实业并且经营则需要比证券投资需要更多的精力和专业知识,很容易对庞大的企业失控。
因此夏小洛决定,一定要等吉祥物盼盼这个项目运作成熟以后再运营这个蝎子的项目。
拒绝诱.惑避免陷阱有时候比抓住机遇更需要智慧和勇气。
第75章爱慕
气氛活跃起来,两家人开吃,有说有笑,女人们谈着服装、家电,男人们谈着最近流行的政经话题。
“老夏,我还要恭喜你一件事。”何京生语气平静但是难掩一丝喜悦。“你们钱少群局长主动请辞,估计你马上要成为卫生局长了。”
“短短两个月连升两级,不会出问题么?”夏近东疑问道。
“哎呦,你还挺心急,你还在的副局长、党组书记还在考察期,要一年的试用期满以后,才能算正式任命。就算你弄上副局长以后,立马就开始作为正局长的考核对象,也需要一年。也就是说,最快要两年以后,你才能正式任命局长一职。”
显然,夏近东对于组织任用程序并不是很了解,也难得何京生那么有耐心地解释。
何京生有几分感慨地道:“你进步地真快,我从副乡长提拔到乡长,足足用了五年,从乡长到县长又用了五年,唉,政治就是一纸任命。上面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说着,他用手指往上面捅了一下,意指“上面”。
难得何京生有那么清醒地认识,一般干部到了一定位置,有了一定权利以后,志得意满,已经忘记了权利的非终身制,不可继承性,以及权利的公有性。
此刻的何京生语气萧瑟,竟有几分寂寥之意。
夏近东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恭敬地对何京生,道:“何县长,我敬您一杯,没有您何县长的栽培,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夏近东结草衔环难以为报,只能唯您马首是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绝对服从指挥。”
何京生也站起来,以信任和托付的眼光看着夏近东,道:“兄弟,不要客气,我们都是自己人,你这样的人才,一定要加紧培养提拔。”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都是一饮而尽。
两人都亮了一下杯子,看彼此喝得干净,相视一笑。
官场上的喝酒都是带着政治任务的,喝得都是紧张兮兮,不懂酒场上的规矩,轻者可以闹笑话,重者可以丢掉自己的政治生命。哪有今天何、夏二人来的这么轻松自在。
不过夏小洛也有一丝担心,虽然何京生现在式微,把夏近东当做自己的小兄弟,但是也要掌握分寸,切不可不讲尊卑上下,养成这样的习惯,即使何京生能接受,万一哪天不在何京生手下做事,别的领导可接受不了。
不过看两人如此和谐没有隔阂,夏小洛也心中高兴,重生前的那一生,父亲哪有这等机会能够和洛水县的二号人物把酒言欢?
何京生坐下道:“近东,你现在当了副局长、党组书记,虽然是众望所归,但是也要做出点成绩,考核才能顺利通过。”
夏近东点点头,何京生知道他不善说大话空话,喜欢做实事,刚刚那一番“结草衔环”、“唯你马首是瞻”已经是他所能表达的极限了,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
夏小洛心说,倘若是其他领导,你不好好地表一下决心,肯定心中不爽。
吃晚饭,何京生道:“近东,我先走了,下午还要下乡检查抗旱工作,你先回去。”
何京生一出门,一辆小轿车靠了过来,一个白色面皮的小青年赶紧从车下来为何京生打开后面车门。
他冲夏家人灿烂的一笑,但是,夏小洛隐约觉得那笑纹的背后藏着一丝阴鸷。
夏小洛悄悄地握了一下何诗韵的手,皱眉道:“诗韵,这个人是谁啊?”